第23章 寒山寨(二)
寒山寨(二)
虞植猛地轉身,看見一個颀長的藍衣男子手裏握着那個軟軟的黃色圍巾,他靜靜的望着這個目光灼灼的男人,眼神裏盡是探查,而後恢複往日的和藹,展露出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接過圍巾時,他能感受到那個男人指尖的力道。
祁懷晏看着這個禮貌謙和的男子,深深地眯了眯眼。看見那個可愛的圍巾翻落在地上時。他心裏不知為何生起一股無名情緒,那是虞小枝費心織了很久的。
那麽一個不擅女工的孩子苦心織了許久的東西卻被堪堪丢在地上,他眼眸寒了寒,又附上一句:“好好收着,別再掉了。”語畢,也直直的對上他的眸光。
虞植接過,道了謝,再擡頭時祁懷晏已經走遠了。
晚墨山一脈山野幽深處,
那塊飄逸俊朗的“寒山”木匾下,不時傳來喃喃聲響。
“咱們人都到齊了?可以開飯了吧!”一個小麥膚色,體格健壯蓄着黑胡子的男人一條腿翹着,向偌大的屋內一角嚷嚷道。
“對啊對啊,咱們可餓了一天了。今兒殺的爽快,可得加幾籠好肉!“另一個将一把彎月大刀刀擦得锃亮的短發男子附和。
“好,那今兒就把上回買來的上好臘肉給兄弟們切了!“
剩餘幾人紛紛叫好,有的身上挂着傷,臉上的激動神情難掩。
明晃晃的燈燭旁,始終一言未發的披發男子冷冷的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一卷古老的竹簡。
握着竹簡的手骨節分明,同祁懷晏玉一般的白潤不同,這人的膚白更加清冷,似一樽冰涼的瓷器。
淡青衣衫流水般落地,披散的黑發柔順的從頸間滑落,襯得他膚色更加冷白,眉眼銳利似冰中淬出的冷劍,專注地凝視手裏的文字。
他聽着衆人對肉的二十種做法,覺得挺逗,不到十個人能想出那麽多種,還樣樣不重複。而後他在一片喧鬧聲中淡淡開口:“老大還沒回來,你們便如此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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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喻,那你想吃咋做的肉?”擦刀男口水快留下來。
那黑胡子卻是忽然想起什麽,“什麽什麽什麽!你剛才說,老大沒回來?”他一急,放下翹着的腿,站起來四處張望:“在哪呢,去哪了?”
被稱作司喻的男子搖頭笑了笑,手握着竹簡的力道不減,“你們也真是心大。下午林中分散後就沒見着人影了罷。”
“都怪你,傻大個,淨想着吃肉,老大都能忘!老大沒回來吃啥肉?”另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對黑胡子說。
黑胡子急了,“是啊是啊老大不回來我竟然還想着吃肉,嗚嗚。”他的個頭比尋常挺拔的男子還要高出半個腦袋,竟委屈的譴責起自己,在門口張望,又多燃了兩支院子明亮的火把。
司喻眉眼處染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不多時,門口傳來一陣熙攘。
“嗷嗷嗷,老大你可算回來了。哎,你肩上怎麽有紗布……”
司喻聞言,他意外地擡眸,握着竹簡的手松了松,心裏疑惑。
“好香啊,老鏡做了什麽好吃的?”祁懷晏撥開黑胡子擔憂的手,朝他笑了笑。
“肉,晶瑩剔透的臘肉,這不今天兄弟們累壞了,老鏡說做點好吃的。”
祁懷晏聞聲輕笑,手毫不留情的拍了黑胡子圓溜溜的腦袋一下,“分明是你們嘴饞,還埋怨老鏡。”
聞聲從炊房跑出來一個少年,腰間系着染上柴煙的圍裙,少年瘦弱黝黑,便是他們口中的老鏡。看見受了傷的祁懷晏,忙揚了揚勺子,“老大可算回來了,歇會開飯了。”
老鏡,約莫十四五歲,人小鬼大,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裏不願承認自己是最小的那個,非纏着幾個人叫自己用“老“稱自己,又因着渾身黝黑被大夥戲稱“從他臉上能照出自己的樣子。”
祁懷晏颔首,走進大廳看見一如往常端坐,收拾整齊的司喻,若不是親眼見到他在争鬥中厮殺的樣子還真無法想象他是這裏的二把手。
司喻擅用暗器,常年握着一把泛着冷鋒的折扇和多變的竹簡。發絲未動,敵者落紅。出了名的優雅殺手,嘴角卻從不見笑,後進來的幾個兄弟一開始皆對他疏離,淡淡生了幾分懼意。
日子長了,相處後竟發現這人看起來陰柔狠厲,實則是個心細敏銳的,就是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是如何和祁懷晏這號人處到一起的。
祁懷晏手毫無顧忌的搭在他肩頭,笑嘻嘻地說:“阿喻又換了本新的看?最近變勤快了啊。”
司喻嘴角抽了抽,扭過頭正對上祁懷晏那張常常不正經的臉,眉梢揚了揚,視線最終落在他肩膀處那圈白色紗布,他放下竹簡,轉身定定地看着他,不染一絲情緒的雙眸依稀湧動着無奈的色彩,道:
“你還是去見她了?”
