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因為他值得
chapter 09 因為他值得
林牧珩将鑰匙放在鞋櫃上,單手撐着牆壁換鞋。秦昱正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擺着一只錄音筆。“怎麽樣?”林牧珩将帶回來的晚飯放去廚房,折回來問秦昱,他左右看了看,沒有看見阮銀礫,又問,“那小孩兒呢?”
“回家了。”秦昱開口的聲音顯得過于疲憊,他呼了一口氣,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額角,說,“鐘渺承認了。”他揚了揚下巴,示意桌上的那只錄音筆,“對話都錄下來了,但我不知道這東西要怎麽用。”
按照鐘渺所說,這根錄音筆哪怕送到一高校長的桌上,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但再往上,且不說背後的水更深更渾,秦昱一時也不知道去找誰。如果鐘渺說的沒錯,上面的人層層勾結的話,留給他的餘地其實并不算充裕。
他把這些事情都告訴阮銀礫了,而阮銀礫說沒關系,這件事情到此為止。秦昱又哪裏不明白阮銀礫是不想讓自己再在這件事情上浪費時間和精力。是的,浪費。捍衛自己權益和利益的事情說起來正義無比,實際實施起來哪裏都是阻礙。因為他們沒有依仗,所以只能淪為魚肉。
林牧珩自然也明白秦昱話裏未盡的意思,他走過來拿起錄音筆,凝神聽完了整段對話。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但又覺得現實極了。他按了按秦昱的肩膀,道:“有什麽我能幫上的嗎?”
秦昱沒做聲。酒吧老板将錄音筆重新拿回來,在指尖把玩着:“我再想想辦法吧。哪怕拿不回保送資格,起碼不要讓小孩兒的檔案裏面留污點。”他的小孩清清白白,哪怕正義得不到聲張,也該讓他幹幹淨淨地去掙自己的前程。
“秦昱,”林牧珩在秦昱的身邊坐下來,問他,“我其實一直想知道,你當年為什麽放棄了升學機會,出去打工?”
高中時期的秦昱成績優異,競賽等各個獎項的收割也毫不遜色。盡管當年一高還不具備保送的資格,但按照秦昱的天賦與努力,考上京城大學沒有絲毫懸念。但在十八歲那年,高中的最後一年,秦昱卻選擇了辍學。
校方有試圖挽留,但被秦昱以家中有事全部婉言回絕。之後的故事林牧珩不太了解,再見面的時候,他已經成了紋身師,而秦昱也擁有了自己的酒吧。他們不曾就着中間空白的幾年交杯換盞,而如今,林牧珩将多次欲言又止的疑問終于問出了口。
秦昱似乎沒料想到林牧珩會在這個時候提問,關乎自己的過去秦昱雖然不說避猶不及,但也不算能夠毫無芥蒂地和解。他想了想當年跪在病房裏聲淚俱下求着自己的鐘渺,又記起來錄音裏陸行舟明明虛弱無比卻還是堅持強調的遺囑,用力地閉上了眼。
“你知道我的命是陸行舟救回來的吧?”秦昱抿了抿嘴唇,試圖輕描淡寫地将其間原因告知林牧珩,“我十五歲那年,我家裏的煙花廠因為操作失誤發生爆炸,是陸行舟把我從火裏抱出去的。我爸媽,死了。”他說的很輕,但林牧珩知曉他心上始終橫血一道,是治愈不了的傷口,而秦昱甚至也沒有治療的欲望。
“然後陸行舟把我接回家照顧着。”秦昱說,“從那場事故之後,我的命就不是我的命了,就是陸行舟的了。”他看着林牧珩,說,“現在我來回答你,為什麽我辍學,因為陸行舟的遺囑裏要求,我需要供養鐘渺直至鐘渺大學畢業。”
“我和鐘渺之間,陸行舟選了鐘渺。”秦昱眨了眨眼睛,把一點點淚意強逼了回去,再開口的時候聲調裏帶着嘶啞,“但我不能說不好,我也不能恨陸行舟。打從十五歲開始,我就欠陸行舟的。”
“你沒想過自己嗎?”林牧珩問。
