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殷無災的病好後柳春亭就讓他搬去隔壁住,那原是柳春橋的屋子,柳春亭本以為柳自平會不肯,可他這次卻十分通情達理,說她難得發一次善心,只叮囑他們不要搬動屋子裏的擺設。
“我才不要住你家呢!”殷無災卻不領情,他不願意過去住。
“難道你要和我住?然後再趁我睡着的時候殺了我?”柳春亭故意道。
殷無災氣道:“我才不像你那麽卑鄙!我會光明正大的殺了你!”
柳春亭道:“那你就快點搬過去。”
殷無災眼睛一亮:“可我聽說那屋子裏死過人。”
柳春亭道:“這有什麽,每寸土地都死過人,說不定我們腳下就埋着人。”她又吓唬他。
殷無災卻不害怕,他顯然有什麽陰謀,惡意滿懷且心無旁骛。
他道:“聽說是你殺了他。”
柳春亭看了他一眼,答道:“是。”
她看出殷無災這樣子很眼熟,并不讨厭,只有些怪異之感,像在照鏡子似的,她知道他是在故意惹她生氣,她氣了他就贏了,但她偏不讓他如願。
殷無災見她無動于衷,只得自己生起悶氣。
這點他們不像,柳春亭心想。
她款款道來:“你生病的時候花了我家的錢看的大夫,又吃了我家買的藥,還睡在我的屋子裏,現在再講骨氣,已經來不及了。”
殷無災氣憤得很,卻找不出話來反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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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春亭看他氣得臉色通紅,便又軟言安慰道:“不過這也沒什麽,許多豪傑都曾過得很窘迫,古時一個皇帝還嘗過仇人的糞便呢,你不過是在我家住一住而已,算得了什麽呢?”
殷無災一臉嫌惡,毫不動搖:“不要以為你對我施恩我就會放過你!”
柳春亭心中暗笑,面上卻扼腕道:“唉,竟然被你看穿了。”
殷無災有些得意,卻又覺得哪裏不對勁,他看着柳春亭總有些不能放心。
柳春亭卻不理會他了,低頭重又看着手裏的劍譜對他道:“好了,你先去竹林,我稍後就到。”
殷無災扭頭就走,柳春亭又喊:“站住!”
殷無災回頭瞪她:“幹嘛?”
柳春亭把劍遞給他:“帶上劍。”
殷無災一把搶過,又瞪了她一眼就跑了。
柳春亭搖搖頭,臉上的笑慢慢收了,她摸了摸空落落的腰間,心頭像被人挖掉了一塊。
外頭太陽高照,她卻只覺得目眩,四肢百骸升起一股寒氣,人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竟然連一步都邁不動了,她沒想到冬天過得那麽快,見到春風亂搖,百花争先,只覺得愕然。
她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來。
這邊殷無災拿了劍卻沒有聽柳春亭的話去竹林等她,而是去了他原來住的地方。
殷慧娘原是在柳家的廚房幫忙的下人,他們母子倆平日裏就住在廚房後頭的一個小屋子裏,屋子裏一半放柴火,一半放了張床,中間只用簾子隔了起來。
殷無災走進房裏一看,簾子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扯下來丢到了地上,床也不見了,那些柴火倒還是原模原樣的放在那裏,屋子裏再也看不出住過人的痕跡,任誰看這樣的柴房裏都不會住得下兩個人。
殷無災蹲下去撿起布簾,簾子上面還有他娘繡的花,這是唯一屬于他們母子倆的東西了。
他将簾子折好塞進了衣服裏,起身剛要走,卻剛好碰上了兩個人走進來。
那倆人看見他也頗為吃驚的樣子,他們來這裏抱柴,沒料到會碰見人。
“你小子居然不是說要去死嗎?怎麽還沒死?”前頭的一個男人笑着開口了。
“他也就是說說,哪敢真去死啊?為了口飯連褲裆都爬的小廢物,有這個膽子?”另一個男人接嘴道。
殷無災握緊劍,臉色一白,死死地瞪着前頭說話的男人。
男人被他瞪樂了,把柴往地上一放,說道:“還敢瞪我,臭小子又欠打了!正好,你娘死了,以後就由老子來管教你!”
