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闊別幾月,姜泱再次回到這片土地上。
有多少感慨那是過了,略有幾分複雜劃過心頭,不多時,便悄然散去。
“殿下,你要先回府嗎?”回到姜國,虞信倒是正經起來。
作為太子,即便離開這個國家八年,也依然是太子,因此,在一年前回國後,朝廷還是緊趕慢趕給他準備了個府邸。
理由是十分充分的。
第一,他成年了。
第二,他成親了。
成親之後,便是成人,也就該開府了。
只是這個府邸建成的什麽樣子,誰在意呢?
因此,那所謂的太子府不過是用以前一個犯官的府邸改建而成,其中連基礎配置都堪憂,更不用說什麽奢華符合身份了。
可那裏到底還是太子府。
也是他應該回的地方。
“不了,我随你回府,暫時不要和誰暴露我已經回來的事。”
這話其實并沒有多大用,畢竟城中人不知凡幾,也不是沒一個見過他的。
何況虞家也不是鐵桶,自然也有別人安插進來的人,想要做到完全的保密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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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說也只是想低調一點,不希望一來就暴露。
虞信明白他的意思,“是,表哥。”
既要低調,那稱呼也該變一變。
二人回了虞家,虞家自然有不少人認識姜泱的,不過到底見面少,何況他還離開這裏很多年,而回來的那一年,出來見人的次數也少,倒是沒有幾個人認出他。
虞信給他安排了客房,就在他隔壁,“我現在搬到公主的院子住了,這裏就表哥一個人,應該不會不習慣吧?”
姜泱沖他笑笑,“放心,好好照顧公主。”
說完,便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虞信沒看出來,他迫不及待地飛奔出院子,朝着姜靜姝那裏快步走去。
離開這麽久,他是真的很想念姜靜姝,以及他們還未出生的孩子。
收到消息的姜靜姝面色不變,溫柔的眉目透露不出半點異樣的情緒,她依舊平靜地侍弄自己的花草。
只是這個季節,也只有菊花開得正好,其他花要麽開始凋零,要麽,早就凋零完了。
連花都無百日紅,而他們做人的,又能得意到幾十呢?
姜靜姝一度很信命,認為自己的出生就是天降的罪孽,自怨自艾,自暴自棄,懦弱尋短見。
這些她都做過。
後來她就明白了,為什麽她要死呢?
憑什麽她要死呢?
人,當真生來便有罪嗎?
即便有因果輪回,上輩子造了孽,又關她這輩子什麽事呢?
她不想死。
她也不該死。
該死的分明是別人。
是他們欠她的。
她不欠任何人。
時至今日,她依舊這樣想。
今生承受這樣的罪孽,她不該還給別人嗎?
自然是應該的。
所以啊,她從來就沒有錯。
“公主,我回來了!”聲音遙遙傳來。
咔嚓一聲,本是修剪枝葉的剪刀将花莖給剪了個對半。
雪白的菊花墜落在泥土裏。
它正是開得燦爛的時候,生命靜止在了這一刻。
姜靜姝淡淡看了兩眼,将剪刀遞給身旁的人,“收拾了吧。”
“是。”
言畢,她便又揚起一張笑臉,去面對那個占着她丈夫名頭的人。
缱绻溫柔,毫無破綻。
可她并不平靜。
虞信回來了,也就代表,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她又如何能安心。
不過,如今到底還沒見到人,倒是先不急。
陪着虞信吃了晚飯,姜靜姝就覺得虞信有點不一樣了。
随時随地怕她出事,連她去沐浴去更衣都要在屏風後面等着,弄得她連半刻間隙都沒有。
這不是虞信會想到的事。
幾乎是第一時間,姜靜姝腦海裏就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虞信雖然對她有感情,也很在意這所謂的孩子,但是,他本身就是個大大咧咧的人,絕對想不到這樣細心認真的事上。
既不是他,那就只能是姜泱了。
果然啊,她那個好弟弟察覺到了,想要露出破綻。
可她又如何會如了他的願呢?
