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東跨院裏的啞人仆婢全撤了下去,換上了普通的下人。
而這些新人,本都歸內監總管成素負責。
他是謝承思身邊的老人,從他還是幽居鴻永閣的宗子時,便在身邊伺候,後來随着謝承思離宮開府,成了他身邊的內監總管,稱得上一直追随,忠心耿耿。
因此,他雖不恥降香所為,但主人既下了命令,也不會過多為難。
只是一點,他不太摸得準謝承思的心思。
粗選了一遍人,便拟出名單,全都恭敬地呈于謝承思案前。
同時請罪道:“奴婢并非有意窺探殿下隐秘,只是那金降香,實在大逆不道,害殿下……至此。殿下容情,我卻難消心中之怨。此事外傳,皆由奴婢指使,奴婢不悔,憑殿下責罰。”
謝承思并不理會他的一番剖白。
反倒打開他送過來的名單,細細地查看起來。
半晌,他終于發了話:
“你選的這些人,手腳可還幹淨?最好都要老實嘴嚴,規矩不錯,手腳利索。若有心思多,善鑽營的人,趁早篩下去,派去做別的。”
将名單遞還給成素,還不忘叮囑:“我圈出來了幾個有印象的人,你回去可參考。”
“是,殿下。”
成素雙手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将東西托回來,回到原位,重新跪下。
成素本是宮中人,于宮中內侍而言,規矩大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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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思還沒處置他的長舌之罪,所以他不敢怠慢。
謝承思見他還不走,滿心奇怪:“你杵着幹嘛,既然領了差使,怎麽還不快去辦事?我這地下是埋了黃金,勾着你不肯走?非要挖出來才罷休?”
成素慚愧道:“殿下還未治我的罪。”
謝承思怒極反笑:“我有說過,要治你的罪嗎?我不提,就是我不想提。你怎的這麽看不清眼色?”
成素滿臉訝色,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像是還欲再說些什麽:“這……”
謝承思便打斷了他:“還不走!走啊!”
心煩氣燥的模樣,仿佛成素若在僵持下去,他下一刻就要踢翻身前的書案,任它砸在成素身上了。
成素走了。
但心中驚疑,分毫未消。
殿下這是何意?他傳了不該傳的消息,殿下卻不追究。
可事關金降香,殿下應當要追究的呀。他知道殿下心軟,即便金降香行大逆之事,他也不忍心苛責,甚至将消息壓下,秘而不發。若不是他發現長公主話裏有話,也猜不出真相。現在猜出來了,也只是捕風捉影之談,沒有證據。
但他不是殿下,叛徒就是叛徒,無法饒恕。他雖不能決定她的下場,至少也要盡自己的努力,讓大家看清她這個叛徒的真面目,最好身敗名裂。
成素向謝承思坦白這一切時,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
他甚至還想過,若殿下要處死他,他便慷慨赴死。
可謝承思竟就這麽輕飄飄地放過了他。
這是為何?
殿下就算軟禁金降香,也給了她妾室的名分。
她在東跨院的一切,都全殿下經手,吃用無一不精,皆比照殿下之制。連新撥給她的下人,都要殿下一個一個地檢查無誤後,才許放入她院中。
他為何不阻止他走漏消息?
難道是殿下故意?
成素心中生出許多不可思議。
難道他與缬草私下通氣,也是殿下默許?
那再往深裏想,請長公主過府,惹她不滿,引她說出那番模棱兩可,惹人懷疑的話,也是他設下的局?
殿下是在報仇嗎?
那他究竟恨她嗎?
若只是恨她,此前種種,又何必多次一舉?
謝承思當然恨降香。
他恨極了她。
小腿上泛起來的疼痛,日日都在提醒他。
憑什麽?憑什麽她害了他,還能像沒事人一般,與他府中諸人笑言晏晏?
他不過将她關起來,稍稍讨要這些年恩怨積累起來的利息,她便一副弱不堪風的樣子?
對着他瘋傻,見到旁人立刻便好轉了!憑什麽?
無妨。
她愛與旁人交際,旁人未必願意和她交際。
尤其是——當他們知道了她的真面目,發現她做下的好事。到那時,再讓她看看,看看他們還願不願理會她?
還有,長公主。
不是為長公主賣命嗎?那就也讓她看看,她賣命多年,寧願自戕也要效忠的長公主,願不願意理會她?願不願意理會,一顆事敗暴露,毫無作用的棄子?
只有他還會給她機會。
不過,這也只是因為他恨她罷了。
成為她最後一根可以依賴的救命稻草,最後一絲希望。
讓她把整個人都壓上去。
然後,再一刀斬斷。
*
新換來伺候降香的侍女,人很伶俐。
她見降香喂好了架子上的鹦鹉,便呆坐在一旁,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
便熱心地提議:“金夫人,今日天氣晴好,冬日裏難得有這麽好的日頭,不若出府逛逛?”
