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宮侑
宮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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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Twitter上BJ的官方賬號中一條宮侑相關的消息下評論了一句“你永遠可以相信宮侑找不到女朋友”。
被人從正月初一贊到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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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從小和宮雙子一起并玩到高中一年級的鄰居,我自然很是了解宮侑是什麽脾氣。而了解宮侑是什麽脾氣的人,自然知道他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這很符合正常人類的邏輯與常識。
然而不久之後,宮侑就在Twitter發了一條脫單消息并置頂。
好吧。
可能也會有女生被那張臉迷惑,但這樣的感情又能湊合多久呢,三四天還是一兩周,抑或是某些南方城市季節中的春與秋?
可他這次的戀情似乎與我記憶中的那些或短到兩三天、或長到兩三月的不一樣了,那條置頂居然□□地矗立了半年。我看着留言裏阿治和宮侑你來我往的人身攻擊,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向阿治打聽消息。
評論裏的阿治明明一如既往地嘲笑宮侑小學生操作,在我問起這件事時卻認真地回答我:
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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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記起宮侑的第一任女朋友。
在初中大部分女生都矮小樸素的時候,高挑明豔,格格不入地張揚着,漂亮精致到感覺每一縷卷發的曲度都是精心布置的成果。得知她與宮侑交往的消息時我下意識地對這位美人的視力感到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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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個擔憂沒有太久,因為過了大概三天,宮侑就被甩了。
當時我還處于對那位美人是不是人生過于順暢才勇于挑戰自我的猜測中,并不斷懷疑世界是否對某些人過于友好,以及命運對每個人的考驗是否真的不偏不倚?以至于每天看宮侑的眼神都充滿了濃濃的憤世嫉俗。
所以從阿治那裏得到宮侑被甩的一手情報時我甚至沒能反應過來,還問為什麽。
阿治滿臉的疑惑:那不然呢?
我這才反應過來。
大約是我一直認為宮侑肯定找不到女朋友,在這一公共常識、社會良俗被打破時對世界産生了疑問,以至于沒能将思維馬上切換到他就算找到女朋友也很快會被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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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新的知識寫入我的世界觀還沒有太久,宮侑居然有了新的女朋友!
這次的女生照樣身材高挑打扮新潮——在兩周後把宮侑甩了。
盡管從小一起長大,我和阿治差不多都處于90%的情況下有點想弄死宮侑、10%的情況下非常想弄死宮侑的狀态,但他連續被甩兩次,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是念着從小的情誼安慰他了。在我說“你以後肯定會遇到适合的女生”時,宮侑叼着我給他買的慰問雪糕滿臉困惑:“你在說什麽?”
我實在不會那些柔軟貼心的安慰方式,只好直截了當:“被甩也不是什麽大事啦!”
宮侑說:“啊?”
我看着他完全不在狀況內的表情: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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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死我了!
那人連前女友名字都沒記住,我居然還擔心他會受打擊?!甩了她的那些女生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吧!
後來随着宮侑的前女友數量一個個增多,女生中也開始流傳關于他的輕佻言論:如果無聊就去找宮侑玩吧,反正不論如何,那張臉都不虧。
當我聽到這樣的話時,竟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也分不清宮侑的那些所謂的戀人關系裏究竟誰才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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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的初中時代就這樣囫囵着過去,我也記不清宮侑到底換了多少女朋友,到底被甩了多少次。只不過他每次都神色淡淡,似乎被甩是像将吃完雪糕的棒冰棍扔進垃圾桶一樣自然合理。
而我生平毛病過多,其中一項尤其嚴重:好奇心過于旺盛。還是忍不住問宮侑,之前和他交往過的那些女生,他就沒有一個喜歡的嗎?
當時宮侑正和阿治拳皇對決,奮力搓手柄的同時不鹹不淡地回複我:“啊,都挺漂亮的。”許是他還是分了些心神出來的,一瞬的走神便被阿治抓住空隙一套連招幹掉了。
阿治游戲贏了,嘴上也不饒人:“爛。”
“都是她和我說話的原因!”