祁懷晏瞪大了眼,揚起一抹玩味的笑:“你猜?”
端坐的青衫男子不輕不淡的拾起自己的竹簡,面色看不出一絲情緒,而後緩緩說,“反正天天念着人家的是你,不是我。”
祁懷晏臉上染上一絲緋色,不露痕跡地向他後背拍了一下,“好啊阿喻,現在竟輪到你調侃我了。”
幾年前祁懷晏剛認識司喻時,仗着他孤僻不愛說話沒少招惹他。
本是不重的一下,他卻聽司喻輕輕一震,傳來一陣悶哼聲。祁懷晏皺皺眉,心下覺得他并未用力,便問道:“受傷了?“
司喻沒有答話,未曾理他,視線淡淡的落在密密麻麻的字上。
“啧,你就逞強,非得哪天真傷了你還忍着!”祁懷晏沒好氣的甩下一句,揚了揚手走回自己房間。
司喻垂眸,半晌,桌上丢下一包藥。他擡頭看見留下藥的黑胡子,那人不明不白地皺眉,“有個人叫我把這個給你。”
黑胡子頓了頓,粗黑的眉毛好奇地皺在一起,“嘿,你怎麽了,要這些幹啥?”
司喻擡起頭,沒有答話,反而問道:“老大讓你送來的?”
黑胡子連忙擺擺手,磕磕巴巴的說:“沒,沒,老大說別告訴你給藥的人是誰,就說讓我告訴你不是他給你的。”語畢,他兩條胳膊尴尬地舉在半空,司喻無語地抿唇。
黑胡子聽聞廚房肉做好了,一溜煙便走了,他望向二樓祁懷晏的房間,眯了眯眼。而後看着桌子角上的一包藥,凝神不語。
祁懷晏靠窗,影子被初升的微末朝陽斜斜地映在地面上,視線落在樹木叢生的晚墨山某一處,琥珀色眼眸若将太陽放在眼裏,泛着晶瑩的光澤,這是一雙極好看的眉眼。
“叩叩”房門輕響。
“進來。”
祁懷晏并未回身,依然定定地靠在牆邊,感受到那抹氣息後說:“怎麽樣,自己處理了嗎?”
來者青衫整齊,抱臂而立。“下次給藥不能直接點?”
懷晏挑眉,調笑道:“什麽啊。”
那人并不想和他過多拉扯,随意的拉開椅子,款款而坐,望着桌上細長精致的某物,啓唇:“老大,我叫你一聲老大,也算是不枉你當年之恩。”
祁懷晏閉上眼,趨于昏暗的房間難掩他的神采奕奕。
他冷白的指尖觸上那木制長簽頂端,說“雖與我無關,但你要拿捏好分寸。莫要忘了,她是誰,你又是誰。”
司喻凝視着靜靜伫立在窗邊,好像快要融成身後背景板的男人,問道:“你把曾經的那些事都告訴她了吧。”
祁懷晏輕輕吐出一個字音。
“嗯。”
“包括春市的事,你也告訴她了?”
這次祁懷晏沒有說話,瞳孔不自然地顫抖,視線一直停留在源于春市的那支桃花簽上,頂端開着的桃花迤逦至極。
“還不到時候。”
“時候?你覺得這件事有挑好時機說的必要嗎?”
“那邊還沒有做明顯的動作,他們……把虞植調回來了。”祁懷晏想起那個門邊的男人,有些疲憊地靠在牆上。
“虞植?”司喻蹙眉,低頭沉思着:“這時候派他出來,想必他們也忍不了多久了。只是……他是虞小枝的哥哥吧?”
祁懷晏沒有說話,當作默認了。
“最後的最後只差臨門一腳。她并不笨,小魚兒……小枝她好似對虞植頗有成見。雖我不知道是什麽,但這樣我也能安心幾分。”
司喻聲音放沉,在祁懷晏停滞的眼神中又說:“任我說,我不理解你為什麽非要去招惹她。你明明知道你們……”
并非是感受到那人射過來的陰冷視線,而是司喻覺得自己原本就沒有說下去的必要。
立場對立的兩方憑什麽能相信他們可以在複雜的局勢下共存。他們這幫人不知道被那邊打壓多少次了。
“正因為我知道那邊有多不恥,才非要這麽做不可。”
司喻怔住,疑惑地看向他:“你難道沒想過,若是她知道春市你做的那件事以後,她還會不會原諒你?”
祁懷晏啞口,靜靜地、小心地望着木簽上那朵邊緣游走着金線的桃花,好像一下望進她眼睛裏了,惹的他的眼眸也不自覺放柔和。
“我知道,她知道後是絕對不會原諒我的。”說畢,他閉上眼靠在窗邊,唇畔卻挂上一抹不明意味的苦笑。
司喻沉默了好一陣,而後道:“你當真好本領。真不知道她有什麽好的,你寧願落得這個下場也要……”
他眉心微皺,有些不忍心接着往下說。甚至不敢想象東窗事發的那天會發生些什麽。
窗邊那人只靜靜靠着,良久,久到整個人都像是融進空氣中,才嘆了口氣,輕輕吐出一句篤定的話來。
“我從沒為我的選擇後悔過,司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