他撸起袖子,朝殷無災走去,殷無災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聽了這話,邊上的男人頗有些意味道:“正是如此,管教得好,說不定他就是你的種呢!”
撸起袖子的男人停下腳步,回頭踢了說話那人一腳,調笑到:“呸!你少放屁!你怎麽不說他是你的種!你不也···嗯?”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笑起來,神情下流至極,看得人生惡。
殷無災對這樣的情景早已熟悉不過了,可每一次見到他都會生氣,像是被一把火烤着般,他尖叫一聲,拔出劍來胡亂朝二人砍去。
男人們被他吓了一跳,可卻還是輕輕松松地躲過了他的劍,他們将他踢倒在地,用腳踩着他的臉,他掙得越厲害,他們就踩得越用力,他嘴都閉不攏,口水流到了地上,糊起了一團灰。
“叫聲大爺我就放了你。”踩着他的男人道。
殷無災瞪他。
“還瞪!”男人有些惱怒,他喊同伴給他撿起一根木柴,在手上掂了掂,“再問你一遍,叫不叫?”
殷無災答:“死也不叫!”
男人道:“嘿,那我就看看你今天死不死得成!”他高高舉起來手裏的木柴,重重落下去,
木柴打在殷無災背上,第一下就痛得他叫出聲了。
“還以為你小子嘴多硬呢!”男人見狀打得更起勁兒,“叫不叫?”
“不叫!”殷無災喊道,拼命想仰起頭。
旁邊的人出主意道:“脫了他的褲子,小孩兒就要打屁股才知道疼!”
殷無字眼神一慌,臉上露出恐懼的神情來。
“放開我!”
“你看,怕了吧!”那人得意地笑起來。
踩着殷無災的男人見狀也興味起來,他松開踩在殷無災臉上的腳,轉而蹲下去扒他的褲子。
殷無災掙紮不休,男人一拳頭砸在他頭上,他覺得像被潑了一鍋熱油,又辣又燙,掉了一層皮,眼前像起了一層水汽。
他手還本能抓着褲腰,卻被男人一掰就掰下來了。
“快!脫了他的褲子!”
他聽到了男人的笑聲,努力睜大眼睛,看到了牆角上的一個老鼠洞。
以前他不止一次想過,要是能鑽到這個洞裏就好了,和娘一起,鑽到洞裏,這樣他們就再不用受人欺負了。
他為什麽會托生成一個人呢?做人其實不比做老鼠好。
他張開嘴,無聲地叫了一聲,覺得自己的魂已經飄進這漆黑的洞裏去了。
“啊!”忽然響起的一聲慘叫又将他的神魂喚回,腰上的手也松開了。
殷無災忙爬起來回過頭看去,他看見了門口站着一個人,背着光,似乎離他非常遠。
他眯起眼,又睜大,看見柳春亭手裏拿着鞭子,走進這間灰暗狹小的柴房裏,就像一把刀插到了泥裏,鋒光閃爍,比外頭的天還亮,污穢的東西在她身邊顯得更污穢,她逼得他們無處遁形,又不把他們當回事。
她揮起鞭子,攪動起一陣風,抽到剛才欺辱他的男人的身上,男人連連求饒,滾到角落裏。
殷無災呆呆看着,只覺得她的鞭子舞得十分美,與當年打在他娘身上時完全不一樣,那時她的鞭子像蛇一樣令他畏懼,她的人也一樣。
“起來。”柳春亭回頭對他道。
殷無災惶惶地站起來,手還抓着褲子,他的腰帶已經被扯斷了。
他低着頭,不敢看她。
柳春亭看他身上滾得灰撲撲一片,劍掉在腳邊。
“把劍撿起來。”她又道。
殷無災彎腰撿起劍。
“過來。”
他走到她身邊,還是不敢擡頭。
柳春亭道:“這倆人交給你。”
殷無災一驚,終于擡起頭來看着她,他臉上又黑又紅,黑的是土,紅的是血,“他們欺負你,你要怎麽辦?”柳春亭看得皺眉,她随手拿袖子将他的臉一抹。
殷無災又低下頭,他答:“我要殺了他們!”
