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到了下午三點,禮堂內已經坐滿了學生。
這一屆文化晚會總共排了十幾個節目,時間持續了接近兩個小時。在這樣的場合,哪些節目無聊、哪些節目受歡迎是重頭戲,根據臺下學生的反應一眼便能看出來。
十一班的大合唱和二班的詩朗誦的時候,臺下幾乎是昏昏欲睡,氣氛一片沉悶。
小品、相聲一類的節目反響則很好,劉慶東和楊朝上臺表演雙簧的那幾分鐘,臺下笑聲不止,再加上兩人都來自一班,自帶的學霸光環,觀衆很是捧場。
根據抽簽的順序,林井愛的舞蹈排在中間,屬于不前不後的位置。
她上臺的時候,臺下靜了靜。
女孩黑發齊眉,紅唇如櫻桃。兩頰和發尾處的頭發被卷起淡淡的弧度,利落之餘又平添一副柔美。上衣是到胸下的修身短款,露出了一截白皙纖細的腰。
随着鼓點的聲音漸起,舞臺上的燈光也逐漸明亮起來。
少女站在舞臺中央,腳下的舞步如同烈火般燃燒。她的身體彎曲、舒展,仿佛在訴說着一段激情的故事,舞姿縱情而自由。精致的臉上時而冷傲飒爽,時而彎唇淺笑,桃花般的眼眸裏似乎有華光流轉,潋滟無雙。
随着音樂節奏,她的每個動作都伴随着強烈的能量釋放。
即使諾大的舞臺上的只有她這一個表演者,也完全不會讓人覺得空洞,她即是舞臺的全部。
一曲結束,她彎下腰謝幕。
臺下寂靜了兩秒,随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與歡呼。
“這個女生是誰?怎麽之前沒聽說過。”
“這舞跳得太帶感了!”
“她好漂亮啊。”
所有叫好的聲音裏,屬七班的座位方陣聲量最大。
“牛逼!”
“牛逼!”
沈北已經激動地站起來了,一聲接一聲大喊着。
他叫到一半,被過道上的老師用眼神警告了一次,被坐在旁邊的關昂傑趕緊一把拉下來。
七班那塊兒嘶吼的聲音大到臺上的林井愛都能聽到,她耳尖紅潤,微喘着氣直起身,朝着他們那邊笑。
莊嘉言手捧一束鮮花,眼疾手快地趁着老師不注意,就奔上了臺,把花束直接塞進林井愛的懷裏。随着這一舉措,臺下的起哄和歡呼聲更熱烈了。
林井愛的唇角不受控地揚起,大方地朝臺下又謝了一遍禮,這才抱着花離了場。
“小井愛這舞,你別說,跳的有點東西。”
一班觀衆席上,梁川“啧啧”了兩聲,一臉認真地總結。
周奧沒接梁川的茬,只沉默地凝視着舞臺上的身影。
別人也許不清楚,但他一直都知道她有多耀眼。不論是跳舞、籃球,還是數學,她一直都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去發光,只要她下決心要幹的事情,就一定能幹出她自己的一番風格。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一直以來她都很低調,高一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在年級裏聽說過她。
但無論她什麽時候願意展現自己了,就必定能一鳴驚人,比如現在。
這些贊嘆與歡呼,都是她應得的。
林井愛離場後,便拐進了禮堂側面的一條小道,準備回後臺教室換衣服。
“林井愛。”
有人叫她。
她擡頭,就見鐘蔚站在前面的走廊。
她今天紮着高高的馬尾,穿着一襲純白色的雪紡長裙。
“我能和你談談嗎?”
林井愛默了兩秒,答:“可以。”
鐘蔚聽她這麽說,抿起唇。
雖然兩人見過兩次,第一次在ktv,第二次在彩排現場,但實際上都沒有認真說上過話。
“彩排時候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林井愛聞言,目光淡淡望向地面,“沒事,錯不在你。”
其實,從心底裏講,說不怪鐘蔚是假的。
因為那時她的沉默和不作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默許,這才讓那些真正的惡人得以猖狂。
林井愛想,也許她自己沒有資格去讓別人幫她說話或者做些什麽,因為這件事究其本質她們倆誰都沒有錯,惡人本就另有其人,是那些說閑話的男生和漠不關心事态的男老師。
她只是希望,下次遇到這種不公平的境遇時,能有人跟她一起站出來争取和捍衛權利。
而不是再像彩排時那樣,那麽孤立無援。
“那些人拿我的鋼琴與你的節目比較,看輕和嘲笑你,你不生氣?”
鐘蔚似乎對她說“沒事”的回答不太相信,執拗地追問道。
“藝術的形式本來就不是單一的,”林井愛終于将視線從地面上移開,擡頭直視她,“與其從別人口中聽到評價分出高低,不如自己的心中有答案。”
這是林井愛初中時就悟出的道理。
如果次次都在意他人對她的貶低和看輕,那她現在早該變成忍者了。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看淡,和,做自己。
鐘蔚聞言,原本一直高昂的頭微低了些,若有所思。
“還有什麽別的問題嗎?”林井愛問,“你應該快要上臺了吧。”
如果她沒記錯,鐘蔚的鋼琴節目是壓軸,還有兩三個便該輪到了。
鐘蔚低低應了聲:“嗯。”
林井愛邁開步子,往後臺教室那邊走。
“最後一個問題。”鐘蔚叫住她。
“你喜歡周奧嗎?”
她眉心微蹙,臉上仍是那副執拗神色。
林井愛眼裏泛起輕微的迷茫。
這話題跳躍地實在是有點快......
