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過了十餘日。
趕上降香的旬休日,謝承思難得獨處,百無聊賴地呆在書房,手邊放着鹦鹉籠子。
缬草忙忙跑進來,見降香不在,原本沉穩的面容上,不由得浮現出幾絲慌亂。
他今日要通報的消息,不是太好。
降香不在,無人從中緩和,他恐怕要獨自承受殿下的怒火了。
但此事十分緊急,又不得不報。
只得咬咬牙,深吸一口氣,權當做準備。
這才出聲喚:“殿下。”
“何事?”謝承思沒逗鹦鹉,反而從一本書中擡起頭來。
他其實也沒看書。
看的其實是一封信,夾在書冊裏。
信是蔣神醫托人傳來的。
蔣神醫告訴他,他依照先前那神秘人的指示,到了取藥的地點,卻撲了個空。
只有神秘人留下的口信,說是八角懸鈴草,就在那神秘人身上。
久等神醫不來,而他身上突然背了一樁麻煩的官司,事情棘手,不能耽擱,故而先走一步。但将八角懸鈴草托付于他人,他又不放心,便帶着一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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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處理好一切,再與神醫相會。
無法,他只得動身返回神京懷王府,重作打算。
謝承思并不驚訝。他早有預感,蔣神醫同他說過,神秘人三番五次地找他,給他透露消息,但一次也沒成。很難不懷疑,這人就是在遛着他玩。
但遛人歸遛人,凡反常之事,其後必有合理的緣故。
這便是他真正想要知道的東西。
就像是那夜的農莊內,他對蔣神醫說過的原話:相比于八角懸鈴草,此人的目的,以及此人的身份,才是他最感興趣的地方。
見來人是缬草,謝承思将信收起來,重新夾回書中。
又重問一遍:“何事?”
“嶺南道的那株八角懸鈴草,丢了。”缬草伏拜于地,重重叩首。等着謝承思責罰。
“……”
謝承思一時不語。
預想中的雷霆之怒,許久不曾落下。
缬草實在是跪不住了,揣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大着膽子,偷偷窺伺謝承思的臉色。
不巧,正對上懷王的目光。
“此事不是說過,叫成素負責,怎的是你來回報?成素何在?”謝承思終于開了口。
問的卻是件無甚關聯的事情。
“成、成總管知曉後,乍悲之下,受不住這打擊,已經暈厥過去了!便由我來替他……”缬草不敢隐瞞,戰戰兢兢地答。
“他什麽時候暈的?”謝承思又問。
“就、就在方才。”
“今早?幾時幾刻?”謝承思的問題更加詳細。
“約莫是巳時三刻……”缬草背後冷汗涔涔。慶幸他來前,無意中瞄了眼院中的晷針,若非如此,當真記不得時刻。
“行吧。那你說說,八角懸鈴草是如何丢的?”謝承思像是知道缬草為難,便不再深究了。他的語氣平靜,不辨喜怒。
“據屬下所知,在神京城外的山裏,被人劫道。之後……八角懸鈴草便不知所蹤。”缬草并沒有放松心裏繃着的弦,反而更加小心翼翼。
“成素是怎麽護送的?莫非就差了幾個人,直接揣在懷裏,從嶺南道往神京走?”謝承思了解情況後,果然不滿。
缬草連忙為成素說好話:“沒、沒有。成總管的布置十分缜密。”
“他額外調了各郡折沖府的人手,組成好幾個車隊,由府衛帶領,分別從不同時刻出發,循不同路線,都朝着神京來。每個車隊中,都放着相同的木盒。八角懸鈴草只在其中之一,餘下的,皆為疑陣。”
謝承思的語氣緩和了些:“車隊裏還放了什麽?總不會只有你們的木盒吧?”
缬草幹脆地否認:“沒有沒有!明面上,是運送了幾批交趾國奇珍,獻給殿下賞玩,幾只木盒都混于其中。”
“只是……具體的珍寶單子,是成總管一手操辦,具體有些什麽,我也不大清楚。”話說到這裏,才顯現出幾分遲疑來。
謝承思歪着頭,點了點手上書冊的封皮,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既然如此,東西沒道理丢失啊?難道你說謊?知道出了纰漏,和成素對好口徑,讓他去裝暈,你來應付我,企圖蒙混過關?”
缬草大駭,立即伏地求饒:“殿下明鑒,屬下不敢欺瞞!”
