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缬草繞着王府,慢悠悠地走。
懷裏揣着一本冊子,幾只半禿的筆,使他胸前顯得鼓鼓囊囊的。
只是,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有點瘸,又有點拐,腳步也沉重滞澀。
一切皆緣于他背上、腿上的傷。
缬草衣裳穿得齊整,遮住了裏面的駭人慘狀——都是棍棒責打出來的,行責之人,并未留手。
令出懷王本人。
缬草是府衛首領,內奸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混進了王府,還走漏了八角懸鈴草的風聲,所以懷王罰他。
但他只責錯處,對府衛卻十分大方。撥下去的金創藥不計其數。
就說單賞給缬草用的,祛疤生肌,止疼鎮靜的藥物,足夠他在身上厚厚地敷上好幾層。
因此,缬草只在床上趴着歇了一夜,便能下地了,甚至還能跑。
缬草走路的姿态雖然滑稽,但府上衆人,卻無一敢嘲笑。
他們全收緊了皮,就連素來活潑愛鬧的促狹鬼,也謹慎地閉了嘴,以免生事。就怕缬草找上頭來。
頗有一種風聲鶴唳之感。
全因為缬草從昨夜裏開始,突然帶着府衛,在府中抄檢起來。
便是最偏僻的角落也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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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最近發現了不正之物,定要肅清這股歪風邪氣。
此事本該由內監總管成素負責,但成素身上抱恙,就将其托付給了缬草。
有消息靈通的人打聽到,說根本不是什麽不正之物!
事情要從前日說起:
降香娘子休假,不在府中,殿下的素輿便由缬草推。缬草少做此事,不慎将殿下推到了西角門邊上的花園裏,正巧撞見了一對男女幽會。
于是,殿下震怒,狠狠罰了缬草一頓。
缬草懷恨在心,便聯合成總管一道,要狠狠地整頓府中。
消息越傳越細,尤其是那對關于幽會的男女。
到後來,甚至有了十分具體的情節:
那對男女當時脫了衣裳,正準備入港,就被殿下發現了。
殿下親眼看着,他們赤條條地滾作一團,嘴上像是互訴衷情,卻淨說些不幹不淨的葷話。
不僅污了殿下的眼睛,還髒了殿下的耳朵!
這還得了?這對奸夫□□,當場就被缬草正法于地了。
大家都好奇,到底是誰這麽大的膽子,還倒黴撞到殿下。
至于哪裏突然少了人,除了缬草,也唯有和他們同住的人才能知曉。
但懾于缬草的嚴苛手段,府中無人膽敢相互串通,只能自己偷偷猜測。
雖然大部分人都于此事毫不相關,但缬草抄檢王府,卻不只是針對此節。
肅清肅清,要肅要清的東西,那可就多了!
什麽小偷小摸,私會外人,還有過手的油水,孝敬的禮錢,種種腌臜事,都要抖落出來,放到白日下曬一曬。
故而,人人自危。
唉,說來說去,降香娘子怎麽偏偏選那日休假去了呢?還不在府中。
若還是她近身服侍,殿下絕無可能被下人冒犯。
他們也不至于突然提心吊膽起來。
難免有人這樣想。
話說回繞着王府巡查的缬草。
他走過一圈,經過懷王起居的院子裏。
打眼往裏一望,寝房門窗緊閉。
這極為不尋常。
殿下雖然不愛早起,但此刻已到辰時末,沒道理還睡着。
正巧,近日裏巡查有了些結果,既然都走到這裏,記了東西的冊子也在身上,幹脆進去禀告一番。
缬草這麽想着,擡腳便往院內走去。
院裏侍奉的婢女皆垂首靜立,規矩是整個王府之中,最大,也是最好的。
便是見着了缬草這個名頭吓人的府衛首領,也沒人大驚小怪,而是各司其職,絲毫不受影響。
她們屬降香管轄,一舉一動,全是降香教出來的。
缬草随手拉過一名侍女,向她打聽道:“這位娘子,勞煩問一下,殿下這是還沒起?”
那侍女不卑不亢地回:“殿下起了,這會降香娘子正在為殿下試香。若是找殿下有事,恐怕要等等。”
缬草拱手還禮:“多謝。既然我不便叨擾,這就走了。殿下要是問起我,娘子只答,我已經去前院候着了。”
降香在裏面,他确實不好打擾。
缬草走的時候,還在想:
降香不愧是長公主府裏出來的人。
長公主講究排場,規矩重,降香把這規矩發揚的極好。
這院裏所有的人,看上去都賞心悅目,使人心情熨帖。
只是她自己,怎麽就愣成那樣?
