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如果當時的我跟你一樣……”
chapter 23 “如果當時的我跟你一樣……”
阮銀礫被陸暄恭恭敬敬地請到了私宅的書房。他聽秦昱描述過這裏,也聽秦昱提起過此刻坐在寬大的紅木書桌後面的男人。陸暄貼心地帶上了書房的門,木門合上發出輕輕的咔噠一聲,書桌後面的男人随即擡起了頭。
阮銀礫此時才驚覺自己同面前這個一脈相承又素昧平生的男人有多相像。血緣是很神奇也很誠實的東西,不論阮銀礫是否承認,兩個人如出一轍的眉眼和輪廓,都在宣示着他們之間密不可分的父子關系。
男人鼻梁上架着副無框眼鏡,金制的眼鏡鏈垂在胸前。許先生透過玻璃片去看他分別了十七載的兒子,阮銀礫也順着他的目光回望。少年人還穿着一套家居服,但可以看出來阮銀礫盡力打理過自己以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失禮,他挺着背直着腰,下巴微揚,是郁郁蔥蔥的青松模樣。
“來了?”許先生輕聲道,指了指自己面前那把會客椅,“來了就坐吧,別在那站着。”他瞟到阮銀礫脖子上的傷,又移開了視線,沒問些什麽。
阮銀礫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按照男人的要求拉開椅子坐下。他這才發現男人身後的書架上擺着一個相框,裏面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女孩子依偎在男生的肩膀上,笑魇如花。
許先生注意到阮銀礫的眼神,也微微回過頭去看那幅照片。“那是你媽媽。”許先生聲音有些艱澀,面對這個因為種種原因同自己分隔多年的孩子,他找不到确切的話語來描述自己這麽些年的無可奈何和力不從心,只能選擇或許對眼前這個快要成年的少年有所觸動的話題挑起話頭。
“很漂亮對吧?”他沒有接收到阮銀礫的回應,自顧自地說下去,“我跟你媽媽認識的時候也是差不多你這個年紀,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很年少,也很幼稚。”許先生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裏。
阮銀礫只是盯着那張照片看。照片的年歲已久,卻看得出被人精心保護着,還擺在了這樣一個顯眼的位置。阮銀礫已經不記得母親是何樣貌,照片裏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女人過早地從他的生命裏退出,而之後又因為姥姥姥爺的諱莫如深,他甚至都沒有見過一張母親生前的照片。
母親這個詞,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名詞。沒有具象化,也沒有對應的模樣。他從未擁有過,因而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但或許血緣的力量就是這麽神奇,看到照片的第一眼,他卻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這是他的母親。孕育了他生命、将他帶來這個世界的母親。是同他沒來得及說上話、沒來得及相處、沒來得及交換愛的母親。
阮銀礫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久到眼眶都有些發酸,他才收回了視線,擡起手揉了揉或許開始泛紅的眼眶。他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母親曾經的模樣,窺見母親曾經的風華。那是他不曾觸及不曾了解不曾涉足過的過去,而現在,了解一切、參與其中的男人就坐在他的面前。
“你和我媽媽……”阮銀礫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該怎麽提出這個問題。是問你為什麽不要我們了,還是幹脆冷淡地告知他現在的出現大可不必,他不需要也不期待任何事情。他覺得哪種都讓他心中發澀,在過往的十七年裏從未有人告知他應該如何處理同陌生的父親和母親之間的關系,所以他又閉上了嘴。
