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正義早晚會降臨
chapter 25 正義早晚會降臨
厚重的窗簾将日光遮擋在外,昏暗的房間內驟然亮起一縷光。阮銀礫率先醒過來,看到身側的秦昱仍舊睡得熟,小心地将環在他腰上的手收回來,翻身接起在床頭櫃上震動不已的手機。
來電是霍遠:“喂,秦昱?”
阮銀礫壓低了嗓音,道:“秦昱還沒醒,霍遠哥,怎麽了?”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霍遠很快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也同樣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之前讓秦昱去織布廠的那個人我找到了,他……”霍遠頓了頓,“他說了一些事情,然後給了我一點東西。”
阮銀礫聽到霍遠那邊似乎在翻動些紙質材料,發出輕輕的“嘩啦”聲。他皺了皺眉頭,當機立斷:“電話裏說不清楚。”他将手機從耳邊拿開,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時間,道,“午飯前見一面吧。”
霍遠也正是這麽打算的,兩個人約定好時間地點,便挂了電話。阮銀礫重新躺下來,秦昱不自覺地往他身邊湊了湊,半張臉掩在被子下。房間裏光線暗淡,阮銀礫卻能準确地捕捉到秦昱的眉眼輪廓。男人合着眼,羽睫輕顫。阮銀礫看了一會兒,微微傾身,在秦昱的額頭落下一吻,輕聲喚道:“秦昱?秦哥?起床了。”
秦昱發出小貓似的嘤咛聲來,攬着阮銀礫的手臂蹭了蹭,又重新回歸沉睡。阮銀礫無奈,只能再次附在賴床的酒吧老板耳邊,惡劣地吹氣:“快起床。”
秦昱縮了縮脖子,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渙散了好一陣兒才重新聚焦起來,見到湊到自己眼前的阮銀礫吓了一跳,往後躲了躲。阮銀礫被他一連串的動作萌得心顫,動作迅速地從他唇上偷了一個吻,翻身下床:“快起來,剛剛跟霍遠哥約了見面。”
他轉身看着秦昱,垂着頭認真地凝視着擁着被子仍舊茫然的男人,道:“昨天晚上的那個問題,今天可能就會有答案了。”陸行舟是不是真的不曾放棄過秦昱——或許籠罩秦昱數年的陰影,在今天會被陽光驅散。
阮銀礫揉了一把秦昱還亂七八糟的頭發,繞過床拉開了窗簾。日光傾灑下來,秦昱看到阮銀礫逆着光,男孩的聲音溫柔:“今天是個好天氣。”
……
阮銀礫和秦昱到的時候,霍遠已經坐在咖啡店的角落了。曾經的消防員現在的特別調查員正皺着眉頭将一杯咖啡放回杯托上,又喚來服務生要了一杯白水。他看到攜着手走過來的兩個人,揚起手打了個招呼,一擡下巴示意他們兩個坐。
“別點咖啡。”霍遠苦着臉說,“這家咖啡的味道真的不敢恭維。”
阮銀礫笑笑,也學着霍遠要了兩杯白水,推了一杯給秦昱,自己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道:“霍遠哥,查到什麽了嗎?”
