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夢

第9章 孔雀明王

孔雀明王

白姜看不懂她的無語，只是把頭探出去确認外邊沒人後快速落鎖，說道：“別嫌棄啊，破是破了點，但勝在安全。我重開的好幾次裏都把它從裏到外刻了箓咒，保證不會有漏洞。”

“重開？”聞意捕捉到他話裏的關鍵，謹慎地問：“你重開了多少次，又是因為什麽醒來的？”

白姜看她一眼，眼底清明：“差不多八世，誤差一到兩世，有幾次很短，有幾次又特別長。”

“跟我的時間一樣。”聞意眉心一跳，她歷經了十次循環，白姜的說法和她這邊一模一樣，難道整個幻鏡時間都是相通的？

“至于為什麽醒過來，”他羞澀一笑，說到：“你忘了我是醫修？我們對時間的變化是最敏感的，因為不同的藥材在不同的季節會有不同的藥效。”

“ 說不清是第一世還是第二世，”白姜慢慢回憶到：“某一天，我收拾藥材卻發現怎麽也找不到獨發于夏季的蔓荊草幼株，我不死心的跑遍全府，可是他們都說它是冬天發芽的。這不對勁啊，我想。”

“然後整個春末我都泡在名類醫書典籍中希望能證明自己，我相信我的記憶，它絕對不會出錯。”

“等我從知識的海洋中失望的抽身，我突然發現，第一片楓樹葉紅了。”

講到這裏，白姜突然間望向聞意：“你敢相信嗎？沒有灼熱嚴酷的盛夏，直接就進入了秋天。”

聞意皺緊柳眉，搖搖頭。

“我發現了時間的漏洞。這兒只有春秋冬，沒有夏。”

聞意再一次瞪大了雙眼，她怎麽沒發現這個問題？！

“于是我就醒過來了。”白姜輕松的轉動酸痛的肩頸：“我知道這兒絕對不是我們本來應該來的地方，或者說，這兒是已經被來路不明的東西侵蝕一空的乾卦秘境。”

“對了，你又是怎麽清醒的，還有其他人與你一起嗎，我看屋內怎麽有個生面孔劍修啊，他是不是我們的…”

“別管他，那個狗男人，千刀萬剮死不足惜。”聞意神情不屑，然後才嚴肅的向白姜說明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位少年聖手也是個感性的人，聽到溫意被常自然一劍刺死時哭得眼淚汪汪，一邊流淚一邊嘆息。

“怎麽會有這種人！”白姜意憤填膺，雙手搖地：“可惡，太可惡了吧，一個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聞意深有同感，終于找到組織了：“就是！”她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是常自然的聲音已經遠遠傳了過來：“溫姑娘，你在哪裏？”

不好，治療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聞意趕忙起身交待白姜：“我先去應付常狗，其他的事我們晚上再讨論，還在這兒。”

“哎，聞意你等等！”白姜伸手拉住準備翻牆再從外面進來的聞意，從洗得破舊的衣袍中摸索出一瓶丹藥：“條件有限，修為又被壓制了，這是我盡最大努力調配出來的禁魔丹，要是那個常狗敢欺負你…”

聞意一愣，一股暖流突然湧上她心頭。

屋外常自然的聲音越來越近，片刻也耽誤不了，于是她只能緊緊攥着這小小一瓶丹藥，低聲道了句：“多謝，等我。”

“嗯。”她的同伴笑意盈盈。

———

不知道那只鏡妖今晚會不會卷土重來，治好傷的常自然決定再在知府家中待一晚。眼看日頭高起，作為報答之一，日理萬機的永嘉知府特意在本地最著名的酒樓“映水堂”訂了一桌大菜宴請他們。

常自然是金丹期劍修早已辟谷，就算吃也只是吃些粗茶淡飯，因此那些大菜全被他贈給路邊乞兒，自己則是帶着聞意坐到了大堂邊角，順便探聽些南北消息。

映水堂的菜品果然不同凡響，最簡單的素灼菜心吃起來也別有一番風味，連常自然都克制不住的多動了幾筷子，但聞意心裏惦記着與白姜相會的事情，反倒不怎麽有胃口。

此刻這大堂裏可很是熱鬧，正值飯點，天南海北的客人都在當地人推薦下來到這座大酒樓一品美味，吃飯的喝酒的劃拳的吹牛的幹什麽的都有，那特意安裝的，擺在最顯眼位置的舞臺上還上了位說書人，特意為大家逗趣。

