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雨停了,夜色綿密。
陽臺上種着花草,空氣中是淺淡的泥土跟雨水混合的味道,賀年把淋濕的衣物和被套重新放回洗衣機。
所有的東西都被收拾妥當,不大的閣樓幹淨整潔,顯得溫馨,每一處都是生活的氣息。
賀年茫然的在沙發上坐了半天,最後起身倒了杯溫水放在茶幾上,打開藥袋子時意外發現裏邊多了兩瓶藥,分別是噴霧和活血化於的藥酒。
他想起來了,下午回來的時候,儲先生好像中途停車去了趟藥店,賀年以為是去給儲寒買藥,沒想到還有他的份兒。
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更多的是感激吧,他的手臂一下午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剛才被木架撞到的地方,已然青紫了大片。
淡淡的藥味。
儲先生真是個細心的人,這麽細微的反應都被發現了。
原來,只要細心就可以發現。
吃完藥賀年又累又困,四肢無力,他頭暈的厲害倒頭就睡,不知道是不是藥物效果的原因,他很久沒有睡得這麽沉了,甚至沒有關燈,一覺直到早上電話鈴聲響起,才陡然驚醒。
手機裏傳來周然朝氣蓬勃的聲音:“老板老板,怎麽還沒開門啊,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幫忙嗎?”
“不好意思啊小周,你等我五分鐘,馬上下來。”
明亮的白熾燈刺眼,賀年掙紮着掀開眼皮,脖子傳來酸痛,他竟然一覺睡到了八點半,病痛倒是來的快也去的快。
之後的十來天,林風翟一直沒來這邊,期間賀年發過兩條消息,得到的回複差不多都是在忙。
收拾完剩下的材料,看時間時他才發現手機上有未讀的短信。
點開的瞬間賀年頓時僵住了,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凝結住,臉上的血色退的幹幹淨淨。
他想,抽絲剝繭的痛也不過如此。
發來的是彩信,足足有五張照片,每一張光線都很暗,角度也不同,但還是能分辨出來其中的主角之一是林風翟。
照片裏的輪廓甚至可以清晰的分辨出兩人的方向體位,但又巧妙的避過了重要部位,一看就知道在做什麽,剩下的兩張是擁吻的照片。
“咚”的一聲悶響。
手機掉在地上,屏幕摔出兩道裂痕。
賀年胃裏翻江倒海,沖到洗手間吐的昏天黑地,任冰涼的水打在臉上。
轉身腿軟沒站住,後腰撞在門把手上,痛的他蜷縮在地上手腳發麻。
透過模糊的視線,賀年摸索着手機,發件人是一串陌生的號碼,他自虐般把屏幕的光調到了最大,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吵架那天晚上,林風翟口口聲聲說他跟白落俞沒什麽關系,轉眼兩人就滾上了床。
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
賀年魔障了似的眼睛一直盯着照片,心髒後知後覺傳來尖銳的疼痛,他捂着胸口大口喘息,哭到失聲全身顫抖。
最後如大夢初醒。
曾經以為林風翟的出現是救贖,沒想到是另外一個深淵,他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賀年雙眼通紅混着血絲,他擡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右半邊臉快速腫起來,留下紅色的印子。
“啪!”又是一巴掌。
慢慢地,賀年彎下腰抱住了腦袋痛苦到了極致,最大的悲哀莫過于心死吧,他麻木地張了張嘴對自己說:
“醒醒吧,賀年,你醒一醒……”
轉眼間到了七月份,大學生放假後生意大不如前,周邊不少飲品店都關門了,賀年因為手藝好,用的原料有保證又從不缺斤少兩,所以積累了不少回頭客。
從銀行存錢出來,卡裏有了整整二十萬。
賀年揣着卡,孤零零的走在街上,暑假周然辭職了回老家了,好像這個城市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越發感到孤獨,好像這些年來,回頭去看和他有關系的人,只有林風翟。
現在呢,每天除了客人,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旁邊行人來來往往,兩個戴棒球帽穿紅白T的男生在打鬧,臉上洋溢着肆意的笑容,其中一個拽着另一個的胳膊說:
“诶,你看前面有賣糖葫蘆的,我想吃那個草莓的!”
“好好好,都給你買。”
白T恤男生只顧着說話,轉身不小心撞到了人,反應過來馬上道歉:
“不好意思啊……”
賀年搖搖頭扯出個笑容:“沒關系。”
走遠後他忍不住回頭看,穿白T恤的男生已經買好了糖葫蘆,他大步跑回去,等另一個男生低頭吃草莓時,偷偷湊過去在人耳朵上輕咬一口。
賀年傻站着,只覺得羨慕,眼前的景象忽的浮現出林風翟那張意氣風發的臉。
街道上繁華熱鬧,他心中卻一片荒蕪。
捏着兜裏的銀行卡,賀年終于下定決心撥通了這麽久以來第一通電話。
“有事?”
聽着林風翟的聲音,他覺得恍如隔世。
賀年喉頭發緊,低低嗯了聲,他說:“風翟,我想見你。”
電話另一頭短暫地沉默。
“知道了,下午過去。”
挂完電話林風翟嗤笑一聲,他還以為賀年能硬氣多久呢。
這些天他重新考慮了兩人這段關系。
他和不少人有過露水情緣,圖名利圖金錢的,大多都是交易,賀年不一樣,是真的喜歡他,什麽都不求,高中就跟在他身邊,說兩句甜言蜜語就可以哄的團團轉,連錢都不要,這種傻子上哪裏去找。
但賀年的身份吧,又不配跟他談感情,也拿不出手,想想就覺得丢人,這次幹脆說清楚,直接包養好了,免得他老是幻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鬧起來也挺膈應人,以後天天在家給他做飯就行了。
這樣想着,林風翟心情大好。
“林少,什麽事情這麽開心啊?”