“想過啊。”秦昱低着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指,沉沉地說,“但鐘渺說了,我欠陸行舟的,陸行舟要我還給鐘渺,那我就得還。”秦昱輕笑一聲,“他說得對,所以我拿四十萬還了欠陸行舟的債,從此就跟他、跟陸行舟再也沒有關系了。”
“四十萬,買陸行舟對我的救命之恩,也說不清到底是我賺了還是陸行舟賺了。”又或許他們誰都沒賺,誰都血本無歸,只剩下鐘渺洋洋自得。秦昱往後仰了仰靠在沙發背上,手臂遮過眼睛,林牧珩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伸過手去用力地按了按他的膝蓋。
“好人會有好報的。”林牧珩幹巴巴地說,“因果循環。”
他辨不清鐘渺、陸行舟和秦昱之間究竟是誰欠了誰,但終歸秦昱是那個被虧欠得最多、卻從來不曾獲得補償的那個人。但沒關系,以後他會給秦昱補上,阮銀礫會,趙奕欽也會。大家都會。
因為秦昱值得。
……
馬上是清明節,一高給高二升高三的學生放了假。趙奕欽背着書包眼巴巴地蹲在林牧珩店門口,活像只招財貓似的。林牧珩今天沒接大圖,紋了兩個小圖就關了店,踢了踢趙奕欽的書包,說:“走,去買菜。”
秦昱和林牧珩其實都會做飯。前者是生存使然,後者是因為興趣。但兩個人都不常做,通常是在外面随便哪家小炒店打包回家吃,為此兩人還特意排了個帶飯表。這回因為兩個準高三生要來家裏吃飯,于是說着做一頓給孩子補補身體。
“能做烤全羊嗎?”趙奕欽問。
“你看我像不像烤全羊?”林牧珩橫了他一眼,一巴掌按在他的腦袋上,“想什麽呢?想吃烤全羊,明兒自己賺錢了自己去吃,你吃一個草原的羊都沒人管你。”
趙奕欽被林牧珩訓了也不生氣,拎着菜籃子樂颠颠地跟在林牧珩身後指手畫腳,一會兒說要吃糖醋鯉魚,一會兒說要吃鲫魚湯,給林牧珩煩的随手拿了個蘋果塞到小孩嘴裏,這才收獲了片刻的安靜。
那頭秦昱正在廚房裏切果盤,阮銀礫像只黏人的貓咪跟在他後面打轉。
“吃芒果嗎?”秦昱問了一嘴。
“吃!”阮銀礫答得爽快。他比秦昱還是要矮一點,踮着腳越過秦昱的肩膀去看砧板上擺得琳琅的水果,悄咪咪地伸出爪子想去夠一顆葡萄,被男人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到手背上。
“洗手了嗎?”秦昱瞪他,他的手上是剛剛洗過水果殘餘的水滴,冰冰涼涼的。
阮銀礫嘿嘿笑了幾聲,轉過身去水槽那邊洗了手,胡亂地在衣服上蹭幹了,往自己嘴裏塞了顆葡萄,又拈了一塊火龍果塞進秦昱的嘴裏。
“這個火龍果一般,不怎麽甜。”秦昱三下兩下咽下去,點評道,又順路踩了一腳室友,“林牧珩不會挑火龍果。”
眼見着阮銀礫又要給他塞一塊芒果,秦昱趕緊攔下他:“不吃了,再吃下去這盤都不夠我們兩個造的。”
果盤切好林牧珩和趙奕欽還沒有回來,秦昱拎着偷吃的貓貓的後脖頸把人拽到客廳,扔給他一本必背古詩詞,自己給自己挑了一本心理學,督促他背書。
餘光瞟見阮銀礫幾次欲言又止,秦昱幹脆放下了書,雙手交握看着他:“怎麽了?”他眉峰一挑,問,“有事兒說事兒。”
“那個,清明你能不能陪我去給我姥姥上墳啊?”阮銀礫支支吾吾半晌,才憋出來這麽一句話,說完男孩又着急忙慌地擺手,說,“不答應也行的,我自己一個人去也可以。”
秦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男孩的耳根紅透了,像極了他剛剛從水盆裏撈出來的一盤草莓。“為什麽?”秦昱看着他,輕聲問,“你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阮銀礫不說話了。秦昱也不着急,微微歪着頭等阮銀礫編出一個邏輯圓滿又能說服他的理由出來。“沒,就是,就是,”阮銀礫結結巴巴,“我想給我姥姥看看。”
“看什麽?”秦昱有意逗他,“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大家長得都一樣,有什麽可看的?”
