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我來做你的螢火蟲好不好
chapter 13 我來做你的螢火蟲好不好
陸行舟傷口感染的那天晚上,秦昱才明了鐘渺這段時間表面的乖巧全是虛幻的泡影。他拿着秦昱給的錢,去找了陸行舟的主治醫師,要求所有的藥全部換成最便宜的那種。
秦昱按照最初醫生的醫藥賬單每周給錢,經過鐘渺的這番操作,小孩能夠從中抽走不少的餘錢。而讓秦昱更加心寒的是,鐘渺在他面前答應得好好,但護士告訴他,小孩每晚像打卡上班似的,最初幾天确實是天天來守夜,過段時間就放學後來病房裏晃一會兒,然後就沒了人影。
陸行舟分明已經蘇醒,雖然狀态不好,但卻從來沒有聯系過秦昱,從來沒有同秦昱提及過鐘渺所做的一切。他直到這種困頓的境地,仍在偏向鐘渺,仍在拿命包庇鐘渺。
“我早該意識到,”秦昱說,雨愈下愈大,阮銀礫猶豫了一會兒,從包裏抽出一把雨傘,大半朝秦昱那邊傾斜過去,“從他跟我講想放棄陸行舟的時候,我就該知道,他已經覺得陸行舟是個拖累了。”
秦昱不是沒有意識到,但他總覺得做人不至于如此沒有良知。陸行舟寵鐘渺的那些年他都看在眼裏,是旁觀者都眼紅心動的程度,他以為鐘渺只是一時想岔,卻沒想到鐘渺真的狠心至此。
他是真的想要陸行舟去死。
霍遠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夜,消防員氣都喘不勻,問秦昱:“怎麽樣了?”
秦昱簽了很多張病危通知書。因為晚上沒有看護,陸行舟的狀況迅速惡化、發現得不及時,醫生說的委婉,但秦昱聽得明白——多半是很難救回來了。
“都怪我。”秦昱喃喃道,“我不該相信鐘渺。我早該跟他一刀兩斷。”
霍遠擔心他鑽牛角尖,将他的腦袋往自己的肩膀處按了按,用力地揉了一把他後腦勺的頭發:“不怪你。”
“是我害死了陸行舟。”秦昱說。鐘渺做的樁樁件件清晰分明地擺在他的面前,他不為鐘渺是這樣惡心的一個人而絕望,他也不為鐘渺做了這麽多喪盡天良的事情而絕望。
他只為陸行舟到死都想着包庇、偏袒、偏心鐘渺而絕望。
“你說鐘渺哪裏好?”秦昱在霍遠的懷裏輕聲問,問霍遠也是問自己,他的語氣裏是濃得化不開的困惑,“你說鐘渺哪裏好?大家都喜歡他?”
是撒嬌賣乖的孩子注定得到最好的東西嗎?是巧言令色的少年注定會受到最多的偏袒嗎?
“是不是因為我不會撒嬌?”秦昱接着問,“是不是因為我哪裏做的不夠好?我兼職做少了?還是我成績不夠好?”
同樣是陸行舟家的孩子,鐘渺撒嬌賣乖喊幾聲哥哥就能讓消防隊的隊員們各個神魂颠倒般,但他們卻不記得每次去給陸行舟送飯、去給陸行舟送衣物的一直都是秦昱。
秦昱一直都只是做,他不說,所有人就仿佛約定好了般的,完全看不到這樣一個明明各方面都出挑、各方面都毫無缺點的孩子。
“我有點累了。”秦昱說,“我學不會撒嬌,我學不會去讨好。”他閉了閉眼睛,聲音疲憊,“活着太難了。”
手術室的燈熄滅了,醫生從手術室出來,摘下口罩,朝他們搖了搖頭。霍遠擔憂地看向秦昱,卻發覺男孩始終站得筆挺。他沒有如霍遠想象中的痛哭失聲,他冷靜地站在原地,同醫生道了句辛苦。
陸行舟被推出來,蒙着白布。霍遠跟在護士身後,打算送陸行舟最後一程,一轉頭卻發現秦昱悄無聲息地暈倒在原地。
他一個箭步沖過去抱起小孩,這才驚訝地發現十七歲的孩子抱起來卻宛若一張紙般,輕飄飄的,仿佛下一秒就能被狂風撕碎。
陸行舟的死是最後一根稻草。十七歲的秦昱終于倒在了現實的狂風浪潮裏,而他只想一頭溺死在這片海裏。
他不會再有光了。
……
秦昱醒來的時候鐘渺也在,他冷漠地看着鐘渺,突然連質問的力氣也提不起來。霍遠坐在他的床邊,三個人沉默着對視,誰也沒有率先開口。
“對不起。”鐘渺突然說,“我那天是……”秦昱揉了揉額角,霍遠趕緊端了杯溫水給他,兩個人誰都沒有理睬鐘渺,秦昱是覺得累,霍遠是不想。
“陸行舟死了。”秦昱在霍遠的監督下喝完了一整杯葡萄糖水,他咳嗽了幾聲,啞着嗓子說,“我們兩個也沒關系了。”
本來他跟鐘渺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陸行舟,現在陸行舟沒了,鐘渺也拿到了他想要的錢,秦昱自認自己再也沒什麽值得鐘渺所圖謀的了。
“秦昱,”鐘渺直呼他的名字,又回到了最初在病房門口勸說秦昱放棄陸行舟的自私模樣,言語裏都藏着針刺,“陸行舟是死了,但你欠陸行舟的還清楚了嗎?”
