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蔣神醫将人約在城郊的醉仙樓。
醉仙樓裏,人流如織,來來往往,魚龍混雜。
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謝承思為蔣神醫準備了兩間連着的雅廂。
一間給蔣神醫與那舊患者敘舊。另一間,他則留給自己,從之中連着的地方,窺探鄰間的動靜。
由于謝承思懷疑,這位患者,與那遮掩行蹤,吊着蔣神醫的神秘人,定然有所聯系。
而神秘人又與他的懷王府相關。
所以,謝承思不願意打草驚蛇,也就是說,不會在人前露面。
畢竟,素輿與濃香一出,神京之中,誰人不識?
因此,這次的見面,明面上只是蔣神醫好奇,想知道愈後患者的情況,從而總結經驗,精進自己的醫術。
并不會有任何旁人打擾。
至于謝承思提到的拜訪,是說他能見到此人,此人卻見不到他。
事情還是交給缬草與降香,讓他們一道辦。
有了八角懸鈴草的前車之鑒,他們行事變得更加謹慎,只将消息封鎖在最信任的心腹之間。
生怕再出了新的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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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布置停當,便到了見面的日子。
蔣神醫從自己的宅子裏出發,身旁一名府衛也無。
更別提事先與謝承思見面。
他來得早,将自己最寶貝的醫經,并一套筆墨,都裝在藥箧裏,全帶在了身上。
雖說,這次是為懷王探聽消息,但也不妨礙他多問問病人的愈後情況,為他的醫經添上些內容。
這雅廂又寬又大,四面都封住,除了謝承思先前鑿好的小眼,沒有任何偷看的地方。
他當然不用擔心人前不雅。
甚至可以讓那患者撩起褲腿,方便他摸摸看看。
蔣神醫摩拳擦掌。
他打開藥箧,将裏頭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擺好,擱在幾案上。
擺好了,又拍拍摸摸,生怕怠慢了它們。
最後,正正衣襟,端坐于案前,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室內燃着細細的線香,煙氣緩緩地飄出來,在蔣神醫身前散開,更為他增添了幾分仙風道骨。
然而,天不遂人願。
香燃盡了幾柱,香灰落到下頭的盂裏,鋪了薄薄一層。
蔣神醫的客人,卻依然未至。
直到金烏西墜,城門口止宿的暮鼓聲,悠悠地傳到樓上,客人還是沒有踐約。
蔣神醫有點慌了。
只聽得“吱呀”一聲——是推門的聲音。
有人來了。
蔣神醫努力維持着老神仙的姿态,半阖着眼。看上去在閉目養神,其實是從眼皮底下,用餘光偷看來人。
可來人并非他所邀請的客人。
是醉仙樓的侍者。
蔣神醫失望,徹底閉上了眼睛,不想面對。
侍者手上端着漆盤,盤上放着茶水點心。
他将漆盤悄無聲息地放在案上,便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蔣神醫這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
他拎起盤上的茶壺,正要為自己斟杯茶來喝,卻發現了壺底的一張字條。
字條上書:城門至此處,緩行約一刻。一刻後不至,請移步相敘。
蔣神醫一眼便認出了字跡的主人。
是降香。
她寫字很有特點。字形圓鈍,偏偏又有不多的筋骨,大部分像是為了應付差事,生硬地加進去的。
也不知是誰教她這麽寫。
照着字條上說的,蔣神醫又等了一刻。
人還是沒來。
他只得拍拍坐僵了的大腿,站起身,往旁邊的雅廂裏去了。
只見裏面有四人,二人坐,二人立。
站着的當然是降香與缬草,至于坐着的人,除了謝承思,還有一個高玄弼。
蔣神醫來時,謝承思正在訓人:
“看來,這位客人恐怕是畏懼我,才遲遲不敢現身。不過缬草,走漏風聲,這是第二次了。你知道後果的。”
聲音不高不低,平和而沉靜。
但平靜的表面之下,自有一番暗潮洶湧。
蔣神醫只稍稍聽了一耳朵,已感受到其中不善。
至于當事人缬草,更是吓得伏地請罪,大氣也不敢出。
缬草跪下後,雅廂裏餘聲皆寂。
連抱着酒葫蘆痛飲的高玄弼,也松開手,收起了臉上醉醺醺的神色。
唯有降香,似是對這微妙的氣氛,絲毫不察。
她老實地站出來,要幫缬草分擔責任:“殿下,此事是我和缬草一道安排的。”
謝承思立刻将目光轉向她:“有你的事嗎?你插什麽嘴?一邊去!”
語氣雖惱火,卻立刻生動了起來。
打破了一室寂靜。
使方才人人自危,背後發涼的詭異境況,倏然消失無蹤。
“可是——”降香還要再辯。
謝承思從身旁的小幾上,撈了一只酥馔,擡手便塞到了她嘴裏,堵住她沒說完的話:
“可是什麽可是!吃你的東西,給我閉嘴!”
