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
從同居開始,這是第六個春節。
第一個,時既望跟大學時期一樣回家過年,在家的十天,他跟唐燼沒有聯系過一次,除夕和初一發給唐燼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寂寂無聲;
第二個,公司處在起步階段,事情多而繁瑣,他跟合夥人都沒時間回家,爸媽除夕趕到宣寧,陪他待到初三才走,期間問起兒子住在哪,時既望說跟同學合租,同學回家了;
第三個,跟唐燼計劃一道去西北旅游,結果二十九那天因為一點事吵架,唐燼回了家,他獨自在房子裏度過新年;
第四個,當時唐天明做了個小手術出院在家休養,唐燼每天陪護在旁,初六那天時既望過去看望長輩,留下吃了頓飯;
第五個,唐燼從二十五出差到除夕,落地後一路趕回家,正月初三再次飛到上海工作,直到正月十五,才跟時既望在一個宴會上相見;
第六個,就是現在。
都是無足輕重的事,以他們的關系而言,其實很正常。
因此,時既望聽着窗外滾滾的煙花炮竹聲響,看着唐燼熟悉又陌生的臉,瞬間就從回憶中脫身而出,問:“你怎麽來了?”
唐燼:“我給你拜年。”
時既望:“謝謝。”
他反應太過平淡,唐燼一時沒了話。
樓下傳來防盜門的開關和嬉笑,小孩興奮地嚷着要去江邊看煙花,媽媽喊他圍圍巾,爸爸說忘了拿保溫杯,讓他們去車裏等。
歡聲笑語,是今天這個日子的主旋律。
時既望開口,說:“拜完年了,早點回去吧。”說着就要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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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燼眼疾手快地伸手抵住門:“我特意來找你的。”
時既望:“嗯?所以?”
唐燼:“這麽好的日子,你不讓我進去喝杯茶嗎?”
時既望:“跟我……”
他忽然停住。
唐燼下意識松了口氣,還以為時既望真會那麽冷血趕他走。
但時既望緊跟着說:“你等一下。”
唐燼微笑:“好,我等你。”
時既望轉身進屋,沒有關門。
唐燼摘下眼鏡,掏出面紙把鏡面擦幹淨,重新戴上的時候,時既望出來了,他立馬露出笑臉。
時既望遞過來一樣東西。
半個手掌大小的方形卡片,上面映着仿宋體的“熙悅雅居”四個字,卡體略微有些陳舊,可想而知已經用了許久。
唐燼的笑僵在臉上。
時既望拿着卡片,說:“早該還你。”
唐燼沒有伸手。
時既望:“唐燼?”
“我不要。”唐燼說,“這是你的,為什麽給我?”
時既望:“拿走。”
唐燼堅持:“我不要!”
時既望點頭:“過完年,我順豐給你。”
“……”唐燼嘴唇一抖,“你的東西,你不要就扔了吧。”
時既望:“不是我的,你要扔就扔。”說着把門禁卡往唐燼手裏一塞,回身關上了門。
栅欄狀的防盜門和厚厚的木門,将兩個人隔絕開來。
唐燼低頭去看那張快要從自己手裏掉下去的卡,視線一滑,才忽然想起來,送給時既望的東西還在手裏。
但是看眼下情況,時既望不會收他任何東西,即便被他纏着開了門,最後也不過把東西全部丢回來。
如同這張用了快六年的門卡,在時既望眼裏,都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唐燼下樓,進了時既望家對面的酒店。
進房間的時候剛過八點,袁之餘打來電話,唐燼喝口水清了清嗓子,接了起來。
電話裏傳出歡天喜地的歌曲,是他爸媽在看春晚。
他喊人:“媽。”
袁之餘:“我和你爸剛吃完餃子,今天包的素三鮮,你爸擀皮我包的。”
唐燼笑道:“好吃嗎?”
袁之餘:“皮太厚了,我們都不會擀,回頭得多練練。”
唐燼:“爸爸媽媽這麽厲害,沒問題的。”
“這是自然的!”袁之餘稍稍一停,略帶遲疑地問,“你現在在哪裏?”
唐燼:“剛到酒店。”
袁之餘:“那既望……”
唐燼:“還沒來得及去,今天除夕嘛,我不好意思去打擾人一家團聚。”
袁之餘吃驚:“你還有不好意思幹得事?”