霍遠點點頭,從一側的公文包裏抽出來一個牛皮紙袋。他解開纏繞的白線,打開紙袋拿出幾張紙來:“具體的都在這上面,那個人核對無誤,已經簽過字了。”
秦昱接過紙,草草地掃了幾眼。上面寫着他是受鐘渺的指使告訴秦昱去往紡織廠,又說鐘渺委托他和另外一個人購買了一些引火材料,理由是想去野炊。阮銀礫就着秦昱的手看了一些,證詞比較單薄,但也基本上可以确定鐘渺是故意縱火。但如果想走法律程序的話,恐怕還有得糾纏。
“這不是關鍵。”霍遠用白水壓淡了嘴裏苦澀的味道,接着說,“他沒有直接目擊鐘渺縱火,火災的事情需要換角度突破。”他伸出手按下了秦昱手裏的那疊紙,鄭重其事地看着他,道,“他給了我很重要的東西,有關于陸行舟和他的遺囑。”
霍遠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最終還是決定直接說出結論:“陸行舟的遺囑确實是僞造的。”他沒有從秦昱的臉上看出驚訝、震怒等情緒,反而無比平靜,于是困惑地看向阮銀礫。
阮銀礫拿出錄音筆,推給霍遠,說:“我們昨天晚上拿到了這根錄音筆,裏面音頻剪接的痕跡非常明顯。”他偏頭看了一眼秦昱,接着說,“但是出于保險,我會再拿去找人進行鑒定。”他說完,秦昱在旁邊跟着點了點頭。
“那鐘渺僞造遺囑的事實就基本上是板上釘釘了。”霍遠道,拿出來另一份文件,“這個裏面是陸行舟真正的遺囑。”他躲過阮銀礫想要幫忙接過去的手,說,“這個還是讓秦昱自己一個人看吧。我們兩個先回避一下。”
說完,他将文件袋放在秦昱的手邊,自己站起身來。阮銀礫猶豫了一會兒,也跟着他站起來,按了按秦昱的肩膀,跟着霍遠走出去了。
一個男人一個男生站在咖啡廳門口,看似漫不經心地看着街景,其實心思全部牽在坐在裏面的秦昱身上。或許是為了緩解一下氣氛,霍遠随口搭話:“那根錄音筆你們怎麽找到的?”
“之前不是你說我爸回來找我麽,”阮銀礫說,這件事情沒什麽可隐瞞的,之後他們也告訴了林牧珩,“這根錄音筆是他拿到的。”
霍遠“嗯”了一聲,聽到阮銀礫問:“那陸行舟的真實遺囑,你是怎麽找到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還會有一份真正的遺囑存在,這份橫空出世的遺囑會帶給秦昱怎樣的真相,阮銀礫還不得而知。
“還是那個人,”霍遠說,“他說鐘渺給了他七千塊錢,要求他做很多事情。最後一件,就是交給他一份遺囑,要求他毀掉,然後離開這裏,再也別回來。”
“七千……”阮銀礫皺起了眉毛,對這個數字感到分外熟悉。
“沒錯,就是鐘渺借口要參加夏令營,要求秦昱給他的七千塊錢。”霍遠說,“鐘渺利用秦昱做了很多事情,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在為自己鋪路。”男人語氣有些憤憤,道,“可惜僞造遺囑并不能讓他坐牢。”
阮銀礫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起,又無力地松開。他沉默了一瞬,語氣堅定:“他會遭報應的。”
霍遠扭頭,看到男生眼底是一派堅毅,愣了愣,笑起來。他重新轉過頭,去看咖啡廳外面的人來人往:“是啊。他會遭報應的。”
惡人終會被懲罰,正義早晚會降臨。
……
秦昱坐在咖啡廳內,霍遠擺出來的那份文件袋就擺在他的眼前。他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握成拳,仿若如臨大敵般一眼不錯地盯着那個簡單的褐色文件袋。秦昱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久到他的眼眶逐漸發澀,他才慢慢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文件。
檔案袋輕飄飄的,他慢慢地解開纏繞着的白線,從裏面抽出來一張輕飄飄的紙。在看清紙上的筆跡那一瞬間,秦昱的手無法自持地顫抖起來。盡管筆跡飄忽又抖動,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陸行舟的筆跡。
相較于遺囑,這張紙更像是一封信。秦昱一字一句地讀下來,讀到最後他自己都不能分辨出自己的情緒。
信裏陸行舟同秦昱劃清了所有界限,以後陸行舟的所有醫藥費和看護費都不由秦昱來承擔;信裏陸行舟告知了秦昱銀行卡的密碼,讓他拿着卡裏的錢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去往京城,出人頭地;信裏陸行舟叮囑秦昱不要再跟鐘渺有牽扯,告訴秦昱鐘渺他另有安排,讓秦昱不要聽信鐘渺的一面之詞;信裏陸行舟說他知道這麽些年來秦昱受的委屈,之前他總覺得鐘渺年紀小,讓着點是應該的,但後來他想明白了——鐘渺是陸行舟的責任,但不是秦昱的責任。