“呵。”
“再來一把,看我怎麽打得你滿地找牙!”
于是他們倆又開了新的一輪,我之前的問題也被宮侑忘到一邊,他又滿身心神地投入到游戲中去。
所以對他來說,那些性格各異,有着獨特魅力的女孩,都被籠統地打上面貌模糊的标簽——都挺漂亮的——于是衆生平等,被他一視同仁地無視着。
所以無論宮侑是不是“受害者”,他肯定是渣男!
而得出這一結論的我悲哀地發現自己也被打上“渣男的幼馴染”這樣的标簽,一時覺得氣悶不已,在那天下午用拳皇把宮侑和阿治按在地上摩擦了兩個小時才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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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中宮侑的前女友中交往過時間最長的是三個月,所以他們分手——自然又是宮侑被甩了——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裏時我還是有些驚訝的。
畢竟三個月,一個季度,四分之一年,對于宮侑的戀情來說,漫長得如同英國女王的在位時間。
那個女生我見到過幾次,漂亮高挑,身材也好,能忍宮侑三個月——顯然性格也好,于是我一邊慶幸着她逃離了苦海,一邊又覺得宮侑眼瞎。
這麽好的女生誰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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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他們會分手也是預料之中,交往時的許多細節便能窺見端倪。
起初似乎一切都好,偶爾排球部不練習時我還會看到宮侑去赴和她一起的約會。逐漸的,不同校的兩人之間本就不夠頻繁的聯系愈加松散。有一天我結束部活後回家看到雙子在院子裏練接球,于是站在院牆外面問:“今天沒有練習嗎?”
“今天休息了,體育館檢修。”阿治回答。
“哦。”我趴在院牆上看了他們一會兒,又問,“既然休息了,阿侑怎麽不和女朋友去約會啊?”
“她讓我跟排球談戀愛去,”宮侑的目光緊緊盯着黃藍相間的球,滿不在乎地回答,“讓我別找她。”
“……你就真不去?”
“我為什麽要去?”
他為什麽要去?我一時竟被問住了,思來想去後認真地勸告:“阿侑,如果你不喜歡那些女生,就不要和她們交往了,很傷人。”
“嗯?”宮侑接住阿治托過去的球,他轉頭看我,神情不解,“我挺喜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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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侑的“挺喜歡”似乎也不是假話。
只不過它只存在于口頭輕飄飄的一句話,帶動空氣的振動,傳遞到我的耳朵裏。而當話音落下時,他已經和阿治開始新一輪的接球,我有些茫然地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小路,空曠安寧,沒有任何痕跡。
仿佛他不曾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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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我在高一的第二個學期因為爸爸的工作變動,全家要一起到中國去。
還記得走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宮侑和阿治來我窗臺下喊我,我披着薄毯子下樓,和他們蹲在小院裏叽叽咕咕聊了一會兒,竟也沒有太多離別的悲傷氣氛。
可能是因為他們一致認為我到中國的學校肯定很快就能打遍全校無敵手,成為遠近聞名的高校老大,然後殺出中國橫掃亞洲,達到高中生不良歷史中其他任何人都難以企及的新高度。
阿治稍微多一層關心:“聽說中國人都會功夫,你要小心一點。”
“……我只是去上學而已啊!”