心裏反而松懈下來——殿下的怒火,終于來了。
他一直擔心謝承思發怒,忐忑高懸在頭上。而正在此刻,它落下了。
謝承思見狀,揮手讓他起來,像是拂去罩在他頭頂的烏雲:
“別跪了,逗你玩的。我信你。”
“你方才說,裝着真藥的車被人劫道,那車裏其它的財物,可有丢失?其它車隊呢?”他收起了散漫的神色,仔仔細細地問道。
缬草:“據押送之人回報,大件的花石,幾塊靈貓香脂,都與八角懸鈴草一道丢失了。應當是那剪路的賊人,趁亂偷去的。”
謝承思一聽,不禁起了調笑的閑心:“他們還挺會選。專挑貴的取。不過我記得,那交趾土司最愛黃金,上回來朝觐時,滿頭滿身,戴的全是金子。這成素,怎的沒為我挑些金制的玩意來?”
從回報之中,缬草得知了丢失的東西,至于成素放了什麽,卻實在不清楚。
可懷王偏偏問起這些,他無法,只得硬着頭皮說實話:“屬下不知,屬下收到的消息裏,只提到了花石與香脂。殿下若想知道旁的,需得詳詢成總管。”
謝承思:“好吧,他還要暈多久?”
“……”缬草更不知如何作答。
他又不是大夫,更不是成素本人,他怎麽知道?
缬草十分發愁。
他絞勁腦汁地思索,想着究竟要說什麽,才既能闖過這一關,又能讓殿下滿意。
好在謝承思主意變得很快。
——他要去探望成素。
“看看他到底暈成個什麽樣子。”
說完,自己推着素輿往外去了,壓根沒提過讓缬草推。
成素身為王府的內監總管,與降香、缬草這些懷王心腹一般,也有自己單獨的居所。
又因着年長的緣故,屋子甚至比他們的,還要寬敞上些許。
成素的門口,守着兩個少年宦者,也不知是他的徒子,還是徒孫。
“殿下!”
二人見懷王親至,先是忙忙地行過禮,又風風火火地跑進屋內通報。
引得謝承思直搖頭:“成素的徒弟,怎麽都養得和他一樣?狗腿得不行,一點也不穩重。”
缬草正追着素輿,跟在他身後。卻并不敢搭腔。只敢默默想:
成總管是宮裏出來的老人,徒弟也是懷王府開府時,從宮裏帶出來的,守的當然是宮裏的規矩——必要周到殷勤。
畢竟,并不是所有宗室子,都同懷王一般。懷王只是脾氣不好,罵人難聽,對下卻獎懲有度。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腦袋需時刻懸在空中,稍不留意,就要人頭落地。
成總管年紀大了,這習慣一時也改不過來,且沒什麽不好,殿下何不由他去?
若是降香在就好了,她定會直說。
殿下聽不聽得進且不提,能把這些話說出來,勸勸他也不錯。
缬草十分懷念休假之中的降香。
殿下依賴她,阖府皆知。
怎麽就心血來潮,偏偏挑了今天,給她放旬休假?
宦者進去不過二刻,便有人出門來迎。
來人竟是暈倒的成素。
他的一衆宦者徒弟,全綴在他身後,勸也勸不住。
成素拄着拐杖,頭上纏着防風的布巾,走路還有些不穩當。
“你不暈啦?還能走路?”謝承思驚訝地問。
“殿下!奴婢有負殿下所托!請殿下責罰!”
成素見到懷王的面,不在乎他話裏的嘲諷,直接甩開拐杖,撲通一聲,倒頭便拜。
接着,又“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
“起來起來起來!我可不想背上虐待病人的名聲。”謝承思一臉不耐,“怎麽一個個的,都這麽喜歡跪?缬草跪完,你又接着跪。事情出了差錯,你們給我跪下,難道就不用追究了?”
成素不動:“奴婢不敢起,請殿下責罰!”
“愛起不起。”謝承思抱着胳膊,“我沒空跟你廢話。缬草已經将事情的原委,大概說了一遍。我且問你,你從交趾國運來的奇珍,除了花石與香脂,還有沒有別的?”
成素誠惶誠恐:“有,有的。奴婢有一張清單,請殿下容我呈來……”
謝承思打斷他:“停——別去。你不是喜歡跪嗎?先跪着回完話——裏面有沒有金器?”
成素:“也有的。奴婢曉得殿下喜愛這些異域奇物,為殿下挑選了許多。怎料路遇賊人,只、只運回了一部分!殿下,奴婢無能,奴婢無能啊!”
說到動情處,他不禁顫抖着擡起上身,涕泗橫流。
謝承思毫不與他共情,只抓着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問道:“你是說,金器也被搶了,但沒被搶空?可方才缬草,只向我報失了花石與香脂,這又是為何?”
身後的缬草聽他提到自己,連忙澄清:“殿下,當時成總管暈倒在地,事出突然,向我回報的人,可能只顧得上禀告貴重的失物,其餘的沒來得及說。”
謝承思聽過他的辯解,思索片刻,才開口:
“好,成素,我再問你,花石與香脂,是不是全丢了?”話卻不是問缬草的。
成素長叩于地,羞愧得不敢擡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