一位講完又換一位，換到第三位時忽聽周圍一片倒喝彩聲。聞意聞聲從自己的世界中擡頭看去，先看到的是一大片昏昏欲睡的看客。

什麽情況？聞意眯着眼，仔細觀察那位正講書的先生。

見是個體态正好的年輕人，面如銀盤，眉清目秀，正中午灑下的暖色的光亮像是佛光一樣環繞在他周圍，竟然有一種法相莊嚴之感。眼下他正不疾不徐的念着某一段故事，但這娓娓道來的清潤聲音卻總讓人感覺有股莫名疲憊。

此時恰好講到一處轉折，說書人淺抿了一口水，目光正好對上聞意，于是他淺淺一笑，身上那股慈悲感變得更加強烈。

聞意今天梅開三度，又又又瞪大了雙眼。

啊啊啊啊啊啊，如果她內心的聲音可以幻化出來，那麽現在滿屏都将會是聞意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這這這這，這，這不是澄心佛子嗎？！

瞧他那光滑的青皮腦殼，那說話時讓人犯困的調調，那脫離紅塵的不俗氣質，這不就是大法華宮等了千年才等到的孔雀明王轉世嗎？！

澄心佛子，你怎麽不當和尚當說書客了啊！

好不容易挨到了澄心下臺，聞意看準時機借口小解，匆匆跟着他來到了映水居的後樓。

“這位客人，有何吩咐？”慢悠悠走在前面的澄心突然停下腳步，目光犀利的盯着後頭妄圖隐身的小姑娘。

剛才他就發現了，這位客人一直盯着他不換眼，眼神裏充滿了他看不懂的情緒。他本不欲理會，誰知這人竟然橫沖直撞随着他一路來到了後院，真是膽大妄為。

“客人？”聞意與他隔的近了才發現澄心眼下有着濃重的鴉青陰影，但他望過來的目光裏分明全然陌生，她心裏不由一抖。

聞意咽了咽口水，問他：“澄心佛子？”

澄心疑惑的挑了挑眉，說道：“客人在說什麽？佛子？永嘉府附近并未有高巍山川，因此寺廟大多也不甚興盛，故而此地并未誕生佛子，更沒有名喚‘澄心’的佛子。”

他怎麽沒有清醒？！

聞意猶不死心，繼續問他：“那，那大法華宮呢？此地可有大法華宮？”

“未曾聽聞。”澄心直視她的眼睛，依舊搖頭。

他的目光真誠，毫不作僞。

看聞意似被雷擊中了般愣在原地，澄心只是低着頭躬身：“如果客人沒有什麽其他吩咐的話，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徒留聞意在原地抓狂。

———

聞意本來想一鼓作氣與澄心相認，未曾料到白姜都清醒了，堂堂佛子卻還被魇在這，眼下，常狗還在前廳等她回去，澄心又已走遠，她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到什麽好辦法喚醒他，只能悻悻然原路返回。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聞意一直在思考。身為大法華宮地位最崇高的佛子，澄心他已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光明廣大。聞意實在不知道這樣一位人物會有什麽求而不得的鐘情之物，又怎麽能幫他堅定內心，記起自我呢？

愁啊，愁啊，真是愁死她了。

這份哀愁一直陪伴她到潛入醫師府。

早已在木屋裏等候多時的白姜看見她時是又驚又喜，見到同伴的興奮在發覺聞意悶悶不樂時剎然而止，他小聲又安靜的問：“聞意，你怎麽了？”

“是我給你帶來麻煩了嗎？”

“不不不！”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聞意連忙瘋狂搖頭否認他的猜測，又覺得澄心這件事白姜也應該有權利知道，雖然她本來是想把它作為驚喜的。

于是聞意嘆了口氣，一五一十的道來：“澄心佛子，你還認識吧？就是那位修阿修羅道的大法華宮佛子。”