那個晚上阿治先走,宮侑莫名站在我家院牆外盯了目送他們的我一會兒,他突然開口:“如果以後你沒地方去……”
“叭——”
後面的聲音被路過汽車按喇叭的蓋住了。
“你說什麽……”
“叭叭——”
他說完話沖我揮了揮手示意我回去後自己也回家了,總是輕佻的表情竟也有了些許溫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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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到中國之後和他們失去了許多共同話題,三人小群裏聊天的頻率也越來越低,直到聊天欄沉入要滑動好幾屏的底部,再也沒有響動。
他們在LINE上發的動态,我也從一開始看到就會點贊評論,到單純點贊,再到大拇指懸在心形輪廓上遲疑着不敢按下去,似乎只是這樣的系統提示信息都變成了打擾。
所以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Twitter上BJ官方發的那條信息,會一時沖動在下面留言“你永遠可以相信宮侑找不到女朋友”。
在那條消息發出去之後,更是做賊心虛地偷看了許久宮侑的賬號,這才能第一時間看到他的脫單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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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但有了最初的問候,後續的交流也變得順水推舟,輕松起來。和阿治互相聊了一些這些年來的歷程後,我說我最近要回兵庫的老家看看,他說那正巧可以順便去參加他連鎖新店的開業日。
阿治不僅開了店,甚至要開連鎖店了啊……
我這時候才有些恍惚地感受到時光荏苒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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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業日我去參加了,也見到了與記憶中相比收斂一些咄咄逼人傲氣、愈發人模狗樣的宮侑。
他對我的出現很是愣了一會兒,而後輕松地與我打招呼,寒暄沒幾句之後就開始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的女朋友,如果他長了尾巴,坑定要翹到天上去。
我和阿治僅對視一眼便找回多年前的默契,我說風涼話:“是你用不要臉的手段脅迫人家答應你的吧?”
阿治點頭揭他老底:“反正是坑蒙拐騙的手段。”
“你們胡說什麽!明明是她太喜歡我了!”宮侑氣急敗壞。
其實我很好奇宮侑現在的女朋友是什麽樣的人,不過對方上午并沒有出現,臨近午餐時間才來——又是一個美人!這年頭的美人眼睛都瞎了嗎!
然後我看到宮侑黏糊糊地拉着她說這說那,不時幫她理一理耳邊的碎發,捏捏她的臉,拉拉她的手。
在宮侑的介紹下我和對方互相簡單地打了招呼,我補充:“如果阿侑欺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揍他。”
她彎了彎眼睛:“謝謝。”
宮侑在一邊嚷嚷:“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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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兵庫的房子已經賣了,下午先去看了老家生病的叔父,祭拜完去年過世的爺爺,又和奶奶長聊,聽了一些家長裏短,最後帶上不多的行李一個人住進酒店。
雖然從小在兵庫長大,但對現在的我影響最深的還是在中國那幾年的生活,如今再次回到出生地,竟覺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我在外面吃了晚飯,回酒店打開房間門後對着漆黑的室內竟有些不敢邁動腳步。将房卡插入電源卡槽,室內燈接二連三地點亮,我反手關上門,有些僵硬地走到窗前的沙發邊坐下。
回憶起以前在這裏成長經歷的樁樁件件,都已經模糊;親人也在一個個變老、離去;從小一起長大的友人在我離開後也發展出穩定的感情,有着我所不知的經歷與心情。
我回到故裏,卻漂泊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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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窗外城市的燈火,一個人坐下時我才有精力去回憶白天發生的事。
沒想到一直喜歡吃的阿治選擇了和食物相關的行業,而且還擁有了自己的連鎖店;也沒想到簡直要把傲氣寫到頭頂的宮侑,會有一天,不再是口頭拼湊出的音節,而是滿心滿意地去喜歡一個人。
我果然離開太久了,久到連宮侑都學會如何去喜歡一個人了。
連宮侑都……
直到水珠落在手臂上,我才意識到自己掉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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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他永遠都學不會的。
如何去對待別人一顆真心,如何如喜歡、愛護一個人,如何讓對方有足夠的安全感。
宮侑學不會如何喜歡一個人,這難道不應該是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該默認的,如同萬有引力這樣的寫入世界運轉底層邏輯的常識嗎?
所以面對這樣的人,這樣無法妥善對待他人感情的人。
不敢去喜歡他,難道不應該是常識嗎?
