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VIP] 第52章 補課
第52章 [VIP] 第52章 補課
不過既然提到了教學之事, 趙嫣敏銳地捕捉到了話中深意。
“這麽說,太傅還會來崇文殿授課?”她問,眼睫上落着明亮的燈火。
去玉泉宮前, 聞人藺去崇文殿授課的次數就越發少了,近幾日更是全然不見人影。
趙嫣心中着實有些沒底。于公于私, 都沒有比聞人藺更合适的太子太傅人選。
聞人藺唇線微動, 搭在扶手上的霜白指節點了點。
寒骨毒剛壓制下去,他今晚并不想與誰親近交心, 是以方才那些逗弄之言,大半是他刻意為之。
按照小殿下以往的性子,定是紅着耳尖惱然離去了,今日卻沒有,站在燈火中的纖細身影透出幾分沉靜恬淡。
聞人藺心下稀罕,不答反問:“殿下是期待呢,還是不期待?”
他眼底帶着淺淺戲谑,仿佛不管得到的答案是“是”亦或是“否”, 都會掉進他提前挖好的陷阱中。
趙嫣自然不會再中計,于是擡起眼來,顯出幾分苦惱道:“靳少傅講的內容冗長晦澀,實在難懂。我既已身居此位,還是想學些東西的。”
聞人藺看着她的眼睛,不置可否地道:“殿下自玉泉宮歸來, 越發勤奮了。只是不知學起別的東西,是否也這般積極。”
“那得看是誰教。”趙嫣勇敢回擊。
聞人藺笑了起來,起身行至趙嫣面前看她。
“殿下的小日子走了?”他低聲問, 眉目疏朗潮濕。
怎麽突然又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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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嫣猝不及防,張了張嘴, 不知該說實話還是裝作沒聽見。
“若是身子好了,明日去小校場教殿下騎馬,将來萬一遇險,策馬總比兩條腿跑得快……”
說到這,聞人藺微妙地一頓,含笑凝望趙嫣躲閃的眼睛,“殿下這神情,是想哪兒去了?”
趙嫣怔怔,臉頰緩緩漫上一股熱意。
聞人藺仿佛明白了什麽,片刻又正色道:“殿下尚且虛着,還是等兩日較為合适。”
趙嫣眨眨眼,這回懂了:聞人藺說的“等兩日”,定是在指騎馬之事。
她的思緒絕不會被帶偏兩次,遂颔首道:“好。”
聞人藺眼尾微挑,眼中笑意更深,擡手扶了扶趙嫣在馬車上颠歪的發冠,“那殿下先回東宮去,今夜就不留宿了。”
趙嫣下意識點點頭,回過神來,眼中掠過訝然。
什麽留宿?她原本也沒想過和他過夜!
到底被聞人藺繞進去了,她欲開口解釋,可無論說什麽都像是欲蓋彌彰似的,只得悻悻抿住菱唇。
聞人藺唇紅而眸亮,散發披衣的模樣透着幾分妖冶的俊朗,談吐甚至比平時更老謀深算,哪裏像是生病的樣子?
“見肅王行有餘力,我就放心了。”
趙嫣轉過身去,走了兩步,又慢慢停了下來。
她像是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十指輕輕一握,終是轉身回來,而後伸出纖白的手指拉住聞人藺的袖袍,朝他肩上靠了靠。
懷中的溫軟一觸即分,聞人藺還未回過神來,趙嫣已擡起染了墨線般的眼尾,快步離去。
那是一個少女輕而矜持的“擁抱”,只蜻蜓點水的一下,落在聞人藺帶着濕氣的寬闊肩頭。
聞人藺知曉她是在回應那句“興許殿下纡尊抱一抱,本王就好了”,不嬌媚,還有點敷衍,但很真實。
明知如此,胸中那點泛着血腥氣的燥郁,也還是随之煙消雲散。
半晌,他回味般微眯眼眸,從喉中悶出一聲極低的笑。
趙嫣回到馬車上。
車簾放下,一盞搖曳的小燈映亮她淺緋的臉頰。
方才碰聞人藺那一下乃臨時起意,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公是私,回過神來連他是何神情都沒看清,落荒而逃。
她擡指碰了碰鼻尖,那裏仿佛還沾染着聞人藺沐澤過後的味道,是一種淺淡的冷香,與那日在紅漆藥盒中看到的那丸黑紅丹藥的香氣,幾乎如出一轍。
那丹藥到底是什麽呢?