酥馔做得精致,他的動作卻粗暴,弄得她嘴角沾了許多碎屑,十分煞風景。
高玄弼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笑呵呵道:“哎呀我的二殿下,你就饒了降香娘子吧!”
“哼。”謝承思見降香沒有再開口的跡象,這才不甘不願地接下高玄弼遞來的臺階,不再為難她了。
“雖說客人不來,我也不想白跑一趟。”謝承思拍了拍手,将話頭遞向了蔣神醫,“請神醫詳細講講,今日失約的這位客人,你是如何碰上的?”
“他不來,是知我在場,對我的動向,應當很熟悉。而我請你入府診治雙腿時,可是大張旗鼓,鬧出了好大的動靜,他不會不知道。”
“既然他清楚你我關系,見着你,怎麽還與你攀談上了?不該假作不識,繞着你走嗎?”
蔣神醫來時,不放心他藥箧裏的東西,須要它們時時刻刻呆在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
故而,直接将藥箧斜背在了肩上,至此刻仍未放下。
降香早就吃完了口中的酥馔。
她眼見着那藥箧不小,背起來應當很沉,便撺掇還跪在地上的缬草,讓他起身,去幫蔣神醫卸下藥箧,整理好放在一旁。
這樣做,既能幫上蔣神醫的忙,也能借機讓缬草起身,不總是跪着。
謝承思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動靜。
他橫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快起來呀!”降香見他不出言反駁,勸缬草時,更有了底氣。她認為,殿下的沉默,就是默許。
缬草見她堅持,估摸着殿下不會罰他,便試探地站了起來。
直到他彎着腰,戰戰兢兢地将蔣神醫的東西安頓好,謝承思都沒有出聲。
降香出手,果真厲害。
蔣神醫見寶貝們都安置妥善了,心裏安穩下來,便開始回答謝承思的問題:
“他本來是不願認我的。是我見他眼熟,拽着他不放,苦口婆心地勸他,說他不認我也行,但他的腿中過毒,不讓我再診斷看看,小心有複發的風險。”
“我上去扯他的時候,你的那群府衛被我甩開了。他見當時只有我們二人,才不甘不願地承認,願意帶我回他的住處,讓我查看他恢複的如何。”
“如果你們一大幫子人還跟在我身後,我估摸着,再怎麽勸,就算我吓唬他,說他毒根未拔,當晚就要暴斃,他也是不會理我的。”
“所以啊,你的府衛是真的沒用。”
講到後來,他難免要想起家宅之中,泛濫成災的懷王府衛,忍不住要刺一句。
謝承思沒空跟他鬥嘴:“你既去了他家,可記得他家中地址?或者他家中陳設?還有,他長相如何?衣着又如何?”
蔣神醫答:“說到這些,确有些奇怪。我去時,他家徒四壁,床板上連茅草都不舍得墊,衣裳卻齊整,不說料子有多名貴,至少看上去,都是今年新做的。尤其是他腳上穿的一雙靴子,看着是黑色素底的,湊近了竟然還有暗紋!”
“我先是感覺,他并不在那間屋子裏住,只是為了敷衍我,随便找了個地方。可我這次親自上門去約他,欸,你猜怎麽着?他親自出來告訴我,說他來。”
“至于相貌,我記不起來了。只記得沒什麽特點。”
高玄弼搶先開口:“啊,神醫看見的臉,恐怕并不是他的真面目。二殿下之前查他,也沒查出他到底長什麽樣。”
“不以真面目示人,又敢在神京中大搖大擺地行走,二殿下可要注意咯!他上頭究竟是誰,才能讓他逃過你禁軍的法眼呢?”
“你将北衙羽林衛放給了皇城,我看只有他們,才有那底氣,能稍稍違背你的意願。”
謝承思擡手,制止他的賣弄,繼續問蔣神醫:“可記得那靴子的樣式?”
蔣神醫哈哈大笑:“那你可問對人了。看腿要脫靴,我見那靴子有趣,偷偷湊近看了好久,還描了一張圖呢!就夾在我藥箧裏的醫經之中。”
謝承思示意降香去取。
圖取過來,謝承思還沒看出什麽名堂,湊過來看熱鬧的高玄弼,則又先出了聲:
“這不是長公主府上統制的常服嗎?她也算是我叔母,這個我熟!府衛的衣裳都是她親自把關的,說是穿着人挺拔,她看着也賞心悅目。”
“說起來,長公主最愛英俊的兒郎,她的府衛,就沒一個醜人!”
謝承思神色玩味:“長公主的人?”
他又轉頭看向降香,像是不信高玄弼,要再找個人,重新求證一遍:
“你是從公主府出來的,你來說說,這是不是她府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