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唐燼:“還在嗎?想要什麽?”
時既望:“哪有你這樣的。”
唐燼:“我怎麽樣?”
時既望:“送禮物是神秘的事,你先問出來,除了臉皮特別厚的,誰好意思說?”
唐燼一頓,語帶笑意:“原來是這樣,我不懂,那照這個說法,你不要……”
“我要。”時既望說,“你多帶點。”
唐燼終于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笑聲裹在風中,飄向夜空。
結束通話,唐燼覺得口渴,起身,打算回酒店。
葉風走在一旁,問:“是時先生打來的嗎?”
唐燼:“是啊。”
葉風:“你們是大學同學——別誤會,是那天去醫院看叔叔阿姨,去你家的時候聊天聊起來的。”
唐燼随意看一旁:“晚上吃什麽?”
葉風看着他:“随便。”
唐燼:“唔,昨天的酒不錯,去喝一杯。”
百餘公裏外,時既望坐在便利店的座位上,吃完最後一塊蘿蔔,覺得意猶未盡,又去買了一根黑椒烤腸和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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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裏不時有顧客進出,三更半夜,還有許多人走在路上。
黑椒烤腸味道濃烈,咖啡甜中帶苦,作用在舌尖上,消弭着時既望本就不多的睡意。
這一晚大概要失眠了,時既望無奈地想,順手點開手機,查看未讀的消息。
他媽發來消息讓他換季注意身體,不要只顧着工作;
合夥人發了幾個方案草案給他,征詢他的意見;
秘書告訴他上一個季度的所有客戶欠款已經全額轉到公司賬戶;
還有岳然在幾分鐘前發來的:【我還要在慶山玩兩天,你要是閑下來,過來一起?】
大晚上的開車跑外市去玩?
瘋了才會答應。
點進回複框,打了個幾個字,又停下。
慶山……
其實——也不遠,開車過去兩個小時,小睡一下還能趕得及跟岳然他們一起用早餐。
慶山的麻辣牛肉米粉,他真的很喜歡。
收起手機,順手買了兩瓶水,開上自己的車,駛向城外。
深夜的高速安靜寬松,只零星開過幾輛車。
感受這難得的通暢,心情也随之飛揚了幾分。
順利趕到慶山時,剛過淩晨一點,他沒打擾岳然,自己找了家酒店。
辦好手續依然沒睡意,想起上次跟岳然去的酒吧,找前臺問了路,獨自散步過去。
路上行人寥寥,随處可見的花形燈籠、輕拂而過的初秋微風給這座山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澤,別有一番心曠神怡的舒适。
很快到了酒吧所在的兩層小樓,服務生表示已經滿座,只有院子角落裏還有一組雙人位。
這正合時既望的意思,在那處隐蔽的位置坐下,點了酒水和小食。
等吃完喝完,差不多也困了,回酒店睡覺,第二天再做別的。
彎月當空,喝着酒吹着風,聽着從屋內隐約飄出來的歌聲,時既望覺得很惬意,覺得這一趟來得很對。
岳然應該還是住在上次的民宿,那民宿離酒店很近。
山就這麽大,兩個人是容易遇見的。
時既望打開通話記錄。
兩個多小時前的那次通話浮在最上面,那時他們一個在宣寧一個在慶山,還隔着上百公裏的路。
但現在,他們身處同一座山,同一片夜空。
也許只要走上幾步,就能遇見。
時既望不否認,他非常憧憬這一幕的發生。
這是從他決定來慶山開始就有的念頭,現在到了,這個念頭也越發深刻。
他點出唐燼的微信,打了兩個字,聽到旁邊有動靜,下意識看過去。
那個座位藏在籬笆裏,光線異常昏暗暧昧,在這種地方,這樣的座位設置是為了什麽,不言自明。
而時既望看清那邊動靜的第一感想是——
山太小了,兩個人太容易遇到了。
時既望沒出聲,喝完酒回酒店睡覺。
連軸轉了二十個小時,這一覺他睡得很沉。
醒來後到隔壁吃了碗麻辣牛肉米粉,才打電話給岳然。
“你……你真來了?”岳然倒吸一口涼氣,“現在嗎?”
時既望:“昨天晚上,到的太晚了沒告訴你——別問了,在哪,我來找你們。”
岳然:“我們在抓魚,這地方……不好找,對了,虞知其一會兒過來,我讓他找你去。”
時既望:“不用麻煩……”
岳然已經挂了電話。
虞知其來得很快,領着人往南邊走。
他問:“你來找岳然的?”
時既望沒答:“這幾天不忙。”
虞知其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他本質不愛摻和別人的事,更不喜歡多話。
走了一會兒,虞知其指着前面的一條路,說:“那邊下去有條小溪,他們在那。”
時既望:“我是……”
“時既望。”
身後有人叫名字,低沉帶笑的嗓音、微微上揚的尾音,都異常熟悉。
時既望轉過身,果然看到唐燼。
唐燼朝他走來:“你也來這裏玩嗎?”