若聞人藺并非真的生病,那他借口不入宮的這些時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迷霧漸濃,趙嫣托着仍在微微發燙的臉頰,總覺得有什麽真相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不禁蹙眉。
……
翌日從崇文殿歸來,禮部就拟定了皇後壽宴接待事宜,交予趙嫣過目。
說是過目,也不過是看在皇帝交予太子操辦的份上,告知一聲。
去年叛軍圍城,民心本就不穩,加之前不久“童男少女”失蹤一案牽涉頗廣,朝中認為越是這種時候便越要歌舞升平、與民同樂才好。
祝壽事小,顯出“國泰民安”的盛況才是最終目的,因此禮部呈上來的折子可謂是冗長繁瑣至極。
“屆時封地中各位皇親貴胄來京慶賀,少說有近百位王侯世子要接待,按照禮部這規格,光是安置這一項便已超支太多。父皇還聽從那勞什子神光真人的建議,執意于北苑重修摘星觀,為許婉儀肚裏未出生的皇嗣祈福……”
趙嫣坐于榻上,将手中那份足有四尺多長的折子丢至一旁,頭疼道,“這是要寅吃卯糧,把國庫未來三年的銀子都掏空。”
蛀蟲遍地,祿蠹橫行,将大玄朝啃噬得暗無天日,難怪趙衍鐵了心要做拂燈之蛾。
“聽聞壽康長公主一家子已在歸京的路上,大概再過個一旬就能抵達。”
流螢端了新鮮的冰鎮葡萄過來,為趙嫣搖扇道,“屆時長樂郡主會入宮小住一段時日,皇後娘娘的意思,是希望殿下能多加照拂。”
聞言,趙嫣恹恹扶額,原本蹙起的眉頭又添了兩分愁緒。
長樂郡主霍蓁蓁,壽康長公主與霍鋒霍大将軍的獨女,從小嬌慣任性,兒時為了吸引太子趙衍的注意,沒少和趙嫣吵架。
雖有七年多未見,趙嫣依舊能想起霍蓁蓁氣呼呼挽着金紗袖子,趾高氣昂噘嘴瞪她的嚣張勁兒。
母後讓她代為照拂長樂郡主,原因很簡單:其父霍鋒在軍中有些威望,且與裴飒之父晉平侯交好;其母壽康長公主乃是父皇親妹,當年父皇能順利登基為帝,離不開妹夫霍鋒與聞人家上下的襄助。
而長樂郡主霍蓁蓁,原本是母後為趙衍擢定的太子妃人選,要做親上加親的。
如今趙衍出事,許婉儀有孕,霍家這棵大樹不能不拉攏,多少能為岌岌可危的東宮加固些磚瓦。
要替兄長照拂未來的太子妃,且這女子還是和她兒時的小宿敵,趙嫣一時五味雜陳。
不過眼下還有更頭疼的問題。
“母後壽辰,東宮往年都送什麽賀禮?”趙嫣問。
“長風公主”那份倒是容易,華陽盛産玉石,到時候從那邊挑揀精美得當的玉器擺件送來,再手書一封言明要長随太後娘娘左右、不能于膝下盡孝雲雲,便算了結。
往年都是這樣做的,反正,母後也不在意她送的是什麽。可她如今還是“太子趙衍”,以太子身份送的東西,自然要認真謹慎些。
流螢回道:“往年皇後娘娘的壽禮,都是太子殿下親力為之。”
趙嫣眼眸轉動,湊過去低聲道:“可要我仿太子字跡,撰篇文章?”
流螢想了想,道:“去年太子殿下便是獻了篇祝壽賦,今年萬不能相同了。”
“那書畫可行?”