既要看着她,那她便什麽也不做好了。
對着鏡子卸下頭上的釵飾,她便在虞信的關心下上了床入了眠。
只是這一夜究竟睡了多久,那便不得而知了。
虞信回來不可能一直藏在府裏不見人,他還要出去安撫人心,也為姜泱的回歸做好準備。
而他在出府之前,便吩咐好下人,看好公主,虞家上下誰不知道公主的身份,誰不知道虞信對公主的重視,當即将公主當成了仙人那樣重視看顧。
姜靜姝沒讓他們進院子,直說她身邊有人,不需要再來。
那些人便守在門口。
姜靜姝知道自己和姜泱注定有一面要見。
只是沒想到,這一面來得那麽快。
她看着堂而皇之進她院子的人,打發了身邊幾個戰戰兢兢的侍女,笑着看他,“看來太子威名不減。”
姜泱剛回國那會兒,人人都以為他這個在楚國寄人籬下八年,連楚國皇帝荒唐的賜婚都推不了的太子殿下就是個鹌鹑軟柿子。
因而不少人都給他使絆子,弄得他煩不勝煩。
終于有一天,他把自己府裏那些別人派過來監視他的人全都送到了官府,借用官府的各種手段,讓那些人把自己幕後主使吐出來。
得到名單後,便一張布告張貼在了大街上的公告欄上,還注明說了這些人做了什麽。
從此往後,名單上那些人奸滑、狡詐、間諜的印象深入人心,名聲徹底毀了。
不知人名聲,還因為監視儲君這個罪名,仕途上也大受打擊,再無起複。
太子泱一夜成名。
只是這名并不那麽幹淨就是了。
但也因此少了很多麻煩,還偏找不出讓人指摘的地方,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了。
對付那些小蝦米,姜泱并不喜歡用太過血腥直接的方式,
這樣就剛剛好了。
姜泱也不喜歡和姜靜姝東拉西扯。
直接開口道:“你要毀約了?”
姜靜姝挑了挑眉,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約?什麽約?”
姜泱皺眉。
姜靜姝:“我可不記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麽約定。”
“姜靜姝!”
姜靜姝甩了個眼神過去,“殿下了要慎言,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你竟是個沒有長幼尊卑,不敬長姐的人,這名聲,怕是不會好聽啊。”
她語氣淡淡,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而姜泱有豈是在乎那所謂名聲的人。
“虞信對你不好嗎?”他只問。
聞言,姜靜姝面上的笑容退去,沉默無言,只給自己倒了杯茶,然而時間已經過去許久,壺中的茶早已經涼了。
冰涼的茶水順着喉嚨往下,苦澀的味道澆灌在心頭。
而她卻并沒有什麽感覺。
何止是心,她整個人都是具行屍走肉。
唯一的區別就是,她還有溫度。
“姜泱。”她忽然出聲道,一時将他的沉思打斷,“還記得我為什麽嫁到虞家來的嗎?”
怎會不記得。
那是先皇後,也就是他們母後還在世時候的事。
先皇後也不知出于什麽原因,給虞信和姜靜姝訂了親,而那時候的他們,一個才十一,另一個才九歲。
在姜國普遍訂親的年齡中,這樣的年紀真的是小過頭了。
也就比那娃娃親晚上兩年。
這在當時世情上,是不應該的。
可先皇後還是那樣做了。
而做了後不久,她就死了。
這門婚事也就沒人能解除。
“她也是為了你好,你嫁回虞家,虞信是你表弟,他爹是你舅舅,在這樣的家庭你,你不可能受委屈。”姜泱說道。
姜靜姝不做辯駁,只微笑着:“我曾經也這麽認為的呢。”
比起別人家,虞家自然更容易她運作,并且,就算虞家發現了她的情況,也絕不會苛待于她。
這是母後為她選的庇護所啊!