時既望點頭。
唐燼:“你一個人嗎?”
虞知其插話說:“我到前面等你。”
等他走開,時既望說:“還有問題嗎?”
唐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時既望:“你如果眼睛沒事,應該問不出這個問題。”
唐燼盯着他的臉,笑了:“對我這麽兇幹什麽?”
時既望:“你還有事嗎?我朋友還在等我。”
“這又不是什麽陌生地方,有什麽好等?”唐燼不在意地說,“我住的酒店自助餐不錯,辣子雞很好吃。”
時既望:“我吃過了。”
說着要走,唐燼伸手攔住,他皺眉,“你到底有什麽事?”
唐燼:“跟人約好了,沒時間——這是你說的,我沒記錯吧?”
見時既望一臉冷漠,他又說,“來這裏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沒必要遮遮掩掩,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時既望一哂:“那你現在是什麽意思?”
唐燼:“你先欺騙我。”
時既望奇道:“我欺騙你?指什麽?”
唐燼:“你心裏明白。”
“如果指我出現在這裏的事,那我可以給你解釋。”說是解釋,其實語氣非常冷漠,“就是那時我不想過來,後來改變主意,就過來了。”
唐燼扯住唇角笑,可笑意只在那一塊位置:“為什麽改主意?”
時既望:“沒有這麽多為什麽。”
唐燼:“不對吧,你這個時間出現,說明是昨天連夜來的,如果只是想來玩一下,沒必要這麽趕時間。”
時既望微微怔住。
被點出他連夜趕來這件事本身并不會讓他慌張,他在意的是——
“你查我了?”
這下輪到唐燼愣住,但他反應很快:“我昨天看到岳然和其他兩個,沒有你。”
那意思——你如果昨天就在,不可能不跟他們一起。
他說着擡手托了一下鏡架,似笑非笑道:“私自調查公民隐私是違法行為,我不是執法人員,沒有這個權力,不會知法犯法。”
時既望眉頭抽搐,随即也露出一個笑:“那你用什麽立場問我這個問題?”
唐燼眉頭輕輕攏了一下:“什麽?”
時既望:“不是執法人員、沒有執法權,你以什麽身份和立場來探知我的行蹤?我又為什麽要告訴你?”
說這話時,時既望目如寒星,如同兩把尖刀,逼近唐燼。
刀鋒閃着淩冽的寒意,照出兩人複雜難辨的神色。
這是一次交鋒。
須臾,唐燼開了口:“不說就不說,太兇了。”
時既望:“你可以走了。”
唐燼:“我住在那邊的悅湖,你有時間來找我玩。”
但時既望已經走了。
快走,別回頭。
時既望對自己說。
他怕他一回頭,就會忍不住沖過去揪住唐燼,歇斯底裏地問他:“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過去的九年間,這個問題,他問過唐燼三次。
第一次是大四,畢業前夕,他們第一次上床,結束後他問了這個問題。
唐燼當時笑着說:“當然是朋友。”
他難以置信:“朋友?”
“好朋友。”唐燼起身,要去客房睡,“你別找房子了,我這裏很大,你過來住吧,當自己家。”
第二次,是六年前,唐燼帶他回唐家,得到兩位長輩極為熱情的招待。
離開時袁之餘拉着他,不停地說“唐燼有什麽不對你多多擔待”“他惹你生氣你就告訴阿姨”“沒事常來玩”等話。
回去後,時既望假裝不經意地問:“叔叔阿姨對你的朋友很好。”
唐燼說:“除了你和一個中學同學,我沒帶人回去過。”
時既望:“怎麽想起來帶我回去?”
唐燼:“以前那個同學出國了,我爸媽擔心我太獨,沒朋友,好不容易有個相處這麽好的,當然帶回去給他們瞧瞧。”
第三次,就是一年多以前,他們因為一點事大吵一架,他心灰意冷地問:“唐燼,你把我當什麽人?”
唐燼答道:“朋友啊。”
時既望想走,唐燼先走了,但時既望還是打算搬出去冷靜一下。
在玄關處換鞋時,唐燼又回來了,風風火火地跟他說訂好了餐廳,是川菜館,有時既望最愛的辣子雞和水煮魚。
時既望不想去,但唐燼表示,如果累了不想出門,他請廚師回來做飯。
時既望:“不用麻煩。”
“今天是你生日。”唐燼說,“生日快樂。”
因為“生日快樂”四個字,時既望沒有走。
并且在那次之後,再也沒有問過那個問題。
如果他能夠放棄唐燼,他會再問最後一次,讓自己徹底死心。
或者他能從唐燼身上看到一點愛,他也會再問最後一次,讓他們放心去擁抱。
但他哪樣也做不到。
他無法從唐燼身上看到愛;
也沒辦法放棄唐燼。
岳然曾經問他:“你這樣值得嗎?”
時既望覺得值得,人是他愛的,路是他選的,別人不愛他,不是別人的錯。
他只是——真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