寬大的床上從被子裏鑽出一個娃娃臉的男生,十七八歲在酒吧上班打工,昨天晚上本來想着釣個有錢的大款,哪知道會遇到這麽個公子哥。
男生叫梁冬,F市一所三流大學的學生,他原本下手的是一個看起來很有錢的中男人,在看見林風翟的瞬間他就反悔了,裝出一副被強迫的可憐樣求助,最後成功跟人回了家。
“給你的補償。”
林風翟拿出一張卡放在長桌上,語氣十分冷淡:
“裏邊有兩萬塊錢,密碼寫在卡上的,在我回來之前離開。”
“謝謝林少~”
梁冬臉很懂眼色,男人都是下半身動物,舒服了自然就沒了床上的耐心,他要做的就是留下不錯的印象,指不定哪天還能再睡一張床。
等林風翟離開後,梁冬才慢吞吞地披着睡袍起床,他重新打量了這套房子,這塊兒地段很不錯,像是剛裝修好還沒人住過,家具很新,沒有任何生活過的痕跡。
看來,這裏只是他這個臨時金主的“某一套”房子。
梁冬不禁在腦海中幻想,要是有機會發展成長期床伴,他不可能圖什麽可笑的感情,只要能撈着一套房,那就賺翻天了。
“鈴鈴鈴!”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的梁冬叫出聲,大門外站着個稱得上俊美的男生,從穿衣打扮還有氣質來看,又是一個有錢的富二代。
“請問你找誰?”
白落俞皺眉輕蔑的看了男生一眼,表情很是嫌棄,語氣不快:
“林風翟呢?”
這情況,梁冬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睛,心裏八成就清楚了,正宮抓小三呗,他捋了捋額前的頭發,笑嘻嘻道:
“你說林少啊,他接了個電話就離開了呀,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呢。”
白落俞眼眸微眯,看着梁冬厭惡的吐出一個字:
“滾。”
“叫我滾?你洋氣什麽呀?”梁雙手冬叉腰不服氣道:
“你看不上我,人家林少可喜歡我了,你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呀……”
白落俞臉色鐵青,低聲怒吼:“給我馬上滾出這裏!”
梁冬被那氣勢吓到了,眼神跟要吃人似的,趕緊閉嘴拿着卡走人。
短短幾天裏賀年瘦的下巴都尖了,吃不下飯,晚上也睡不着,但今天他特意做了一大桌的菜。
他實在是太累了,不想鬧得那麽難堪,只想把欠下的債還清,就當做個了結。
弄完這些他又給母親打了通電話,告訴賀明蘭自己要回去一趟,定了三天後的車票。
賀明蘭以為兒子在外邊受了什麽委屈,擔心的追問了很久,賀年只是說想回家了,想看看爸爸的病情。
下午。
林風翟進門先聞到了飯菜的香味,跟那些索然無味的外賣不一樣,瞬間讓他有了裹腹的食欲。
“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關門了?”
換作平時,賀年巴不得二十四小時營業,守着那小面包店。
“今天沒什麽生意,你餓了吧,先吃飯。”賀年起身去了廚房,把煲好的雞湯端上桌,又盛好米飯。
林風翟坐下喝了口雞湯,只覺得身心舒适,那麽多小情兒,來來去去還是賀年最懂事,這些天他外賣飯店輪着都快吃吐了,聚會又大多要喝酒,總之不稱心。
房間裏空調溫度打的低,賀年埋頭吃飯,自顧自的小口吃着,全程沒擡頭,也沒吭聲。
客廳裏陷入安靜,林風翟狐疑的看了他兩眼,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你怎麽了,蛋糕沒賣出去?不是,怎麽幾天不見你瘦了這麽多?”
賀年頓了頓才開口:“風翟,吃完我有事情跟你說。”
“那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說。”
林風翟當即放下碗筷,起身從包裏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扔在桌子上。
“簽了這套房子就是你的,以後搬過去住,好好跟着我,不會虧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賀年半天沒動筷子。
“墨跡什麽,快點兒的,我明天就叫人搬家。”
“我不簽。”
賀年坐身體直輕輕放下筷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林風翟,似乎想從那張臉熟悉的臉上找到想要答案,最後他放棄了,掏出出口袋裏的銀行卡放在桌上推了過去。
“風翟,這卡裏是我借你的二十萬。”
林風翟愣了一下,眉毛漸漸隆起。
“什麽意思?”
“這是我該還的。”賀年垂在桌下的手攥的很緊,指甲幾乎嵌進肉裏,疼得他眼眶發熱,一字一句的說道:
“當初開這家店的時候,我,借了你二十萬,現在還給你,以後我就不欠你了。”
“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林風翟譏諷道:
“我缺你這二十萬可憐兮兮的錢嗎?我林風翟還沒摳搜成那樣,什麽叫不欠我了,你連這身衣服都是我買的,怎麽,現在要扒下來還給……“
“我們分手吧。”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