霍遠皺了皺眉頭,想開口訓斥,被秦昱微微擡手攔了下來。他示意鐘渺接着說,眼底是一片冷寂與空洞。
鐘渺似乎是有備而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錄音筆,按下播放鍵。裏面是陸行舟的聲音,是秦昱一直以來引以為依靠和救贖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秦昱需要供養鐘渺直至鐘渺大學畢業。”
陸行舟似乎是在剛剛蘇醒的時候說的話,傷勢還重的他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秦昱還沒說話,霍遠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椅子腿在地上拖過,發出尖銳的噪音。
“我們怎麽知道這份錄音是不是僞造的!?”霍遠怒吼道,“哪怕秦昱欠陸行舟的,他憑什麽還給你?鐘渺,你不問問自己配不配嗎?”
“我配不配不重要。”十五歲的少年冷笑道,“陸行舟覺得我配,我就配。”他似乎真的沒有打算再同秦昱周旋下去,直接将最後的底牌掀出。
而他也确實足夠了解秦昱,沒有錯估陸行舟對秦昱的影響力。十七歲的男孩倚在病床床頭,白色的被單襯得他整個人搖搖欲墜。
“你大學畢業之後,我們就沒關系了是嗎?”秦昱重新确認道。
“是的。”鐘渺道,“如果你能提前将所有的費用付清,那麽也可以。”鐘渺伸出四根手指在秦昱面前晃了晃,“我也不要多,四十萬。”
“好。”秦昱答應得毫不猶豫,“說話算話。”
鐘渺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揚長而去。霍遠甚至都來不及攔一攔秦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一頭栽進這個前路未蔔的火坑裏。
“你就不怕他反悔?”霍遠有些恨鐵不成鋼,又問,“還沒确認那個錄音是不是真的,你就答應了?”
“真不真的,對我有什麽意義呢,”秦昱閉上了眼睛,頭發乖順地搭在他的前額,讓他看上去稚氣了不少,說出來的話卻老氣橫秋。他道,“從陸行舟幫着他瞞着我開始,陸行舟就已經在我和鐘渺之間做出選擇了不是嗎?”
或許更早之前,或許從陸行舟再也沒有提過将鐘渺送走的那個時候開始,男人就已經在秦昱和鐘渺之間做出了選擇。
秦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他以為陸行舟會是他生命的錨點,會是他漆黑一片人生裏的那盞燈,會是風雨交加夜裏的那把傘,但陸行舟卻選擇放棄了他,傾向了另外一個人。
他的光狠狠地灼傷了他,轉而奔向了另外的人,所以他的世界裏沒有光了。
而他也不會再相信光了。從此以後,他會永遠孑然一身、孤獨漂泊,做一艘沒有碼頭可供靠岸的、沒有燈塔可供指路的小舟。
他在十五歲那年就本該這樣的。
霍遠沒有再勸。秦昱已經徹底心死,外人看來那四十萬是給鐘渺的費用,但霍遠看得真切,這四十萬是秦昱拿來買陸行舟那兩年的陪伴,四十萬之後,他就将一頭沖進看不清前路的黑暗裏。
四十萬之後,秦昱就将一生沉淪,無依無靠,不見天日。
……
“我跟鐘渺簽了合同,确保他會履行承諾。然後我辍了學,用最快的速度還了那四十萬,”秦昱一筆帶過剩下的故事,“從此我跟鐘渺兩不相欠,再也不見。”
秦昱用了很久才勉強打起精神面對生活,他有意識地淡出了曾經有陸行舟影子的社交圈,甚至連霍遠都慢慢地疏遠。他結識了林牧珩,在紋身店旁邊開了一間酒吧。
“你還記得我的酒吧叫什麽名字嗎?”秦昱看着阮銀礫,問他。
阮銀礫都不用回想,他對秦昱的酒吧太過于熟悉:“Skip。跳過的意思。”
秦昱輕輕地搖了搖頭,他說:“Skip是冰島語裏船的意思。你知道冰島嗎?那是世界上感到最孤獨的國家,每平方公裏3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也覺得孤獨。”秦昱說,“但孤獨使我感覺到安全。”