或許規矩和性格,本就不是一樣的東西。
*
其實,缬草這趟抄檢,并不只針對王府之內。
懷王也不是全然放手,讓他渾猜自己的心意,倒是給了他線索,讓他順着查。
線索正是三位天家貴人:太子、皇帝、長公主。
懷王要他查王府中人,與他們的聯系。
縱然南北禁軍仍握于手中,懷王手眼通天,要窺伺貴人,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查探的斥候放出去,須等待些時日,才能有所收獲。
不過,既然缬草能坐上府衛中的頭把交椅,肯定不會只做應聲蟲。
除了懷王叮囑過的三位貴人,所有與王府相關的産業,屋宅、田莊、甚至封邑,已經全收到他的命令,要與王府一般抄檢。
連蔣神醫所居的宅邸,也不能幸免。
蔣神醫吃了神秘人的閉門羹,通報消息的信也傳給了謝承思,便折返回了神京。
只是甫一踏入院子,就被院內陌生的景象吓了一跳。
——院子裏灑掃的下人是懷王府的府衛。
——身後跟了他一路,監視他一舉一動的幾名高手,還是懷王府的府衛。
而他自己買的仆婢,全不見了!
他知道這宅子是懷王送他的,但如今他已回了神京,正在懷王腳下。這麽多府衛,是徹底不信他,要日日、甚至時時監視于他了?
蔣神醫氣憤地對着身後人控訴:“怎麽回事?我出門雲游,你們跟着,此節且先不談,如今我已按約歸家來,你們不走也就罷了,怎麽還鸠占鵲巢,先派人霸了我的地方?”
随他遠行的府衛,因不在神京,未曾收到缬草的新令,見眼前陣仗,也有些反應不及。
只得先給蔣神醫道歉:“蔣神醫,實在不好意思。關于此事,且容我等禀過上峰,再給蔣神醫一個說法。”
蔣神醫卻不買賬:“一個說法?一個說法就夠了嗎?我不如自己去找懷王!”
說完,擡腳就往懷王府走去。
府衛追在他身後,一絲都不敢怠慢。
懷王雖叫他們看着蔣神醫,可蔣神醫是王府的貴客,不好得罪他的。
氣勢洶洶地到了懷王面前。
蔣神醫脾氣上來了,也顧不得什麽病人不病人,貴人不貴人,惹不惹得起。
指着謝承思的鼻子,開口就罵:“沒良心的小兔崽子!”
謝承思如何願意吃虧?近些年來,他與人打嘴仗,就沒輸過!
立刻學着他的語氣,回擊道:“你這老東西,忒沒禮貌!”
蔣神醫被他搶白,更來了勁,叉着腰控訴:“我好心為你找藥,路上還偶獲不得了的消息,你就這樣對我?還有臉罵我?”
中氣十足,全然不似老翁。
謝承思怪笑出聲:“什麽不得了的消息?我又怎麽對你了?怕不是你老糊塗記不住事,張冠李戴,亂講一氣吧?”
蔣神醫環顧一圈,警惕道:“你叫人都出去,就留我們倆,我再告訴你。”
謝承思依言揮揮手,示意周圍退下:“好好好,都出去行了吧?我尊老愛幼,不和你這老糊塗一般見識。”
人都退下了。
降香還站在謝承思的素輿後。
蔣神醫指着她:“她怎麽還不走?”
謝承思:“她不用走。”
蔣神醫眼睛骨碌碌轉過幾圈,警惕道:“當真?”
謝承思:“當真。”
蔣神醫将眼珠子放回原位:“行吧。我要說了。”
謝承思不禁要諷他歲數大:“要說就說。你難道是人上了年紀,所以這麽羅裏吧嗦?”
蔣神醫顧不上和他吵架:“我回神京時,無意見着了我原來的一位患者,還跟他聊了幾句。就是跟你中同一種毒的那人。他現在走起來健步如飛,沒有任何後遺症。這麽說,你有沒有安心一些?只要能拿到八角懸鈴草,你也能一樣。”
謝承思:“這就是你所謂的,不得了的消息?”
蔣神醫:“對!”
謝承思:“那我怎麽對你了?”
蔣神醫:“你的人闖進我家,要監視我!”
謝承思又笑了。不過,他這次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刻薄。反而放緩了聲調安慰:
“是為了你的安危。我前些日子丢了一株八角懸鈴草,可不能再丢了你這個老寶貝。我保證,他們不礙你的眼,對你言聽計從。”
蔣神醫一聽,激動地往謝承思的方向走了幾步。
陡然擡高了聲音:“什麽?你什麽時候找到的八角懸鈴草?怎麽弄丢了?”
謝承思冷靜應:
“有人不想讓我找到。換言之,有人不想讓我站起來。”
一遭大起大落,蔣神醫失望之下,狠狠地拍了一把大腿,悔道:“唉!”
仿佛不是丢了一株草藥,而是死了什麽熟人。
也仿佛缺藥治腿的人,不是謝承思,而是他自己。
“好了,別唉聲嘆氣了。說說你巧遇的那位患者吧。我倒是想拜訪一下。”
謝承思最後說。
其實,早在懷王府知道蔣神醫時,他就派人查過此人的情況,卻并沒查出什麽。
而與蔣神醫第一次見面後,根據蔣神醫遞來的消息,懷王府又出動了人手,去調查此人的情況。還是一無所獲。
此人的身份,面貌,全是假的。
同蔣神醫口中的神秘人,一樣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