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前世
冬夜的風有些冷,晚風嗚嗚吹過,月亮遮遮掩掩躲藏在了烏雲中。
今夜是個無月之夜,天空中偶爾閃過雷光的身影,像是要下雨了一般。
洛國京中的街道上傳出陣陣馬蹄聲,待馬蹄聲近了,探頭出來的百姓只看見一支披着戰甲的軍隊。
這支軍隊正在疾行,為首的玄衣男人一馬當先,此時此刻,百餘人的軍隊像是與黑夜融為了一體,猶如黑色幽靈般在京中穿過,軍隊訓練有素,除了那馬蹄聲便再無其他聲音傳出,只有隊伍前方那碩大的宴字看得人一陣頭皮發麻。
瞥見那個宴字,開窗探頭的百姓們眼中下意識閃過驚恐之色,紛紛把頭縮回家中,直至軍隊走後這才漸漸有稀疏的聲音伴随着出門看熱鬧的人響起。
“宴字軍出手,又有人要倒黴了。”低低的聲音随着月色傳遠,不少剛剛因躲避軍隊關上的窗戶也打了開來,百姓們紛紛探頭議論着。
“不知道這次又是誰,這個月都已經第三次了,像是之前禮部蕭嘉言那種奸臣如今京中死的也差不多了吧,九千歲如今還能對誰出手。”
“還能有誰,洛氏一脈如今就剩那麽幾個人了,太子已死,閑王也死在了邊境,靖王一派因為蕭嘉言死了與九千歲交惡,瑞王那邊聽說這半年也有了動作,京中其他還活着的洛姓子弟太過平庸,依我推斷有能力領頭給九千歲造成威脅的除了靖王也就只有瑞王。”
“瑞王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現在還在佛堂跪着呢,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應該是靖王吧,我看前段時間靖王府在遣散侍衛奴仆,說起來靖王殿下也是個宅心仁厚的主,臨死也不讓侍衛陪葬,比起一些王爺好了太多了。”
“靖王……那可是陛下活着的最後一個皇子啊!”有人低聲感嘆,“陛下膝下三個皇子,今夜卻是連最後一個都保不住了,九千歲當真狠絕啊!”
“洛國這下怕是真要易主了,最近兩年九千歲是越來越瘋了,也不知怎麽回事,明明之前他……唉!”
“噓,小聲點,你不要命了?”
“走了,別說了。”
“……”
細微的聲音淹沒在了月色中,消失在夜風中,沒有掀起絲毫波瀾。
馬蹄聲落下,黑色幽靈般的軍隊在一處府邸前停了下來,為首的男子稍稍擡手,身後的隊伍頃刻間停了下來。
令行禁止,整支隊伍訓練有素,為首的男人注視着眼前的府邸,府邸漆黑牌匾上赫然寫着三個大字:靖王府。
靖王洛南封,當今皇帝最後一個兒子。
就在軍隊停下不過兩息時間,一個小厮打扮的瘦小駝背男人迅速從旁邊走出,走了兩步他駝下來的背直了起來,雙目有神單膝跪在為首的男人面前,“禀千歲,靖王府七百五十餘人,除去已遣散的家丁奴仆,還剩三百一十餘人,其中影衛二百八十人,皆在靖王府。”
夜風吹來,吹起了馬背上男人玄色衣袍,男人眼睛微眯,一股危險到極致的氣息從他身上傳出,所有人下意識低下頭,不敢直視男人。
“一個不留。”
冰冷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命令剛落,黑色甲胄隊伍就分出十多人,一半自馬背上飛出沖向大門,一半飛身而起,越過圍牆,他們訓練有素,動作整齊劃一。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一路上宴字軍沒有遇見任何反抗,順利到不可思議,很快靖王府大門便被打了開來,黑色洪流伴随着馬蹄聲席卷而過,近乎是門開的剎那間門內的一切便落入他們眼中。
然而剛看見裏面的場景,百餘人都齊齊頓住了。
靖王府內,身着雪色狐裘的男子盤膝坐在盛開的梅花樹下煮着酒,他神情悠閑,側臉對着他們,臉色有些蒼白,似乎久病在身,但在暈黃色的火光下,那張白得幾乎透明的臉看上去又有了幾分血色。
察覺到他們進來,男人動作優雅地舉起酒杯,閑聊般開口,聲音有幾分虛弱,但卻足以傳進所有人的耳中,“大晚上的還來登門拜訪,真是辛苦了,大家都進來喝杯酒吧。”
