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VIP] 第36章 焚燒
第36章 [VIP] 第36章 焚燒
“昨日肅王說, 不論我想做什麽,只要別擋道。”
趙嫣望着聞人藺半垂的濃密眼睫,輕輕道, “我不知肅王所求為何,但我所求從來都不是皇權地位, 無非自保罷了。既無利益沖突, 又何苦對我如此刻薄?”
“本王刻薄?”
聞人藺被趙嫣的用詞逗笑了,審視扇面上那輪胭脂染就的紅月道, “殿下難道天真以為,本王所求只是權勢地位。”
趙嫣一驚,光無邊權勢還不夠嗎?
那還能做什麽,造反奪位嗎?
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聞人藺微微一頓。他以前可不是這般意志松懈之人,近來是否對小公主太過縱容了些?
聞人藺慢慢合攏了扇子,幽暗眼眸裏的笑意淡了些:“殿下不必費心套話了,本王不吃這一套。”
見他軟硬不吃, 趙嫣張了張嘴,複又閉上。
“總歸我說什麽,肅王都不會滿意。昨晚本就半宿未眠,又大熱天下山來送扇子,本想着能讓肅王開懷片刻,誰知竟無端被說了一通。”
趙嫣蹙了蹙眉, 取了案幾上的帷帽重重一扣,“我回去了。”
聞人藺看了眼外頭發白的刺目陽光,道:“站住。”
趙嫣沒理他, 下一刻,手臂被攥住。
“晌午日頭毒辣, 不要命了?”
聞人藺慢慢垂下眼眸,将她拽回自己面前,“只許自己使小心機,不許本王戳穿,殿下的牙怎的這般尖利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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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他別有深意地用扇子點了點自己的肩臂,那對暖玉扇墜也随之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趙嫣莫名想起在鶴歸閣糾纏時,自己受不住咬在他肩臂上的那兩枚牙印,不由臉頰一燥。
“肅王當初不也是因為我與阿兄性格迥異,才心生興致,留我性命嗎?”
同聞人藺這樣的人撒謊并非明智之舉,趙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別過臉道,“總之我就是這樣的性子。旁人三番五次害我,我必要咬回來。”
拭去了口脂,她下唇上的那道細小的破皮處便格外起眼。
聞人藺回味起昨夜于湯池水下,小公主烏發如雲飄散,被迫張開唇舌,憋得不住用拳捶打他肩膀的情景。
心中的陰翳消散,聞人藺俯身以扇壓在她的唇瓣上,輕慢問:“那昨晚這一口,怎麽不咬回來?”
“……”
趙嫣的确牙癢癢,可還不至于被他一激就順着坑往下跳,平靜道,“若咬回去,焉知肅王不會給我小鞋穿?”
聞人藺顯出極淺的、詫異的神情:“小殿下又聰明些了。”
“是太傅教得好。”
趙嫣輕聲回敬,“為了不負厚望,我必将牙再磨尖利些……”
……咬在他喉管上才好。
聞人藺颔首“嗯”了聲,像是看穿她心聲似的笑着,“本王必洗幹淨些,引頸受戮。”
趙嫣愕然,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驚疑。
聞人藺這次是真的心情大好,眉梢眼角都挂着愉悅,朝門外吩咐:“讓膳房備些吃食,給殿下磨磨牙。”
午膳照舊是清淡的飲食,不過趙嫣的手邊多了一碗甘甜解暑的酸梅湯。
常溫,不是冰鎮的。
用過午膳,待日頭稍斜,聞人藺親自送趙嫣回玉泉宮。
馬車穿過一路綠蔭蟬鳴,發白的陽光漸漸轉成秾麗的赤金色,穿透山間林木投下一道道光紗。
趙嫣見聞人藺曲肘抵着額角養神,忍不住問道:“肅王是不喜歡吃葷腥辛辣嗎?”
見聞人藺慢慢打開了眼睫,她托着下颌,理所當然道:“這可不是套話。我不過是想多了解肅王些,以後才能少犯些錯,省得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聞人藺避而不答,屈指點着膝上的折扇,“只要殿下乖乖聽話,自然不會死。”
馬車适時停下,玉泉宮到了。
趙嫣準備去摸案幾上的帷帽,卻被聞人藺先一步取走。
他順勢将帷帽輕輕扣在趙嫣頭上,微微俯身側首,修長的指節撚着系帶穿梭打結,端的是優雅至極。
趙嫣被迫微擡下颌,看着聞人藺近在咫尺的平靜俊顏。
“別院中告誡殿下的那些話,記着了?”他問。
溫涼的指骨時不時蹭過下颌,趙嫣咽了咽嗓子,小聲道:“記着了。”
“嗯。殿下聽話,本王才願意哄着。”
聞人藺擡手調整了帷帽的角度,又将垂紗仔細捋順。
視線隔着一層紗,他的面容模糊難辨,唯有低沉的嗓音清晰傳來:“否則就算殿下哭着相求,本王也絕不搭救。”
趙嫣搭着流螢的手下了車,回到觀雲殿,于透窗的夕晖中坐了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來。
再睜眼時眸中一片清明,她提筆潤墨,将那份名冊和地契中的信息默了出來。
戌時,玉泉宮燦然的燈火點綴在群山之間,宛若仙人之境。
聽雨軒,柳姬驚異地看着面前這份墨跡初幹的名冊,問道:“這從哪兒弄來的?竟比官府登記的還要詳實。”
趙嫣輕搖紙扇,頓了頓道:“這個你無需知曉。地契的買主我已讓孤星去查了,唯有這份名冊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快幫我瞧瞧。”
“失蹤的人都在這了?”