鹦鹉一聽,也來了精神:“出府逛逛!出府逛逛!出府逛逛!”
降香擡頭,用溫順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頓地教她:“不行,殿下不許我走。你帶我走,我們就都死到臨頭了。”
認真的勁頭,仿佛回到了跟謝承思學說話的時候。而她正在向他報告,今天喜歡吃什麽,明天要吃什麽。
侍女被她逗笑了:“夫人說笑了。殿下吩咐過我等,若夫人閑來無聊,我們可以陪着夫人出府解悶的。”
降香仍然不信,固執道:“我不信。他不會這樣做。”
手邊的鹦鹉歪着腦袋,張開翅膀,嘩啦啦地撲到她的手上,伸出圓喙就啄她:
“我信!我信!我信!跟她去!跟她去!跟她去!”
降香一把抓住了鹦鹉的翅膀,提着它放回架子上。
然後,又找出一條細細的鎖鏈,将鳥兒的腳爪和架子鎖在一處。這樣一來,它就不會亂跑亂飛了。
動作幹脆利落,任憑鹦鹉怎樣掙紮,都不管用。
沒辦法,只得氣呼呼地站在架子上直蹦:“金降香,你虐待我!我要告訴主人!我要告訴主人!我要告訴主人!”
降香的秘密還沒暴露之時,謝承思總會中氣十足地喊她的全名,要她對自己再周到一點。
或者他的本意,并不是要她有多周到,而是希望她能再發自內心一點,以确認他是被寵着,被愛着的。
而這只聰明的鹦鹉,竟從他這些無意義的廢話之中,偷偷學來了降香的名字。
也學會了謝承思誇張的語氣。
降香無動于衷。
人直接轉進了內室,徹底隔開鹦鹉的視線,也隔開了它凄厲的叫聲。
新侍女被撥來之前,便聽過許多關于降香的傳聞。
畢竟,懷王只有金降香一個夫人,而成素又有意散播她是叛徒的消息。
可乍見她一副呆愣遲鈍的樣子,侍女還有些不敢置信,覺得她這樣的人,怎麽會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狠毒高手。
此刻目睹了降香對鹦鹉動手的全程,才終于知道,傳言并非毫無根據。
不過,她進東跨院伺候時,成素叮囑過許多遍,凡是有關這位金夫人的東西,定要事事禀報懷王。
金夫人不願出府,并且堅信自己不能出去。
侍女認為,這是一件值得禀報的事情。
于是,謝承思就知道了。
他暫時放下手中的事務,竟在白日裏,就踏入了東跨院。
“你不願出府?”謝承思虛倚在屏風上,擋住降香的去路。
降香驚得向後一跳,用力地搖頭。
她生怕又違背了他的意思。
被鎖在屋子裏的記憶,從腦海深處跳了出來。無邊無盡的漆黑,仿佛就在眼前,她只要妄動一下,就要邁進去了。
那夜在床上,他說可以讓她出府,她聽見了。只是眼睛緊緊閉着,裝作熟睡的樣子。
說不準是陷阱。
當時她這麽對自己說。
現在她也這麽對自己說。
謝承思挑起降香的下巴:“我說過,府中若是呆得無聊,可以出去。非要我再重複一遍?”
降香不敢看他的眼睛,将眼珠轉到別處:“我睡着了。”其實沒有。
謝承思氣得笑了:“你現在沒睡着。”
降香連忙閉上眼睛:“現在也睡着了。”
謝承思:“這次不應,下次可就沒機會了。”
降香連忙又睜開眼睛:“當真?當真能出去?出去了你不會再……”
說到後面,難免要微微哆嗦起來。
謝承思穩住了她站立不穩的身子:“當真。”
降香的眼睛倏然亮了起來:“要出去!”
謝承思見她瞬間變臉的樣子,不知想到了什麽,面色又沉了下去:“出去要使人跟着。侍女随你帶,府衛要在三步以內。還要有定時。最晚申時末,要回到這裏。你可否能做到?”
“能的。”
降香什麽都答應。
就知道出去。
就知道背叛他。
謝承思對降香驟然失去了興趣。
似乎是前幾日太過忙碌,勞累過度,小腿漸漸地抽痛起來。
或許,該再去找蔣神醫看看了。
距蔣神醫上次為他灸腿,還沒過五日。
現在的痛感,隐隐地要壓不住了。
或許,該換種更有效的灸法。
謝承思忍着痛苦離開了。
頭也不回。
候在一旁的侍女問降香:“主街上的首飾鋪子和香粉鋪子裏進了一批新貨,夫人要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