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殺人誅心
殺人誅心
這話落下,就連旁邊一直低頭裝瞎子的小太監小宮女們都愣住了,他們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眼裏帶着掩飾不住的震驚,不少人偷偷豎起耳朵,想要聽聽這裏面到底有什麽八卦。
一直站在宴九千身旁當啞巴的德全也下意識地看了眼蕭嘉言,随後又低下了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感覺到周圍傳來的目光,蕭嘉言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李尉是右相的嫡子,是右相最有出息的兒子,也是右相最喜歡的兒子,要說李助是右相喜歡的庶子,那麽李尉在右相的心中地位能夠徹底吊打李助,讓李助翻不了身。
聽到蕭嘉言的話,右相的臉色瞬間變了,礙于宴九千在場,他不能直接威脅,只能咬着牙道:“蕭大人說話可得注意些,胡言亂語只會令人生厭。”
“實話實說而已。”蕭嘉言根本沒有被他威脅到,他故意放低了語調,虛弱地反問道:“右相大人覺得說實話也有錯嗎?還是說右相不相信九千歲英明神武的決斷?”
右相的臉色更難看了,聽到這話他立馬低頭對着宴九千道:“九千歲明鑒,吾兒宴會當日在城外軍營訓練,根本不在府內,又如何能推蕭大人入水。”
“是嗎?”蕭嘉言早料到了他有這麽一句話,他随意道:“在與不在右相大人真不知嗎?當日他不是在廂房內做某些事情嗎?那女子似乎還是搶來的,下官只是出言制止,卻不料他懷恨在心,竟然趁着下官不注意把下官推入水中。”
蕭嘉言胡說八道自有一套,表情逼真就如同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一般,動作神态無一不體現出他的真誠。
蕭嘉言說的當然是假話,當然,宴會當天說是在城外軍營訓練的李尉确實在府內,也确實是在和自己的侍女做某些不宜觀看的事情,這事是後來李尉和朋友喝酒的時候自己說出來的,曝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後了,但現在并不妨礙他借用一下,提前曝出來。
蕭嘉言手指虛虛握拳,虛弱地咳嗽了兩聲,配上他那張蒼白的臉信服度無疑高了不少。
沒有人會相信本來出生就體弱帶着病的人會為了誣陷別人在這麽冷的天自己跳水裏去,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更別說蕭嘉言還因為這事昏迷了三天。
光是看這三天靖王在宮中帶走多少太醫和禦醫就能看出來,這麽多太醫也不可能哪個都替蕭嘉言一個三品官掩飾,更何況從左相府回來的太醫和禦醫們個個都是愁眉苦臉,甚至有幾個把蕭嘉言那侍衛看見他們就像看見爹媽的表情活靈活現地比畫了出來,關于蕭嘉言能不能活過來這件事這幾日一度成為了宮中八卦的問題。
一時間周圍的小太監小宮女心中都已經有了偏向,就連低着頭的德全公公也擡眼掃了右相一眼,眼底帶着鄙夷。
右相的臉更黑了,一時間也說不上話來。
若他說大兒子沒有回來,那麽大兒子真回來了豈不就是表示他在欺騙九千歲,說大兒子回來了——說實話他也不知道,但他确實聽過李尉提及,他只能匍匐在地道:“請九千歲明鑒,吾兒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蕭嘉言見右相又匍匐了下去,稍稍移開了目光。
說實話,他其實有些看不上右相這樣性情的人,當年右相并沒有随着宴九千一起奪權,但卻能在宴九千面前露臉,不僅僅是因為他右相的身份,更是因為他不要臉,宴九千奪權當天便暗中倒戈了過去,如今堂堂一國右相在宴九千面前行跪禮,匍匐在地,這模樣和一條狗沒什麽兩樣。
即便是那些一樣倒戈宴九千的朝臣也做不到右相這樣的地步,而且右相不僅自己跪,還帶着自己一族都跪在了宴九千面前,可謂是不要骨氣至極,可偏偏這樣一個把文人風骨丢到腦後的人,卻真在自己活着的時候護住了自己那個拖後腿的家族。
但右相到底也沒有活多久,不到一年他便成了宴九千的擋箭牌,為宴九千拉了無數仇恨,也害死了無數人,最後獨自慘死在牢獄之中,他死之後他一心守護的家族也倒了下來,沒到一個月就被瓜分殆盡,李家往年背靠着右相做的惡終是落回了他們自己身上,只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看着目光淡淡掃過他們,就像是看一場鬧劇的宴九千,蕭嘉言心底有些無力。