男人端坐在鮮血中,周圍手中拿着利器的侍衛和奴仆已經沒有了呼吸,他們脖子處的鮮血還在潺潺流出,把周圍還未化開的雪染上了血紅的顏色。
很明顯這些人是剛剛自刎的,剛流出身體的血液在這寒冬臘月也還未來得及凝固。
狐裘男人對端坐在馬背上的宴九千笑的燦爛,待他徹底轉過臉來之時,衆人只見一個碩大的奴字橫貫了男人整張右臉,那奴字本是烙印,但或許是烙印後沒有及時醫治的緣故,男人整張右臉腐爛成了坑坑窪窪的模樣,即便如今醫治好了還是能在靠近眼角的位置看見森森白骨。
男人右眼更是呈現灰白之色,看模樣像是徹底看不見了,一半玉面溫和,一半猶如修羅鬼魅,走出去絕對是能吓哭小孩的類型,剛剛禀報之人見這場面臉都被吓白了,趕忙跪地請罪。
“屬下失職,還請……”
馬背上端坐着的宴九千擡手打斷了他的話,他居高臨下垂眼直視着道路盡頭火光下長發半遮的男人,聲音冰冷,一字一頓緩緩吐出三個字。
“蕭嘉言。”
“在呢。”
蕭嘉言燦爛一笑,這一笑牽動了右臉上的字,那字蠕動的模樣極為吓人,可他自己卻像是沒有察覺似的,仰頭喝下杯中的酒,慢悠悠道:“難為九千歲還記得我這等罪民,倒是罪民的榮幸。”
他灑脫地聳了聳肩,不緊不慢道:“蕭嘉言半年前已死,九千歲願意的話還是叫我蕭九吧。”
宴九千不為所動,只是盯着他,“洛南封呢?”
“靖王殿下麽。”
蕭嘉言頓了頓道:“走了有半個月了吧,怎麽,九千歲是想找我家殿下?可惜實在不巧,我家殿下已經走了。”
他笑了笑,感慨道:“為了騙住千歲的人,罪民實在是花了不少心思呢,唔,罪民自罰一杯就當是向九千歲賠罪了。”
雪花紛紛揚揚落下,蕭嘉言執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騰騰的水蒸氣在火光下緩緩向上升起,襯得蕭嘉言面色虛幻了起來,像是裹了一層薄霧,他自己渾然不覺,端着酒杯先是隔空敬了宴九千一下,随後擡起手,把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晶瑩的酒水順着他的唇角滑落,落入衣襟,蕭嘉言眼中也帶上了細微的醉意。
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毛毛細雪,柳絮般的細雪飄揚着,宴九千凝視着火光下略顯虛幻的人,眼底不自覺帶上了細微觸動,待霧氣消失,蕭嘉言的面容落入他的眼中,看清迷霧下的人,他眼神比之剛才更冷了。
“傳本王之令,捉拿反賊洛南封,不論死活,若遇反抗格殺勿論。”
蕭嘉言早就料到了這一幕,根本不急,或許是酒精的緣故,反倒笑盈盈提醒了宴九千一句,“九千歲記得快點去啊,若去得快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一個尾巴。”
宴九千的目光落在蕭嘉言身上沒有再說話,他擡手從旁邊士兵手中接過弓箭,箭尖直指蕭嘉言,冷風吹過,蕭嘉言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咳嗽聲響起,斷斷續續,不多時那身潔白的狐裘上便沾染了鮮血,強行用酒抑制住喉嚨中的癢意,蕭嘉言看向宴九千,只見那人臉色冰冷,拉弓,搭箭,瞄準,弓箭對準了他心髒。
見此,蕭嘉言用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染血的唇角,臉上笑意不減,手掌輕輕放在狐裘下方掩蓋的機關上。
“宴九千,這算得上是你回來後的第一局吧。”
“也是最後一局。”想到自己将要解脫了,蕭嘉言是真開心,連眉梢都微微翹了起來,語氣輕快道:“一局定勝負吧,誰輸誰死。”
帶着笑意的眼睛和漆黑的眼睛對上,電光火石之間,一人冷酷無情松開了手中的箭,一人按下了手底下的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