曾經,她一度是這樣以為的。
因此,她才對于那個自小就對她沒有什麽好臉色的女人,真正生出了女兒對母親的眷戀。
如果,她沒發現這是一場騙局的話。
她看着姜泱的目光意味深長,其中的情緒也複雜難明。
良久,直到看得姜泱皺起眉頭。
“你給虞信納妾、收通房,怎麽樣不行,為何要這樣欺騙他?”他這樣問,心裏其實有着不好的預感。
當年他離開姜國去了楚國後大病了一場,差點客死異鄉。
許多人都以為是水土不服,實際上那不過是原因之一,更多還是因為,他在來之前,同一直關系不好不壞的姐姐大吵一架。
準确的來說,應該是單方面的被吵,被決裂。
直到離開,他都沒想到原因。
但那天的記憶深刻烙在了他腦海裏,這些年來,依然忘不了那怨毒、嫉恨的眼神。
如今的姜靜姝眼裏,便是如出一轍的眼神。
不過比起年少時的鋒芒畢露,此時的姜靜姝顯然比當年更會掩飾的多。
但那種感覺卻是沒變的。
“我不管其中到底還有多少隐情,可我相信虞信對你的感情你都是知道的,他愛你,所以,就算你不愛他,我也希望你不要傷害他。”
姜泱并沒有挖掘更多,話只提點到這裏,“這個所謂的孩子,我暫且不拆穿你,但我也希望你不要輕舉妄動,還有,放了那個人。”
放了那個人。
哪個人?
自然是那個在某個不知名地方真正懷着虞信孩子的人。
他們倆心知肚明,為避免隔牆有耳,就沒有說得太明白。
對此,姜靜姝也只是靜靜微笑,不置可否。
姜泱心中沉了沉,卻也知道對方若是要做,他根本無法勸阻。
既如此,那若非必要,他也只能釜底抽薪了。
他不想對付姜靜姝,即便時至今日兩人的關系已經僵無可僵,可他們到底是同胞姐弟。
血緣這個東西,有時候你可以完全無視它,不把它當回事,可有的時候,卻又讓人無法逃開它的枷鎖,令人深陷其中,不得解脫。
話已至此,便沒什麽可再說的了。
他離開後,姜靜姝直直望着他離開的方向,久久才收回視線。
憑什麽呢。
她想。
憑什麽他就能比她更好更幸運呢。
她都沒有東西,憑什麽他就可以擁有呢。
還是以犧牲她的方式。
她是不服的,是嫉恨的,時至今日,甚至發展成了不死不滅的心魔。
她該死了,大概。
或許只有這樣,才是真正的解脫。
她笑了笑,招呼人進來給她重新梳妝打扮。
“我要更美的。”
這張臉是她唯一拿得出手,或者說能見人的東西了,她平日裏最是珍惜不過。
“是。”
晚上,虞信回來後,看到的就是一個比平時還要美上幾分的妻子,二人溫存許久,夜裏的燈才全部熄滅。
姜泱回來的消息,只瞞了兩天,便被人洩露出去了。
因此,姜泱也不能再藏着,不得不出來面對他所有人,以及,眼前的問題。
姜國甚至因為當朝太子前去守陵卻失蹤一事開了個大朝會。
一般來說,朝廷也只是每日早朝,而早朝的時間一般也并不長,尤其是當今皇帝上位後,便每日大家站在金銮殿中聽到的第一句話都是太監扯着自己那難聽的公鴨嗓說:“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十多年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而往年裏半月一次的大朝會,在今上在位時,更是變成了一月一次。
可如今,朝廷卻為了姜泱破例提前開了一次大朝會。
開這個當然不是歌頌姜泱如何理智英勇地躲過追殺逃過一劫的英勇事跡。
而是為了針對他枉顧聖旨、擅離職守做出懲處。
朝堂上每個人看起來都那麽氣勢洶洶,抨擊起姜泱來毫不吝啬自己的口水,好似他掘了他們的祖墳一般。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人,一部分不支持太子的人。
而這部分人人并不算非常多,可也不少,大概有三分之一,以左相為首。
這氣勢洶洶的樣子,看着戰鬥力倒是不弱。
可他們卻沒注意坐在龍椅上的人一臉不耐煩恨不得立馬走人的樣子。
皇帝根本不想聽他們打辯論賽,說誰有罪誰沒罪。
他就想回他的後宮,回他的美人那裏。
他并不想将目光多落在底下那些糟老頭身上半刻。
“各位追究本宮擅離職守之前,是不是應該追究一下這個東西是怎麽到追殺本宮那群刺客身上的?”