“當然！”見白姜肯定的點頭，她才又繼續說道：“我今兒個去映水居吃飯時見到他了，他在那說書呢。”

“啊？那他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我們倆居然只隔了這麽點距離嗎？”白姜邊發問邊望向她身後，确實是空無一人。

“唉，”聞意又嘆了口氣，“本來我是打算讓他跟我一起來你這兒的，結果你猜怎麽着？”

白姜咽了咽口水，小心猜測到：“澄心他…沒想起來？”

聞意沉重的點了點頭。

“我實在想不到堂堂大法華宮的佛子會鐘情什麽樣的東西，又不敢随便拿個物什去刺激他，愁的頭發都要白了。”

“啊…”白姜也陷入了沉思，無奈他平時都在杏林宮內自學成才，不怎麽外出走動，因此也不是對這位澄心佛子很了解。

兩人嘀嘀咕咕讨論了大半宿還是沒個結果，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争執之時，白姜下意識去瞄聞意本應随身攜帶的青雲劍，卻見她腰側空無一物，于是他下意識的問文聞意：“诶，你劍呢？”

“你說青雲？”聞意也視線下移，她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道：“別說了，一醒來就發現我家青雲不見了，但我倆之間的聯系還在，應該是被山海妖丢在哪個角落了。”

白姜理解的點了點頭，他随身攜帶的百草箱也不知道去哪裏了，裏頭全是他這些年來的心血。

青雲劍啊，真是把神兵。白姜默默想着，忽然間他靈光一閃，急切的站起身大聲問聞意：“宗門大比時有一場不是你和澄心對打嗎？當時你還沒有青雲吧？你是怎麽贏了他的？”

“你說那個啊，”聞意毫不在意的笑道：“澄心不是孔雀明王轉世嘛，我想到那個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飲的典故，因此刻意去我師傅的私庫裏偷了一截千年份的梧桐精木制成劍才來挑戰他。”

“就是這個！”白姜瞪大雙眼，呼吸急促，心情激動：“梧桐精木！”

聞意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站起身來說道：“你是說，再用梧桐精木…？”

“就是它！你不是說他眼下發青嗎？說明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好了，想想也是，都過了這麽長時間了，沒有梧桐木做的床褥，他肯定睡不好覺！”

聞意也覺得這個方法可行，但新的問題接踵而至：“可以是可以，但我當時可是拿的千年梧桐精華木，”她環顧四周：“這個環境，怎麽也不像能找出那麽大一份材料的吧？”

“不用那麽多！”白姜搖搖頭，又說道：“梧桐木又稱鳳凰木，可磨藥用。那位醫修藥房裏存了很多，全是年份高又粗壯的，待我明天找時間偷幾根過來給他做個小床。”

“還有這個，”他複又從懷裏摸索好一陣，拿出一節手指長的木料，“這是三百年份的紫檀紅木，有助于睡眠。你拿去，磨成針那麽粗，到時候我再教你使用方法，保準一擊必中，讓澄心能舒舒服服的睡個好覺。反正他只是個說書客，消失個把兩天完全沒事。”

“此法不錯！”聞意簡直佩服白姜的腦洞，他幾乎在短時間內就把能考慮的都考慮了，真正做到了物盡其才，一絲不茍。

當下她就接過白姜手中的紫檀紅木，覺也不睡了，劍也不練了，常狗也不應付了，全心全意投入到“鐵杵磨成針”的活動中。

……

第三天的傍晚，大功終于告成。

聞意和白姜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一個留在柴房裏布置有助于深睡眠的環境，一個溜去映水居守株待兔，沒辦法，那天走的太匆忙，她忘記問澄心在這兒的名字了。

月華初盛，眼睛瞪大一刻也不敢離開後院門的聞意終于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吱嘎”一聲響後，眼下依舊發青的澄心終于進入了她的視線。

聞意屏住呼吸，觀察好角度，輕輕捏起那根費了老勁才磨成的木針，在澄心被院角展翅欲飛的鳥雀吸引注意時脫手一甩！

“咻！”破空聲隐蔽的傳來，澄心的身子也配合的在僵硬一瞬後軟軟的倒了下去。

噫，好，中了，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