早在初中時,我就被女性朋友問過許多次“宮那麽帥,你都不會心動嗎”,而每次我的回答都是:
他的性格差透了,光臉能看有什麽用?确實排球打得很好,但是也會為了排球忽略你啊,根本就沒有那麽多感情花在你身上,想明白了就不會心動啦~
想明白了就不會心動。我每次都想明白了。
卻沒有意識到“宮”還有另一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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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喜歡宮侑,也不敢承認喜歡宮侑。
我幾乎可以想見當他發現我對他有好感時的表情——充滿洋洋得意的神氣與自傲——總之沒有一絲一毫為我敏感而糾結的情緒所感染,我無法打動他分毫。
更何況,承認喜歡宮侑太丢臉了。
我明知道他對待他人的感情是什麽樣的,卻還是淪陷,這樣的結果難道不足以說明這是我的問題嗎?而且所謂喜歡的感情,與宮侑聯系起來都會變成計較勝負的異常較量。先心動,先認輸的那一方會被當做敗家之犬嘲笑。
太多了,不能承認的理由太多了。
所以我從來不敢去觸碰那朦胧的情感。而大約因為心髒是軟的,所以悶于心中無法宣洩的想法也逐漸被同化,溫柔得不堪一擊,只好在将它說出口之前,賦予布滿尖刺的僞裝。
再由聽到的耳朵告訴內心:
作為戀人的話,他不好,他不會喜歡別人,他只會辜負他人的真心。
不要抱有僥幸心理,不要以為自己是那個特殊。
他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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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該感謝那一場漫長的離別,讓我在徹底陷落之前收斂起柔軟的情緒,負隅自保。
多年前朦胧的感情就像看不見的巨獸從我身邊轟轟烈烈地路過,在我不知情時早已抽身而去。我明明早已避讓開,卻在回頭時發現它殘餘的尾巴。
然後被狼狽地絆了個跟頭,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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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兵庫前去宮侑家拜訪了多年未見的宮家叔叔阿姨,之後宮侑送我去車站。阿治店裏走不開,他是代表宮家全家來的。
分別前我竟想不到跟他說些什麽好,幹巴巴地問:“你女朋友呢?”
他頓時狐疑地問我:“你問這個幹嘛,朋友妻不可欺啊!”
“我只是客氣一下而已,你在亂想什麽?”
“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只是客氣一下,”宮侑略壓下一邊眉毛,“我以前那些前女友你記得比我都清楚,打的什麽主意?”
“……真是和你聊不到一個頻道上,走了走了。”我嫌棄地甩手。
他果然也沒有任何客氣和矯情,聽我說完便轉身要走:“行,那再見了。”
“回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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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一刻我才找回一點熟悉感。經過漫長的時光,原來我與宮侑和原先并沒什麽差別。我們之間依舊有多年好友的牽絆,兒時共同成長的記憶與情感。
我莫名想起上一次離開前與他的告別,以及他難得在我面前展露出的,柔軟的一面。
他當時說的話的後半句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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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侑。”
沒走出幾步的宮侑停下半側回身:“還有事?”
“我上次走之前,你站在院子外面……”
不是我存在着僥幸心理想要猜測,我對他心動時他也有同樣的感情。也不是我空落落的胸口希望得到一些填補,盡管答案是俗套又狗血的“錯過”。
“……你說,如果我以後沒地方去,後面半句是什麽?”
我只是,有着致命的,過于旺盛的好奇心。
他似乎對那句話有着很深的記憶,幾乎沒有思考就回憶起我所說的場景,露出恍然的表情:“原來你當時沒聽見啊?”
“喇叭聲那麽大,誰聽得清。”
宮侑似乎因為要把當時的話複述一遍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擡手抓了抓金色的短發,又扯了扯衣領:“你就算現在來問我也不會兌現了啊。
“我當時說,如果你以後沒地方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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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來我家當我和阿治的妹妹。”
他又緊接着說:“按你現在的飯量來說我可養不起啊,找阿治去,阿治那裏飯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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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錯過,不存在僥幸,也沒有需要去後悔的結局。
所有的故事結束在這裏,或許才是完美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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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宮侑,忍不住笑了起來:“誰要當你妹妹?
“你大哥永遠是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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