她站在原地,認真地想了想,才輕聲道:“我不知道。”
她确實不知道。
如果兩個月前被這樣問,她一定會回答“我和他不熟。”
但經過了一些事後,特別是近一段時間,他和她之間的相處,突然間讓她有些不确定了。
鐘蔚聽到這個回答後一愣。
她沒有回答喜歡或者不喜歡,而是回答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鐘蔚覺得心裏更沉了些。
林井愛說完那句話後,兩人就一陣無言,沉默在空氣中突然蔓延開來。
“林井愛!你杵在那裏幹嘛?”
劉慶東突然從前面的後臺教室裏探出頭裏,揮手招呼她。
林井愛回頭看看鐘蔚,見她仍站在原地沒什麽反應,才遲疑地回道:“來了。”
待她離開之後,鐘蔚還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誰都不知道她今天的心情起伏是怎樣的。
按理說這時候她應該在後臺調整狀态、靜待上場,可是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如果要說心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低落的,那便是從周奧進了後臺教室,和林井愛有說有笑那時開始。
剛剛她跑出後臺教室,站在舞臺側面的幕布後目睹了林井愛跳舞的全程。
那股失落和難受的心情,在剛剛和她說話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她真的是個很不一樣的女生。
聰明,但遠比自己看得開。
她被她的優秀所驚豔,但同時卻無法接受自己落後于別人。
鐘蔚只覺得心裏那種複雜矛盾的感覺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驕傲是多麽強烈,不容侵犯。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輸了。
不僅輸在周奧面對她們時截然不同的态度,而是輸在了......更多不易察覺的地方,那些與感情無關。
她為什麽事事都要與他人比較,事事都要争第一呢?
十幾年來,她第一次開始質疑自己。
鋼琴演奏被排在了節目單最後,整個演出過程都很順利,結束的時候,歡呼聲與掌聲比任何一個節目都熱烈。
對于鐘蔚來說,她從小便是這樣,衆星捧月,受歡迎、得人心,她也一直為此驕傲。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看着臺下熱烈的反應,她卻并沒有覺得特別開心。
下臺之後,鐘蔚走到了禮堂後面,正巧見拐角處走過來一班的幾個男生,周奧也在其中。
似乎是剛看完演出,幾人就今晚的盛況正讨論得熱火朝天。
“今年的晚會可比去年的好看多了。”
“哎,整體顏值比去年高不知道幾層。”
“鐘蔚好看,清純,那一身裙子仙氣飄飄的。”
“贊同。”
“七班那個林井愛的舞蹈也挺震撼。”
“是啊,她上臺之前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現在記住了。”
劉慶東憨厚地一笑,“我覺得主要是熟人變多了,所以更加有感興趣看了。”
周奧在旁邊聽着他們的讨論,一直沒有出聲。
梁川轉轉眼睛,推了一把周奧,“你說說,鐘蔚和林井愛,誰更好看?”
他這一問,衆人的目光霎時都移到周奧身上。
別的不說,畢竟他是處在謠言漩渦中心的人物,不八卦他八卦誰。
站在拐角暗處的鐘蔚也一愣,她情不自禁地緊張了一些,想聽聽看他怎麽選。
“美又不是單一的,”周奧把梁川放在他身上的手拽下來,“比來比去很有意思?”
比來比起很有意思?
鐘蔚在心裏反問自己。
她想起,她問林井愛生不生氣的時候,她那句“藝術本就不是單一的”。
和周奧的回答有很相似的感覺。
也許他們倆才是同一種人。
自顧自地發着光,從不與他人比較。
不像她,總是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成為別人口中的“最好”。
鐘蔚永遠都記得,小的時候,和母親出去與鄰裏聚會時,母親提起她時驕傲的神色,衆家長對她的誇贊。
“你家鐘蔚太省心了,讀書好,性格也乖巧。”
“要是我家孩子有鐘蔚一半省心就好了。”
“鐘蔚像你,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長大之後,不定有多漂亮。我家那個要是有鐘蔚這氣質,我還用得着送她去學舞蹈嗎?”
十幾年來,她一直循規蹈矩、乖巧懂事,努力成為那個大家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因此,自小衆人對她的喜歡與追捧,她總是認為理所當然,因為她堅信自己永遠都是那個最發光的存在。
但最近林井愛的出現,和周奧的反應,都讓她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變得有些不确定了。
是啊。
為什麽要與她人比,明明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不一樣的個體。
争得第一、獲得他人的認可,好像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開心。
原來她這十幾年,都不開心啊......
鐘蔚的鼻尖突然有些發酸。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一根弦,這些年來一直繃得緊緊的。直至剛剛那刻,這跟弦才出現了一瞬間的松動,帶來如釋重負之感。
她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從另一條路離開了拐角。
突然便覺得沒有必要再繼續聽下去了。
最近的她事事小心翼翼、敏感又多疑。
以前的傲氣都去哪裏了?
就算周奧對她沒感覺,那又怎麽樣?
這根本就不像她。
她就是她,是那個驕傲自信的鐘蔚,永遠都不會改變。
周奧那頭,衆人的嬉笑聲仍在繼續。
劉慶東聽完周奧所說,道:“大師,我悟了。”
梁川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有些膚淺了,比來比去好像确實沒啥意思。
“不願意比較的話,”楊朝皺着眉思考了一會兒,突然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意思是兩個你都喜歡?”
周奧:“......”
跟這些人說話簡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梁川笑岔氣,感覺楊朝為他們扳回了一局,一衆人說笑着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