“奴婢聽聞今年寧陽侯亦是在籌備萬壽圖,準備進獻皇後娘娘,論書畫造詣……”
趙嫣聽懂了流螢的言外之意:舅舅寧陽侯魏琰素來筆精墨妙,論書畫造詣,趙嫣這點依樣葫蘆的功力實在難登大雅。
最後一條路也被堵死,趙嫣歪身倒在榻上,頭仰着懸在榻沿,望着房頂交錯的梁架長嘆一聲。
“若是柳姬在就好……”她無意識喟嘆一聲。
柳白微見多識廣,又視趙衍為伯樂知己,若他在身邊參謀,定然能提出許多好主意。
正想着,倒轉的視野裏出現一條颀長挺拔的熟悉身影。
伴随着內侍小心翼翼的通傳,那道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終停在趙嫣榻前。
陰影籠罩,聞人藺負手俯身,深邃濃重的美人眸凝望着趙嫣,問道:“殿下方才,在喚誰的名?”
他問這句的時候嗓音輕而低,嘴角甚至還帶着些許淺笑。
趙嫣眨了眨眼,忙起身坐直身子,擰過頭去看他。
“今日的武課已經結束了。”說着,趙嫣看了眼外頭的天色。
暮色四合,正是萬物初歇的時辰。
聞人藺坐在對面的椅中,接過流螢奉上的茶盞執在指間轉動,語氣平和道:“本王說過會帶兩本書來東宮,親自教授殿下。”
那些內容,可不能在崇文殿教。
趙嫣經他提醒才想起來,往後一看,聞人藺身邊的內侍捧了一個藍布包裹的物件,的确帶來了幾本書……
看形狀大小,還挺厚實的。
見聞人藺接過布包,修長白皙的手指開始慢條斯理地拆解布結,趙嫣莫名有些緊張,忙敷衍道:“我想起來了,卻有此事!”
她惟恐聞人藺當衆拆出什麽不雅之物,只得正襟危坐,吩咐一旁的流螢道:“你們都退下吧,孤想單獨請教太傅。”
流螢看了眼趙嫣,将案幾上的燈火挪近些,這才領着內侍們福禮退下。
殿門關上,聞人藺手中的布包也拆開了,從長方形的錦盒中拿出一疊書冊圖本。
趙嫣瞥了眼,隐約看到了《素女經》《養陰》等篇目……
和《玄女經》一脈相承的文名,想也知道是些什麽東西。
趙嫣咽了咽嗓子,別開視線道,“其實不看這些,也可以……”
“殿下不懂陰陽調和,只一味造作身子,将來年紀大些便知苦楚了。”
聞人藺傾身将書本置于床頭案幾上,擡眼道,“還不長教訓,到時候找誰哭去?”
趙嫣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放在這,我得空了自己學習。”
聞人藺仿若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不急不緩道:“皇子到了年紀也是要學這些的,殿下自恃不輸男子,害臊什麽。”
他将小臂随意搭在扶手上,質感極佳的暗色袖袍蜿蜒垂着,示意道:“殿下挑一本先看着,有不懂的且問本王。”
這便是要監督她學習,不許偷懶耍滑了。
趙嫣沒有法子,只得認命地從那一堆書中随便挑了一本。
翻開扉頁,頓時被那引人遐想的圖畫與文字震驚,忙啪地合上書本,眸光閃爍。
聞人藺看着她坐立難安的神情,不由低笑:明明最親近的事都做過了,小殿下的反應還是這般青澀純澈,和那般芙蕖盡綻的嬌媚模樣全然不同。
書是必須要看的,他并不想小殿下每次都是稀裏糊塗将她自己交代出去,再渾渾噩噩潦草善後。
“殿下若不好意思,本王講解給殿下聽也無妨。”
他伸手拿起趙嫣手中的那本,虛阖眼睑,還真以低沉好聽的嗓音徐徐念起,“‘黃帝曰:何以知女之快也’①,意思是從哪些跡象可以得知,女子已獲得了愉悅之感……”
趙嫣想起了在肅王府中的某些荒唐畫面,那些記憶都在這句低醇的話語中有了對應,湧出生動的畫面來。
偏偏聞人藺衣衫齊整,一本正經地傳授講解,沒有半點捉弄之意。
趙嫣面色燒紅,忙道:“我可以自己看的。”
說罷奪過聞人藺手中的書,佯做誠心閱讀起來。
她視線轉得極快,腦子亂糟糟的,看得囫囵吞棗,實則什麽也沒記住。
聞人藺似是看出了她的應付,從果盤中撚了顆帶着冰霜的葡萄,慢悠悠剝了皮,塞入趙嫣嘴中。
他汁水濕潤的指腹掠過趙嫣的唇,低沉道:“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