“十之七八吧,時間有限,我只記住了這麽多。”
柳姬認真掃視一眼,而後擰起英氣的眉:“這些孩童及少女失蹤的日子,有些古怪。”
說着,她單腿蹦跶着取了朱筆,又坐回案幾旁,将幾個日子圈給趙嫣看,“每逢失蹤案頻發,都是在月初月末幾日,而每逢月中則太平無事……殿下不覺得奇怪嗎?”
趙嫣搖扇的動作慢了下來,思索道:“除非月中是什麽特殊日子,他們不能作案。”
對了,根據孤星之前蹲守得來的情報,似乎每逢臨近月中之時,趙元煜便會悄聲溜出城去,數日方回。
這兩件事之間,必有關聯。
“難道他們擄人還講究黃歷,月中不宜出行?”
想到什麽,柳姬又蹦跶着去了裏間,一陣翻箱倒櫃,拿出來一本半舊泛黃的冊子蹦跶出來。
趙嫣起身扶了他一把,好奇道:“什麽書?”
“《陰陽大和錄》。”
見趙嫣迷茫,柳姬難得別扭一回,擡手抵着鼻尖輕咳一聲,“就……講房中術的。”
趙嫣愣然,而後慢慢睜大眼睛。
“來玉泉宮,你為何會帶這種書?”
“以前掌事宮女塞來的……好吧,我自己也有興趣研究。”
柳姬坦蕩承認了,揉了揉略微發紅的耳尖道,“這本書上寫了,男子月中陽氣最盛,夫妻若要生小孩,這幾日同房正合适……”
見趙嫣也湊過腦袋來,柳姬忙一把合攏小黃本子。
“殿下是女孩子,不宜看這些。若讓趙衍知曉,非得跳出來痛罵我不可。”
話音剛落,她與趙嫣齊齊一怔。
若真能讓趙衍活生生站在眼前痛罵,又何嘗不是好事?
見柳姬面露懊惱,趙嫣忍不住笑道:“你也是女子,為何就看得?”
“我……”
柳姬避開視線,嘀咕一聲,“我又不算。”
這麽一插科打诨,趙嫣反倒思緒清晰了些,回歸正題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月中陽氣盛,那些被擄走的小少女就是被抓去同房生育了,故而月中才不見犯案?”
不,說不通。
未及笄的少女還未徹底長成,于生育不利,要抓也應該抓成年女子才對。而且那些未滿四歲的男童又作何解釋?
除非對方的目的不是為了生育,而是……
“采陰補陽。”
柳姬适時接上話茬,“此書上說,處子氣息純淨,最适合采補。如此一來就說得通為何會有小童失蹤了:大玄崇道,宣揚人有五髒之氣,而心陽最盛,童子心頭血被譽為純陽之氣,傳聞有倒陰還陽之效……”
寥寥數言,編織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
趙嫣終于明白為何聞人藺不許她插手此事,為何明明肅王府查到了失蹤案的諸多線索,卻遲遲不曾拿人結案——
因為此案涉及神光教道義,而神光教的頂峰,站着當今天子。若讓天下知曉有人借求仙問道的名義草菅人命、屠戮稚童,将案情真相擺在明面上,那無疑是在打皇帝的臉。
或許,聞人藺在斟酌。又或許他有別的企圖。
可趙嫣等不及了。若趙元煜真的是幕後元兇,父皇要粉飾太平,肅王心思難測……那整個大玄能治得了雍王府的,還能有誰?
炎炎夏夜,竟衣衫寒透。
趙嫣擱下紙扇,沉聲問:“柳姬,這個月陽氣最盛的日子是何時?”