他年少成名,一路順風順水,但對比起宴九千來說無疑是小巫見大巫。
宴九千是一座橫跨在他面前的高山,高山太強大,他太弱了,他什麽都做不了。
即便如今反擊告人也只能等着宴九千的決斷,或許宴九千還會在心底嘲笑他不自量力,嘲笑他不知所謂……
蕭嘉言思及此處,只覺得自己這個腦袋挂在褲腰帶子上的三品官一天都當不下去了。
不如盡早離開好了。
早些和在意的人告別,然後把辭官的事情辦完,還有靖王那邊也要透透口風,至于洛氏其他人只能讓靖王去辦了……
蕭嘉言思索間,突然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目光帶着探究,似乎是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麽來,蕭嘉言擡眸對上了宴九千的視線。
“咳咳。”
他虛弱地咳了幾聲,躬身道:“下官所言句句屬實,皆是下官親眼所見,還請九千歲徹查。”
裝柔弱誰不會啊!更別提他這幅身子,裝起來更是手到擒來。
說是親眼所見就來拿人,笑死,當誰不是親眼所見一樣,蕭嘉言心想,他也是親眼所見,要拿人一起拿,反正那右相也拿不出證據,李尉可沒有在宴會露面,誰能證明李尉沒有推他,不過這一切最終還是得宴九千決斷,最差的結果就是他和宋覃簾一起入獄讓靖王出手撈而已,現在的宴九千還沒瘋,應該做不出馬上和洛氏開戰的事情。
寬敞明亮的禦書房內,所有人都陷入了安靜之中,右相明知道蕭嘉言在倒打一耙,用同樣的招式對付他,但在察覺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後也不敢多說什麽。
禦座上的男人打破了這份安靜,他不怎麽走心的道:“既然如此,那便徹查。”
“這件事就交給右相了,蕭大人可得好好配合右相調查。”
宴九千探究的目光一刻都沒有從蕭嘉言身上移開,此時眼神更是沉了幾分,“京中洛神花茶會在即,蕭大人為禮部侍郎,今年的洛神花茶會便由你來操辦吧。”
“蕭大人想必不會讓本王失望吧。”宴九千狀似開開玩笑般開口。
聽到這話嗎,蕭嘉言的心中微驚。
洛神花茶會向來是禮部尚書操辦,如今宴九千讓他操辦豈不是在給他樹敵。
明人眼裏都能看出來宴九千把他落水的事情交給了右相,意思便是讓右相全權做主,而給他操辦洛神花茶會這件事情看着是器重,實則是挖坑,日後朝堂中怕是會多許彈劾和他的奏折,就連禮部尚書也怕會給他穿小鞋。
這妥妥的殺人誅心啊!
蕭嘉言剛想拒絕這份差事,但系統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僞宿主,洛神花茶會中只要有人受到你的影響就能産生情緒值,這一次的花茶會我們能收集許多情緒值。】
【只要耗費一萬情緒值,你就可以去見你家小九。】
蕭嘉言到嘴邊的拒絕頓了頓,稍稍合眸心底默念,“為什麽不早說?”
本以為随時可以見到小九,但現在……一時間蕭嘉言皺起了眉頭。
【我離開後系統有過損傷。】系統解釋道:【現在能力不夠,能量不夠無法送你去見小九,當然只要情緒值到位一切都不成問題。】
睜眼迎上宴九千探究的目光,蕭嘉言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吐不出來,洛神花茶會,那可是一年一度的茶會,若真能在這裏收集情緒值那将是何等恐怖,少說也能有一兩萬,他也能見到小九,他的身體可以慢慢來,時隔幾年,如今他只想見小九,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只怕見小九的日期還要推遲許久。
機會就在眼前。
蕭嘉言握緊拳頭,心底當即有了決斷,垂眼躬身行了一個禮,“下官遵命。”
此話落下就連右相也吃驚了,蕭嘉言感覺到自己身上審視的目光更加明目張膽,他繃緊了身體,垂着眼道:“若九千歲無事,下官就先去準備花茶會事宜了。”
“德全,送蕭大人出宮。”這句話是宴九千說的,說話的時候尾音中帶着幾分興致,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一般。
蕭嘉言依言退下,宴九千身旁的德全公公送他出了禦書房,出了禦書房,蕭嘉言這才發現自己背後已經浸滿了冷汗,風一吹整個身子都涼飕飕的,掌心也布滿了黏糊糊的汗水。
他果然還是怕宴九千那個瘋子啊!