他不敢再同任何一個人建立起親密關系,他擔心再度被抛棄,再度被關系裏的另一方狠狠地扔在原地。
阮銀礫理解秦昱的害怕。被他以為是光的人親手熄滅了那盞燭火,從此秦昱寧可在黑暗裏獨自摸索,也不願意再去尋找一盞燈。
兩個人沉默着在陸行舟的墓碑前站了許久,阮銀礫撐着傘,他的大半肩膀都淋在雨裏,卻将秦昱護得好好的。他們兩個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天色逐漸暗下來,秦昱才開口說:“走吧。”
兩個人回到了車裏,秦昱從駕駛座和副駕駛之間的空隙探手到後座去找幹淨的毛巾。他将毛巾搭在阮銀礫的頭上使勁揉搓,嘴裏嘟囔着小孩不會照顧自己,感冒了有他好受。
從山上下來後,秦昱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平常的酒吧老板,在墓碑前的心如死灰仿佛煙消雲散。但阮銀礫知道,他只是又把那鋪天蓋地喧嚣而來的絕望死死地冰封在了海面之下,表面上看起來,仍舊是風平浪靜。
秦昱替阮銀礫擦幹了頭發,發動了車子,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念叨着阮銀礫那件事情的處理結果。
盡管阮銀礫選擇不再去學校,但他還是擔心學校會在小孩的檔案上動手腳,幹脆托林牧珩找了人把小孩的學籍檔案都調出來,挂靠在了三高的名下。
林牧珩辦妥了這些事,同他道幸好他想得及時反應得快,一高還沒來得及往小孩的檔案上寫作弊這件事情。“這件事情,你打算後續怎麽辦?”林牧珩問他。
“後續的事情我來處理,”秦昱說,“小孩兒那邊就先不打擾他,讓他安心準備高考。保送資格估計是拿不回來了,但小孩的名聲還要。”他将煙頭按熄在煙灰缸裏,道,“我也不會放過鐘渺。”
他和鐘渺之間不再有陸行舟進行牽扯,所有的過往在四十萬付清的那一瞬間就全部劃掉抵消,那麽現在他和鐘渺的恩怨,就可以一樁樁一件件地清算清楚了。
為着阮銀礫。
秦昱沒将處理的細節告知阮銀礫,也隐瞞了同林牧珩的對話,只是告訴小孩他的學籍轉到了別處,阮銀礫的檔案上還幹幹淨淨的。他念念叨叨了半晌,在一個長達三分鐘的紅燈前踩下了剎車。
秦昱沒得到阮銀礫的回應,困惑地扭頭去看他,就看到小孩一臉莫名,眼底裏的情緒複雜到他辨也辨不清。“怎麽了?”他問,伸出手想去探阮銀礫的額頭,擔心他發燒。
下一秒他就被阮銀礫整個人扯進了懷裏。十七歲男孩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兩個人隔着中央扶手盒別扭地抱在一起。秦昱感覺到阮銀礫的用力,男孩緊了緊手臂,又小心翼翼地松了力氣,擔心勒到他。
“怎麽了?”秦昱溫聲問。面前的紅燈一秒一秒地倒計時,數字一下一下地從9變到0,又開始新一輪的循環。
“秦昱。”阮銀礫甕聲甕氣地喊他,“你不想要日光,可以。不想要月光,也可以。路燈燈塔什麽的都不想要,這些都無所謂。”阮銀礫在秦昱的肩窩處蹭了蹭,接着道,“可是一個人在黑暗裏待得太久太孤獨了,我來做你的螢火蟲好不好。”
“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能一天看見我為你亮着的螢光。”
我來點亮你,我來陪你。日光太亮月光太冷,路燈燈塔又高又遙遠,螢光就剛剛好,你一伸手就能碰到我。
紅燈到了時間,眨眼間跳成了綠燈。後面的車把喇叭按得震天響,秦昱從阮銀礫的懷裏退出來。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淡淡地說:
“綠燈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