“可是你不一樣!”阮銀礫冒冒失失地接話,整個人像極了莽撞的小虎崽子,舉着沒什麽威脅的爪子揮揮,“你不一樣的,你……”
他半天沒能你出下文來,秦昱聽着好笑,剛想答應下來,就聽到阮銀礫說:“你長得好看,你比他們都好。”
“你最好。”阮銀礫說。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仿佛一根箭一般直直地射進秦昱的心髒裏,正中紅心,打了秦昱一個措手不及。
阮銀礫搓搓手掌,坐立不安地等着秦昱的回應。
“這樣啊——”秦昱拉長了尾音,心滿意足地看着阮銀礫眼睛裏越來越期待的光,跟阮銀礫在一起他似乎也變成了一個幼稚不已的小孩,“如果要我去看你的姥姥,作為交換那你是不是應該再給我一張獎狀或者證書?”
……
負責做飯的人向來是不洗碗的。兩個小孩挽着袖子肩膀貼着肩膀站在水槽前,一個擠洗潔精打泡沫,一個過水,分工合作得很順暢。
“诶,你什麽時候去給你姥姥姥爺上墳?”趙奕欽撞了撞阮銀礫的肩膀,問他。
“不知道,随時都行吧。”阮銀礫垂着眉眼認真地把洗幹淨的碗放到一邊,從趙奕欽手裏接過下一只繼續沖水,“看秦昱的時間。”
“嗯?”趙奕欽沒明白這其中的關聯,半晌才轉過彎來,“他陪你去啊?”
“對。”阮銀礫點點頭,“他好像也要去那邊看一個人。”陸行舟這個名字被秦昱簡單地提起又簡單地略過,但阮銀礫卻莫名覺得這是一個對于秦昱而言很重要的人。
“那你們正好一起。”趙奕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接着說,“我要回老家一趟,回來給你們帶特産。”
“算了,你帶回來的臘腸我又不會做。”阮銀礫拒絕了趙奕欽的好意,抽了一張廚房用紙将濕漉漉的碗一一擦幹放回櫥櫃裏。
“你不會秦昱會啊。”趙奕欽擰幹了抹布用力地擦着水槽邊沿,道,“正好快高三,你讓秦昱去照顧你他肯定同意的。”
沒聽到阮銀礫接話,趙奕欽将抹布一扔,說:“說實在的,秦昱對你挺好,雖然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那個意思,但是阮銀礫,你到底怎麽想?”
怎麽想?一開始是一種吊橋效應,秦昱是拽住他的那只手,他想把命全部交給秦昱的時候,秦昱卻輕描淡寫地說連他自己的生活都是一塌糊塗。他越靠近秦昱,就越沉迷于秦昱的善良與溫柔,也越難以抑制地想知曉秦昱的過往。
但他也隐約察覺,秦昱的過往是不可說、不應提,那些阮銀礫不曾知曉的歲月造就了現在這個讓他沉淪的秦昱。面對這樣一個秦昱,阮銀礫不再想讓秦昱緊緊地拽着他了,他終于明晰了秦昱的那句“我們可以一起救救自己”的意思——他舍不得再成為秦昱的負擔。
“你真喜歡他啊?”兩個小孩兒的話題又回到了最初在舞蹈教室裏的時候。
“什麽叫喜歡?”阮銀礫低着頭看着碟子上繪着的青翠竹葉,道,“如果是我不想拖累他,我想跟他在一起,我想帶他去看我的姥姥,把我的榮譽分享給他的話……”
“那我可能真的喜歡他。”
喜歡實在是一個過于高深的命題,阮銀礫暗自想,複雜到他提起這個詞,想到的全是那天秦昱抱着他啞着聲音同他說“對不起”,是秦昱送給他的那只皮卡丘,是秦昱認真地問他未來的打算,也是他貼上秦昱手腕時感覺到的、隐秘的脈搏跳動。
但如果這就叫喜歡的話,那麽把阮銀礫的一顆心掰開了揉碎了,裏面的每個碎片都明晃晃、大咧咧、毫不遮掩地寫着“秦昱”兩個字。
“如果我以前是想秦昱對我好的話,”阮銀礫的手指攥緊了又松開,如釋重負般的,“那麽現在我想盡我所能,去對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