蕭嘉言眼底閃過一絲苦笑,冷風吹來,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
“蕭大人可還好。”德全公公見蕭嘉言臉色蒼白,忍不住關心了一句。
“咳咳……沒事。”
又咳了幾聲蕭嘉言這才收起放在唇邊的手,青綠色的長袍上的那抹鮮紅格外明顯,德全公公看見了心底咯噔一聲,看着蕭嘉言的目光滿是複雜,但礙于在宮裏,他到底也沒說什麽。
兩人走着,一路無話,蕭嘉言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周圍,像是想要把這裏的一切都給記下,半晌眼見着能看見宮門,蕭嘉言停下腳步從腰封中拿出一塊圓魚玉佩。
玉佩光澤極好,青綠色的,是一塊難得的暖玉,看上去極為水潤,質地也是極好,左右兩邊角落甚至能看見兩個極小的字,一個安,一個岚,兩個字刻得極為傳神,明顯是出自大家的手筆。
蕭嘉言摩挲着玉佩,心中有些不舍,稍稍把玩了一下還是遞給德全公公,“勞煩公公把這個轉交給九千歲。”
瞧見這個玉佩,德全公公的目光更複雜了,他沒有第一時間伸手接玉佩,而是放緩了聲音對蕭嘉言道:“這是安公主殿下留給大人的遺物吧,大人這又是何必呢。”
“以您和九千歲的情分,只要求了九千歲,九千歲必定不會因為這等沒有證據的小事為難您。”
蕭嘉言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搖了搖頭,“或許吧。”
旁人都以為他和宴九千有什麽情分,只有他心中清楚,他和宴九千根本沒有情分可言,而他手中這個玉佩就該用在有用的時候,留久了可就沒用了,畢竟當年他也不是沒有求過。
再者,這本就是宴九千的東西,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此事懷瑾無法冒險,還得麻煩德全公公。”蕭嘉言鄭重朝着德全公公行了一晚輩禮。
“好吧。”德全公公苦笑一聲,收起玉佩,而後又關切地看向蕭嘉言,“你身子如今……”
蕭嘉言搖了搖頭,“暫時還……”
話音未落,他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甚至就連腳下也有些站不穩,扶住了旁邊朱紅色的宮牆才穩住了身形。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傳來,德全公公只見蕭嘉言頭上滿是汗水,嘴角不斷有鮮血落下,見狀他趕忙上前兩步攙扶住蕭嘉言的手臂,“蕭大人。”
蕭嘉言渾身都像是沒力氣似的,勉強借着德全公公的手臂站穩,對德全公公道:“公公放心,我暫時還死不了。”
咳嗽聲落下,他唇角染上了血線,袖口更是染紅了一大片,看上去極為狼狽,德全公公見這樣的蕭嘉言,眼中劃過一抹不忍。
蕭嘉言朝他勉強一笑,不甚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血線,又緩了好一陣子才站直了身體。
“蕭大人放心,咱家會把玉佩帶到九千歲手上。”
再次朝着德全公公行了一個晚輩禮,蕭嘉言道:“懷瑾謝過德全公公。”
他斷斷續續又咳了幾聲,而後從袖子中掏出一個小布袋,偷偷塞到德全公公袖中,“一點小心意,就當是感激德全公公這些年在宮中諸多照顧。”
猶豫了一下,蕭嘉言的聲音更低了:“若公公覺得為難,就當懷瑾什麽都沒說吧。”
說完他沒有再停留,一步一步朝着宮門走去。
瞧着那顯然是早就備好的布袋,德全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見着那瘦弱的人走上一段稍稍休憩一下,一步一步走出宮中,瞧着那背影,依稀間他似乎看見了許多年前那個蹦蹦跳跳朝着他跑來的孩子。
那孩子拉着他的手,仰着臉看他,手上還拿着一個草編的大螞蚱,稚嫩的臉上滿是笑意,奶聲奶氣道:“德全公公,這是懷瑾送給你的禮物哦,娘親說德全公公喜歡螞蚱,懷瑾就編了一個大的,德全公公看看喜不喜歡。”
說話的時候,那孩子還張大着手臂,一副誇張的模樣,稚嫩的臉上滿是歡欣。
——那時他是安公主宮中的大太監。
稚嫩的臉和如今虛弱的容貌重疊,回過神,德全默默看着那道遠走的背影,心中閃過一個許久都沒有出現的稱呼: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