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夢

第10章 佛說

佛說

澄心從小就覺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雖然說書這門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家夥事，他自然也繼續了這份工作，但他能很直覺的看到自己與周圍人之間存在的隔閡，這層屏障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保持清醒，務必要保持極端清醒。

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因為此，他總是焦躁且不安，對事業莫不關心，對他人的示好也視而不見。

當脖頸處傳來酥麻的微痛感時，澄心第一反應不是反擊，而是喟嘆。啊，即使是陷入昏迷也好，我終于，終于可以稍微閉上雙眼了。

昏昏沉沉中他感覺自己被帶到了一處狹小的地方，是地板嗎？還是稻草墊？好香好親切啊……

澄心躺在三株梧桐木拼接成的簡易床鋪上，微皺的眉頭随着撲鼻的木香漸漸放緩，在屋內其他兩人的注視下，陷入了久違的，深深的睡眠中。

……

“還沒醒嗎？”愁容滿面的聞意倚在柴房門口打了個哈欠，看向正從裏走出來的白姜。

白姜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

“唉。”聞意失望的嘆氣，這已經是澄心沉睡的第十天了，他簡直就是睡美人童話的性轉版，一直睡一直睡，好像要睡到天荒地老。

白姜甚至已經偷了三次庫房裏儲藏的助眠藥材，那兒缺失的數量已經多到是個人就可以知道有賊光顧的程度，她自己為了不破壞劇情，也在澄心睡着的次日晚上就被迫跟着常狗追捕鏡妖，離開了永嘉府，不能随時照顧兩人。

原本聞意以為澄心不過三五日就能醒來，到時候他倆來追她問題肯定不大，誰知竟足足過了十日佛子也未曾蘇醒，眼看常自然就要跨過重景古山，去往隔壁永康府了！

此處各府之間深山重疊，非修士不能進出，要是聞意與白姜、澄心斷了聯系，幾人就有可能再也聯系不上。

聞意趕忙練了個傀儡糊弄常自然，自己則連夜趕路，跑回永嘉醫修府上，告知白姜事态的嚴峻性。

難不成，真要把澄心一路背着走？

先不說一身腱子肉的佛子有多死沉，單是白天聞意根本無法分身幫忙就是個大問題，她懷疑的目光望向細胳膊細腿，白白嫩嫩的白姜，這孩子真能背動澄心嗎？

已經和聞意形成了默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白姜慚愧的避開了她的目光，他不行，真的。

男人不能說不行！聞意恨鐵不成鋼的瞪着白姜。

正在兩人萬分糾結的時候，屋內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嗯？”在屋外空地吹冷風清醒大腦的聞意問白姜：“你屋子裏有老鼠嗎？”

白姜莫名其妙：“怎麽可能？我可是每天都會把屋子打掃的幹幹淨淨的！”

那這是？兩人同時不敢置信的看向正緩慢移動的門扉。

“吱嘎”一聲，年久失修的破木門随着一聲诘語被輕輕推開。

從裏頭走出個人。

這位得到了好好休息而顯得精力充沛的僧人将雙手伸平合在一起，放在胸前心窩上，欠身行了個合十禮。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是他們日夜牽挂的人，大法華宮的繼承人，有大吉祥大慈悲像的出家僧，澄心佛子。

終于！！！

聞意簡直熱淚盈眶。

———

三更燈火微微亮，聞意，白姜和澄心終于面對面坐在了一起。

腼腆的白姜只會傻笑，沉靜的澄心則低眉斂目不知道在思考什麽，聞意左看右看，最後只好清清嗓子試圖打破僵局：“那個，咱們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不必多言。”澄心突然回過神，搖頭說道：“我在昏睡時對外界其實還存有一定的感知能力，事情的起承轉合我大概都已了解了。”

坐他斜對面的白姜點頭如搗蒜。

澄心語氣依舊淡淡的問：“首先，小僧很感謝兩位能助我脫離魇境。”

“不必客氣。”察覺他态度不對的聞意神經有些緊繃。

“其次，請兩位放心，待此間事了，我定會傾力報答兩位。”

白姜也察覺出澄心的态度有點官方，于是只好微笑。

“最後，據聞施主所說，我們現在是在傳說中的山海妖所織幻鏡中，那麽請恕小僧提出疑問，我們為何還要去尋找其他人，而不是直接合力沖出這迷境呢？”

他語氣尖銳： “我們三個，一個是實力強勁的劍修；一個是醫毒雙絕的聖手；一個是修羅道的佛僧，由你在前面開路，白姜使毒，我墊後，咱們三人合力則必有機會沖破秘境。”

一直旁聽的白姜愣住了，他好像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是啊，為什麽一定要找到剩下的幾人呢？大家非親非故，要說多好的交情更是無稽之談，何必冒着迷失的危險去尋找他們呢？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

聞意挑眉，也分段回答了他的問題：“首先，這山海妖已經是傳說級別的大幻妖了，我師傅并未曾告訴過我它的致命弱點，我們何從下手？何況我們的實力經過幻境的層層削弱，早已不值得太高看。我現在甚至還只是個築基初期的小修士，更別說你們倆。”

“其次，你還沒聽過我經歷的那個故事吧？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忍心就這麽眼睜睜看着這個孤獨而無望的靈魂一次次徘徊？”

“最後，我要糾正一下你的說法，不是‘其他人’，而是我們的‘同伴’。咱們好歹是過了招的交情，在這個虛無缥缈的幻境，如果不是我堅信不疑，誰又願意費那麽大一番功夫将你喚醒？你就等着被山海幻境同化吧。”

“總之，你可以歸結為我的使命感。”

說罷，她手一頓，充滿俠氣的撫向腰間本該是青雲劍所在的位置：“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澄心默默的隔着一盞燭火看了她很久。

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吹開了。

良久，他也下意識捏向手腕處應該存在的，佩戴了很久的佛珠，卻摸了個空，他于是愣愣的怔在原地。

或許一切都是佛的旨意。

澄心站起身來，再度行了個合十禮：“阿彌陀佛。”

“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小僧願助您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