柳姬掐指算道:“十一至十三,這三天。”
只有不到五天時間了。趙嫣心下一沉。
看出了她的想法,柳姬肅然半晌,開口道:“當初趙衍好不容易走到能代理朝政這步,手下多少有幾個能用的人,可即便如此還是丢了性命。如今殿下只有孤星帶來的二百東宮衛,以及一百名為保護、實為監督的禁軍……”
趙嫣明白柳姬的意思:她手下能調用的人太少了,若上報皇帝,只怕也是個一拖再拖、息事寧人的态度。
“要動錦雲山莊,未必需要我親自出頭。”
趙嫣擡起落滿暖黃燭光的眼睫,輕聲道,“朝中有人比我們,更想救出那些孩子。”
柳姬一愣,回過神來:“殿下的意思是,兵部侍郎岑孟?”
……
幼妹岑毓已經失蹤二十天了。
岑孟雙目赤紅,胡子拉碴地游走于大街小巷,因為一路上問了太多人,他的嗓子已經沙啞得說不出話,只能拿着小妹的畫像着急比劃。
連他的同僚都說,十四歲的水靈姑娘,想想都知道會被賣到什麽地方去,只怕找回來也沒有個人樣了,還不如認命。
氣得他不顧往日情分,掄起拳頭就狠命朝對方臉上砸去。
那是他的親妹妹!
爹娘死得早,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妹妹與他相依為命。他一口粥一口水地将妹妹仔細喂養大,風風雨雨依偎取暖,誰都可以認命,他這個當哥的不能!
因為毆打同僚,岑孟被罰奉停職半月,他索性利用這段“長假”風餐露宿地往來各地,查找小妹的下落。可這麽多天過去,馬累死幾匹,人黑瘦了一圈,連采買揚州瘦馬的小船他都去搜尋打聽過了,為此還險些丢了性命,可還是沒有得到妹妹的半點消息。
要是多教妹妹兩招拳腳功夫就好了,岑孟滿眼悔與痛。
妹妹向往行俠仗義的江湖,總吵着鬧着要學習拳腳功夫,可他卻嫌棄妹妹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不許她舞蹈弄棒,導致妹妹一氣之下跑出了家門……
如果能好好教她防身之術,亦或是那天沒與她争執,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幾天幾夜沒合眼,岑孟一頭從馬上栽了下去。
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家驿館,桌上壓着一封信箋,附帶一張标注了錦雲山莊位置的呈圖。
看完信中內容,岑孟既驚又疑。
他一心以為妹妹是被人拐走,所以只将找尋的範圍局限于秦樓楚館和采買姬妾婢女的人牙子上,全然沒有想到世上竟然會有人為了“采陰補陽”這種荒謬的理由,就擄走那麽多孩童與少女。
岑孟也曾懷疑過送信之人的身份,可妹妹失蹤已久已容不得他遲疑不定。因為這一線希望,就很有可能是妹妹的全部生機!
想到這,岑孟立即告知了同樣是苦主的何禦史與大理寺胡主事,一起先斬後奏,調動吏員護衛近百人,朝那幢鬼氣森森的錦雲山莊湧去。
可等他們連夜趕到山上時,卻只看到了莊子裏四處燃起的火堆。
何禦史承受不住希望破滅的打擊,險些暈厥,一時集結起來的人亂做一團。
“有哭聲。”
岑孟擡手示意衆人安靜,随即赤紅的眼睛一亮,翻身下馬道,“裏面有孩子的哭聲!快救人!”
濃煙竄天而起,像是一片鬼影盤旋在遠處的半山腰上。
趙嫣一邊披衣一邊從觀雲殿出來,皺眉道:“怎麽回事?”
孤星氣喘籲籲回來禀告:“兵部侍郎他們上山搜人,趕到的時候錦雲山莊已經失火。”
趙嫣冷笑:“他們這是要連人帶莊子燒幹淨,毀屍滅跡。”
山中缺水,風一吹火勢必蔓延至整座山,岑孟帶去的那麽點人根本不夠救火!
難道眼睜睜看着趙元煜抽身逃走,證據毀于一旦嗎?
趙嫣站于玉泉宮門俯瞰,夏夜涼風中一襲杏白襕衫飄然若仙。
她眸中映着漆黑遠山中的紅色火光,目光冷靜,深吸一口氣喝道:“備馬,帶上所有能用之人前去錦雲山莊!”
王府,西山別院。
聞人藺負手于書房練字,窗紙上隐隐映着遠處山腰上的刺目火光。
蔡田快步奔來,沉聲禀告:“錦雲山莊失火,看來是要逃。”
聞人藺筆走龍蛇,波瀾不驚道:“岑孟不是去救人了嗎。”
“可是證據……”
“燒了就燒了,趙元煜這枚棋子,本王還用得着。”
“是。”
想起一事,蔡田聲音低了些,“太子殿下也趕去了那邊。”
折扇跌落在地。
聞人藺筆鋒一頓,上等的玉筆在他指間斷成了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