唐燼:“……”
袁之餘顯然也是故意逗兒子的,緊跟着進入正題:“見了既望好好說,有什麽矛盾解釋清楚,別一直耍你那少爺脾氣。”
唐燼:“……”
袁之餘的語氣嚴肅了幾分:“媽不是吓唬你,誰都有底線,脾氣越好的人,被踩到底線就更決絕,真到那個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
唐燼沉默以對。
今天早上,得知他要來這邊找時既望的時候,袁之餘很高興,還讓他幫忙問候時既望的家人。
他和時既望生活在一起許久,争執矛盾是家常便飯,他從來不會主動認錯,這一次的反常,在他媽媽看來,簡直是巨大的進步。
而事實上,唐燼的确前進了好大一步,可時既望不僅後退,還在兩人中間砌上了一堵厚厚的牆。
他媽媽以為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只有唐燼自己明白,根本不是如此。
但他媽至少說對了一點,現在的唐燼,連哭都哭不出來。
結束通話,唐燼從冰箱拿了罐蘋果汁,來到窗邊。
這個房間臨街,隔一條馬路就是時既望家所在小區,小高層視野相對開闊,他站在這裏,能清楚看到時既望家的窗戶。
不遠處的江畔邊煙火大會進行到白熱化,煙花朵朵綻開,形狀各異,将平闊的天空點綴如一張繁華瑰麗的毛毯。
如此盛景,極容易令人陷入對美好的憧憬中。
落在唐燼眼中,是難掩的落寞。
唐燼慢慢打開果汁,淺啜一口。
他忽然想到從前,準确地說,是他們大學畢業之後到現在,所度過的每個春節。
除了前年因為他爸的手術和去年忙一個大項目在工作中過年,其他時候,他也像樓下這些人一樣,陪伴在家人身邊,熱熱鬧鬧地吃着從小吃到大的年貨,看着也許并不那麽精彩卻不能缺少的春晚。
無需熱烈氣氛,只那個場面,就足夠讓人覺得幸福。
而時既望連續四年未曾回來過年,這樣阖家團圓的日子,時既望是怎麽過的?
以時既望的性格,大概會買些吃的,喝上兩瓶酒,守着年複一年的晚會,浏覽手機中來自四面八方或真誠或敷衍的祝賀消息,再一一回複。
窗外有煙火表演,他或許會踱到窗邊看一看,拍兩張好看的照片。
困了、累了,就回房睡下。
等待天光大亮,就是新的一年。
光是想象,就能感知到的孤獨。
他知道,卻從不關心,因為“互不幹涉”——這也只是一個看上去沒那麽冷酷的借口,其實是他不想關心、不願關心,時既望從未跟他提過,更沒有埋怨、憤怒,他都覺得理所當然,他覺得那是時既望自己的事,本質上“和我無關”。
又一個除夕,時既望跟家人團聚在一起,簡單、而溫馨——本該如此。
而他只能獨自站在這裏,時移世易,立場颠倒,他第一次體會到“和我無關”這四個字的背後的冷漠和殘酷。
他曾經給予時既望的,如今由時既望還給他。
不得不說是一種報應。
過去的兩個月,他故意不去找時既望,想着他只是習慣了這個人,沒什麽大不了。
可随着時間過去,一切并沒有好,和時既望相處的點點滴滴卻越來越清晰,好幾次實在忍不住,已經到了時既望公寓樓下,又生生忍住。
前幾日,他病了,跑去找蘇業,糊裏糊塗聽見時既望的聲音,壓抑的渴望再次破土,近乎饑渴地瘋狂蔓延。
然後他高燒,渾渾噩噩了一天一夜。
病好後,伴随高溫離開的,還有惺惺作态的理智。
八年都沒有弄明白的事,竟然在這一場小小的病中,豁然開朗。
是時既望的離開給了他警告,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唐燼已經不想去思考。
他一下子明白,他離不開時既望。
什麽朋友,狗屁朋友;什麽同學,鬼才要跟時既望當同學。
他要的是,以戀人、愛人、男朋友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時既望身邊。
過去的錯,他用自己的方式償還,不管付出什麽代價,絕不讓時既望離開他。
他愛時既望,并且要時既望也愛他。
一如過去的八年。
所以他來了。
過來前他就想過會很難,他們的過去、時既望的拒絕,全部橫亘在兩人中間,要想跨越,談何容易?
但已經開始,他斷然不會放棄。
唐燼喝光蘋果汁,點開手機,發了兩條消息,拉上窗簾,到洗手間洗澡。
江邊的煙火璀璨無比,點亮了新年的喜悅。
假期總是過得飛快,正月十三,上班第一天,公司事情很少,時既望瞧瞧時間也差不多,索性讓大家早些下班。
他約了岳然和宋岩吃飯,時間還早,先回去換身衣服。
從電梯出去,聽見不尋常的聲音,側耳細聽,是對面房屋傳出來的。
時既望有些驚訝,這樓盤入住率不高,他對面的房子一直空置,過個年回來,就有人住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