柳春亭道:“那就去殺。”她輕描淡寫,像是叫他去玩耍一般,“你有劍,把劍刺進去就行了。”
一旁的兩個男人聞言色變,卻不敢開口求饒,柳春亭在柳家有名聲堪比羅剎。
此情此景分外詭異,小小的屋子裏站着一個面露倦色的女人和不知所措的小孩兒,他們正在讨論着該如何殺人,他們一齊轉頭望過來時的面孔不知為何竟然有些相似,不過女人的眼神冰冷,小孩兒眼中卻是狂亂的恨意。
男人打了個冷顫,慌忙低下頭再不敢看。
“你想殺了他們嗎?”柳春亭又問一遍,似在跟他确認,她垂眼瞥了一眼他握劍的手,殷無災被她的眼神激起鬥志,他看了她一眼,接着握緊劍朝離他最近的那個男人走去。
“把劍舉起來。”柳春亭在背後道,“不要讓劍在地上拖,那會讓劍鋒變鈍,刺不進肉裏。”
殷無字腳步不停,像沒聽見,手卻很聽話得将劍提了起來。
他望着男人驚恐的眼神,心裏卻是更深的恨,滔天而來的恨意令他顫抖。
男人想起身,柳春亭道:“誰敢動一下我就抽爛他的臉。”
男人不敢再動,死在柳春亭鞭子下的可能性,比死在殷無災劍下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他們都看得出來殷無災連劍都拿不穩。
男人們忍着,等着,看着殷無災一步步走近,看着他舉起劍,他們跪在地上,劍尖直到他們的腹部,他們松了口氣,料想不會死,最多是受點傷。
殷無災停住不動,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發現他的眼裏露出一點輕蔑的笑意,殷無災眼神先向下移,又向上升,屋子裏靜悄悄的,他又劍舉高了一些,寸寸移動,等到男人眼裏終于出現恐懼,他才惡狠狠把劍往前一送。
“呃···”男人發出一聲含糊的叫聲,他低頭看去,看見自己的脖子裏血順着劍鋒滴下來。
殷無災咧嘴一笑,看着男人的血,他又突然有些害怕。
他更用力将劍往他脖子裏插進去。
血終于被堵住了,不滴了。
他松口氣,等到男人臉色有些發灰了,他才想把劍拔出來,但劍像是卡在了一塊骨頭裏,他一動,男人喉嚨裏咯咯作響,男人已經說不出話來,卻還清醒,兩眼直直盯着他。
殷無災被他看着,手上更急,劍尖卻越卡越緊,血又開始滴。
另一個男人已經吓得昏死過去,倒在地上,兩腿間濕了一片。
“不要急。”有人走到他身邊,握着他的人,輕輕一用力,終于把劍拔了出來。
血頓了一瞬,就急湧出來。
那人扶着他的肩,往後退了退,殷無災覺得自己像是被她提在手裏的木偶,他不由想躲進她懷裏。
“這個還殺嗎?”柳春亭握着他的手,移動着劍尖,指着躺在地上的那個人。
“殺。”殷無災道,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能聽到她的話。
柳春亭松開劍,殷無災轉頭看了她一眼,朝前走去。
剛走了兩步他就停下來了,眼前閃過一陣金光,腳下也輕飄飄的,手不由就松開了,他聽見劍掉在地上哐當一聲響,接着兩眼一閉,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