姜泱安靜聽他們說完,看着皇帝都聽煩了恨不得擡腳就走的時候,丢出了這麽句話,一同丢出來的還有一塊玉佩。
皇家特制玉佩。
皇室中人一人一塊,都有獨特的标識,難以作假。
而姜泱手裏的這一塊,赫然是姜源的。
剛剛還口沫橫飛的衆人,頓時就跟潮濕的爆竹一般啞了炮。
紛紛瞪着那枚玉佩不敢置信。
這不可能!
衆人齊齊想。
誰會蠢到做壞事的時候留下這樣明顯到不打自招的證據呢?
而且他們之前得到的消息是那群刺客什麽證據都沒留下。
否則他們也不敢像今天這樣往死裏針對姜泱,半點後路也不給自己留。
而現在,是他們錯了?還是姜泱早有準備,一切都是他設的局,就等着他們一個個自動往坑裏跳?
他們寧願是前者,也不願意相信是後者。
現在的他們,也只敢這樣自欺欺人了。
然而自欺欺人終究還是自欺欺人,即便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滴落,模糊了他們的眼睛,也無法模糊他們的記憶。
“不着急,本宮有的是時間,等着各位給本宮一個解釋。”姜泱不疾不徐說出這樣一句話,直把人氣到吐血。
皇帝早就坐不住了,這會兒見沒人再說話,就趕緊說了退朝,自己便什麽也不管地回了後宮,關乎兩個兒子的性命及皇位傳承的大事,在他心裏竟是半點地位都沒有。
那些人吵了那麽久,估計連半句話都沒被他放在心上。
有着這樣一個皇帝,有人慶幸,有人悲哀,有人恨鐵不成鋼。
姜泱沒什麽感覺,應對完那些個老匹夫後,他就悠哉悠哉出了金銮殿。
後宮早沒有他的住處,因此他直接出宮回了自己那個簡陋到不行的太子府。
裏面的人所剩無幾,都是他以前從市場上買回來的。
也沒有特意排查過是不是誰派來的奸細,相信在經過那次後,就算有奸細,也不敢對他暴露,只能夾着尾巴做人,有因為府裏人少,若是誰有問題,大家一眼就看得出來。
幾月未回,府裏本該有些髒亂的,可許是他們提前得知了他回來的消息。竟是在他進門之前徹底清掃了一遍。
這會兒他都能看見地上灑的水。
“小的參見殿下!”仆人們紛紛跪地。
可見他們對這個主人是有多忌憚害怕。
姜泱随意擺擺手,“免禮。”
只要沒觸到他底線,亦或是做壞事有本事沒被他發現,他都不會有什麽大動作。
他在這府裏的時間,也不過是一年。
太短了,短得他無法生出歸屬感。
不如皇宮,更不如樓亭府上。
他洗了個澡,便讓人拿來紙筆,寫了封信,讓人跑腿送到他指定的地方。
那信上有封蠟,若是有人拆開,也絕對能看出來。
因此不必過多擔心。
皇帝回宮後直接去了慕晚閣,那裏住着他近來最是寵愛的晚妃。
得知消息的繼後又摔了一個杯子。
近幾月,這宮中已經打碎報廢過很多東西了,內務府那邊都難免生出些許怨言。
畢竟如今陛下已經滿心撲在新歡身上,繼後以前有多風光,如今就有多少人偷偷看她的笑話,沒少人踩上幾腳。
這種時候,繼後能不越來越發怒才怪。
一兩個月前,她可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她難以置信,也無法理解。
因為在那個女人來請安的時候,她也是見過那個女人的。
平心而論,自己的美貌可以吊打對方,也因此她根本無法相信自己會失寵。
一定是那個女人下了蠱。
對,沒錯,一定是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