信的最後,陸行舟的筆跡幾乎歪歪扭扭,但秦昱還是辨認出來了:“秦昱,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的是,在兩年前,不是我給了你一個家,而是你給了我一個家。”
秦昱死死地盯着最後一行話,眼淚從他的眼眶滾出來,滴在信紙上,将字跡暈開成一片墨團。他怨過恨過懷疑過,以為自己不過是陸行舟生命裏可有可無的存在,但陸行舟的這封信将他深藏在心底許久的委屈全部翻出來,秦昱只覺得胸口仿佛有什麽東西用力地壓着他,使他喘不過氣來。
秦昱終于明白陸行舟生命最後的時間為什麽從來都不找他,男人從那個時候就打定主意要劃清他和秦昱、秦昱和鐘渺之間的界限,他知道秦昱重情重義,也知道秦昱未來會有很大的成就,所以他用沉默的方式想将秦昱推遠——他不願意讓自己和鐘渺成為秦昱的拖累,所以他留下這樣一封信,想讓秦昱早點離開,卻沒想到這封信最後不知怎麽地到了鐘渺的手上,也沒想到秦昱最終還是被鐘渺所利用,葬送了自己本該光明的前途。
阮銀礫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來,男孩慢慢地在他的腿邊蹲下,一只手搭在他的膝蓋上輕輕地拍着,擡着臉看着秦昱,眼底是藏不住的擔憂。但他沒有開口問,他只是蹲在一邊,耐心地等着秦昱平複情緒,伸出手溫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不知道。”秦昱說,任由阮銀礫将被他攥得皺巴巴的信紙抽走放好,他低着頭不知道看着什麽,眼神渙散,“他什麽都不說,卻說是為我好;他直到最後都不告訴我鐘渺做了什麽,我以為他是在包庇鐘渺,結果他只是不想讓我再跟他和鐘渺有牽扯。”
“他以為這封信能很早地到我手裏,但實際上中間隔了十一年。”秦昱低喃着,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在向阮銀礫傾訴,“他沒有為了鐘渺不要我,他讓我好好讀書考上大學,他讓我不要再跟鐘渺有瓜葛,他讓我……”
“好好活着。”
但陸行舟的沉默、鐘渺的咄咄逼人、醫藥費的負擔,讓十七歲的秦昱幾乎走到了懸崖邊緣。陸行舟不知道十七歲的秦昱過得有多煎熬,他用自以為最佳的方式想推遠秦昱,卻不知道自己拿沉默的刀刃狠狠地插進了秦昱的胸膛。
他讓秦昱在見過陽光後又重新回到黑夜裏齲齲獨行十一載,他讓秦昱不再信任任何一段親密關系——但他也做到了讓秦昱再也不同鐘渺有來往,以四十萬和光明前程為代價。
陸行舟讓秦昱好好活着,但他的錯誤方式讓秦昱輾轉反側、難以安眠。而這本就不是秦昱應該承受的。
“我錯了嗎?”秦昱茫然無措地去看阮銀礫的眼睛,問他,“我以為他讓我照顧鐘渺,我以為他在我和鐘渺之間選了鐘渺,我這樣做了,我做錯了嗎?”他的聲音混着嚴重的哭腔,像片在枝頭搖搖欲墜的枯葉,“我錯了嗎?”他沒有按照陸行舟想的,拿着錢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沒有按照陸行舟規劃好的,不去管陸行舟的傷勢和醫藥費,自顧自遠走高飛;沒有按照陸行舟以為的,固執地将鐘渺的話放在心上被鐘渺脅迫,他做錯了嗎?
“你沒錯,你什麽都沒有做錯。”阮銀礫溫聲安慰他,男孩坐到秦昱的身邊,伸長手臂環住自己年長的愛人,認真地否定了他的自我懷疑,“你沒錯,陸行舟也沒錯,你們都沒有做錯。”
真正做錯事的從始至終都只有鐘渺一個人,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他利用了陸行舟的責任心,利用了秦昱對陸行舟的感激與信賴,他将原本可以幸福生活的家庭攪得一塌糊塗——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成全他的自私、他的獨占欲、他的虛榮心。他讓所有人都為他所用,不惜代價,不擇手段。
“陸行舟也好,你也好,你們是無辜的。”哪怕陸行舟确實被鐘渺哄騙過,哪怕陸行舟在最後的時間沒有采取最合适的方式,但他終歸是想秦昱好的。阮銀礫抱着秦昱,輕輕地撫着他的背,說,“別難過也別自責了,需要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的,是鐘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