許先生看出來了他的猶豫和糾結,直截了當地說:“我和你媽媽的事情牽扯到了太多的人和事。”他語調溫柔,和任何一個仁慈的父親一般,許先生攤開手,有些無奈,“我沒有辦法在簡短的時間裏将這些跟你解釋清楚,它裏面涉及到許家家族根深盤錯的勢力與糾纏,還涉及到我的年少無知和驕傲自滿。”
阮銀礫擡起眼,看着面前這個神色認真的男人。男人看起來并不年輕了,細小的紋路在他的眼尾伸展開,阮銀礫注意到他眼底的緊張和不知道何處安放的雙手。在這個時刻,許先生同他一般無措。
“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許先生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來,“就是你的出現,不是不被期待的。”他試圖放松下來,朝阮銀礫釋放友好的信號,“起碼我和你媽媽,是很期待你的到來的。”
曾經孤獨的城牆仿佛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變成四散開來的金光碎片和飛舞的銀蝶。阮銀礫聽到自己第一次見面的父親在誠懇而真摯地告訴自己,自己的降臨是真的被期待。他不是一個錯誤,他也不是被遺忘的突發事件,他不是誰的累贅——他曾經被一對相愛的情侶欣喜又雀躍地期待着。
阮銀礫張了張嘴,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為什麽許先生從來沒找過自己,又比如為什麽媽媽懷孕的時候許先生沒有陪伴左右,又例如為什麽媽媽會孤身一人回到這裏,至死都隐瞞着許先生的身份。那些他認為無關緊要的問題再次變得重要起來,他才驚覺自己從來都沒有認為這一切都無所謂。他只是僞裝的很好。
阮銀礫想說的太多,所有的話語到舌尖仿佛被堵住一般,情感無處宣洩,堵在他的胸口讓他有些難受。因而他只能幹巴巴地吐出幾個字來:“是嗎?”
……
“這些事情你以後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許先生可能是對他冷淡的反應有些失落,卻很快收拾好情緒,道,“今天找你來——”他話鋒一轉,問,“陸暄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麽?”
阮銀礫搖了搖頭。許先生笑了笑,從抽屜裏拿出另外一支老舊的錄音筆,他沒急着播放裏面的內容,只是将它放到一邊,轉而聊起了秦昱的事情。
“今天晚上Skip那邊有些麻煩,”許先生看到眼前的男生眼底的懷疑審視與警惕,安撫地擺了擺手,道,“不是我讓人幹的。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你現在去幫不上什麽忙。”他這話說得同陸暄一模一樣,阮銀礫不得已按捺下心下的煩躁,暫時選擇相信他們的說辭,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靜候許先生的下文。
“你和秦昱,是怎麽認識的?”許先生問。其實兩個人的相遇相識相知的詳細過程全部在他抽屜裏的文件夾裏,但他還是想從阮銀礫的口中聽到,以一個父親的身份。
“我被打了,然後他救了我。”阮銀礫說的簡略,試圖隐瞞中間兩個人的互相拉扯。許先生并不意外他會這麽處理,男孩子最基本的防備心還存在,并沒有因為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卸下心防,讓他感覺有些欣慰。
“嗯,”許先生接着說,“那你想跟他在一起嗎?”
阮銀礫這回回答得飛快,似乎是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問:“想。”他用力地說,斬釘截鐵的,“我只想跟秦昱在一起。”他停頓了一下,又把話重複了一遍,“我不會跟他分開的。”
這就是在表态了。許先生猜到上次秦昱回去恐怕就将會面的細節全部告知給了阮銀礫,因而男生才會顯得緊張兮兮,卻又分毫不肯退讓。他無心讓阮銀礫做“父親和愛人你選誰”這種無聊的命題,他只是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那你覺得你能幫助秦昱什麽呢?”許先生慢慢地說,“你和他相差十一歲,意味着你們的人生永遠有差值,這個不僅是年齡上的,更是閱歷和能力上的。”他又問了一遍,“你能幫助秦昱什麽呢?”
阮銀礫沉默了一會兒,許先生也不着急,等着面前的男孩子給出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能幫他什麽,”阮銀礫斟酌着自己的語句,很快就堅定了信念,“但我會用我的生命去點亮他的生命。”他語速越來越快,說得也越來越流暢,“年齡的差值沒有辦法彌補,但閱歷和能力的差值卻可以努力拉小差距。我現在不知道我能幫上他什麽,但不代表以後我幫不上他什麽,也不意味着我因此對他沒有意義。”
阮銀礫說,語氣堅定:“我會用我的方式努力去保護他。”
阮銀礫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這個剛剛見面的父親面前說這些話,但他就是全部傾吐而出,帶着不容拒絕、不容輕視、不容反駁的氣勢,告訴眼前的男人:“我和秦昱相配,秦昱與我相配。”
他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阮銀礫的話音落地,書房內安靜了許久,只能聽到牆上的鐘表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先生半是慨嘆半是回憶似的道:“如果當時的我跟你一樣……”男人輕輕地笑起來,手指按在錄音筆的播放鍵上,随着錄音的播放,阮銀礫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他一瞬不轉地緊盯着那根錄音筆,仿佛是在盯着什麽稀世珍寶。
“這個是陸暄找到的。”錄音播放完畢,許先生将錄音筆輕輕地放在阮銀礫的手邊,鼓勵似的,“現在,用你的方式,證明給我看——”
“你有那個能力去追趕秦昱,你也有那個能力去同秦昱并肩。你可以幫助秦昱,你也可以保護秦昱。”
“去吧,孩子。”
阮銀礫死死地攥着那根錄音筆,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不自覺的顫抖。這根錄音筆就是霍遠遍尋不得的、錄着陸行舟遺言的那根,他不知道許先生,或者是陸暄用了什麽方法找到了這個,但他知道,這是秦昱和霍遠查清過去真相的最關鍵的一環。
他猛地站起來,下意識地就要往外跑,卻在邁開步子的那一瞬間生生地停了下來。他轉身看着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男人雙手交握擺在桌面上,接收到他的目光微微擡起頭,同他視線交錯。
阮銀礫咽了咽口水,問:“鐘渺停職的事情,是不是你示意的?”
許先生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說:“你得先讓一個人自亂陣腳,才能抓住他露出來的馬腳。”
阮銀礫聽懂了他的話,握着錄音筆鄭重地朝許先生鞠了一躬。許先生笑笑,沒有制止阮銀礫的動作,卻在他直起腰來的時候又說:“你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他看着面前的阮銀礫,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但阮銀礫更加果斷更加勇敢,更加莽撞也更加無畏,“但你很聰明,你能做得很好。”
阮銀礫沒再接話,轉身大步往外走。他現在無心去考慮其他瑣碎的事情,他只想去見秦昱,将籠罩着他愛人十多年的迷霧一一撥開,然後牽起他的手,給予他一個溫暖又有力的擁抱。
陸暄正等在門外,見他出來引着他離開。在車上,阮銀礫記起許先生說錄音筆是陸暄幫忙拿到的,于是清清嗓子,開口道:“謝謝。”說完又緊緊地抿上了唇,他對陸暄有一種天然的防備,不是因為他替許先生做事,而是因為某些說不清的原因。盡管陸暄并沒有對他展露出敵意,甚至還幫了他,不止一次。
陸暄聞言,只是笑了笑。就在阮銀礫以為陸暄不會搭話的時候,他聽到管家低沉的嗓音,帶着些微他難以揣度的懊悔與深意:“沒關系。是我欠您的。”
阮銀礫來不及去思考他話裏未盡的含義,陸暄就踩下了剎車。他透過車窗往外看,發現陸暄并沒有将他送回小區,而是将車開到了Skip門口。阮銀礫也顧不得更多,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撥動門把手的一瞬間,他聽到陸暄對他說:“少爺只需要記住,少爺永遠是許家的少爺,也永遠是陸暄的少爺就好。”
管家西裝筆挺,彬彬有禮地沖着阮銀礫微微欠了欠身,遞過來一張名片,道:“少爺如果有需要的話随時聯系我。”話畢便重新坐進駕駛座裏,發動車子駛進夜色。
阮銀礫将陸暄的兩句話在唇齒間反複琢磨,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幹脆将它抛在腦後,拔開腿就往Skip跑去,奔向他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