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謝承思親身去尋了高玄弼。
缬草卻一刻沒閑着。
他的人一直在福全酒家外盯梢,一刻不放松。
這般盯了有十餘日。
末了,拓出了他們接應的一幹暗記。
暗記全錄在一本薄冊之上,交到謝承思手中。
他翻來覆去地看過幾遍,終于擡頭。
“這次你去。”他指着降香說,“你帶着人,用這個暗記,去試太子詹事。”
降香驚訝:“我?”
“就是你。”謝承思将“你”這一字壓得頗重。頗有種她再問,他就要發脾氣的架勢。
“此事隐秘,缬草他們不如你細致,我不放心。且那福全酒家慣以女子為噱頭,只要是迎來送往的活計,無論是賣酒,還是運酒,大多用女子。”他又補充。
“那……我該怎麽做?”降香猶豫地問。
“你難道不會?難道比缬草還笨?這還要我教?”謝承思覺得她在說廢話,故意惹他,氣得連發三問,胸膛甚至有微微的起伏。
“去找太子詹事,看他對這個暗記有什麽反應,把他的反應告訴我,懂了嗎!”生氣歸生氣,他還是為降香解答了疑惑,“而且我說過,福全酒家慣用女夥計,都已經教你扮成那裏的夥計去試了,這還不夠嗎?”
但降香仍不放心,繼續問道:“可奴婢就算扮成夥計,貿然前去,在路上教人看見了,也會打草驚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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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思被她接二連三的問題,問得有些受不了,就算答了,還要加上一番斥責:
“無所謂,最多叫太子發現。他若是知道,定然要守着秘密琢磨壞心思,怎會亂說?你哪來那麽多問題?你都這麽笨了,就不要問來問去!看看人家缬草,多學着點,知道自己笨,就從不多嘴,照做便是!”
“噢噢,奴婢知曉了。殿下費心。”聽他口氣不善,降香立刻不問了,連忙點頭應。
還不忘偷偷瞄一眼堂下立着的缬草:殿下當面說他笨,他心裏應該不太好受。
巧得是,謝承思正點到缬草:“缬草,你也別想着躲懶,繼續盯着福全酒家,将與這批鐵器相關的所有人等,都看緊了。”
他開口的瞬間,降香的心猛地提起,以為殿下竟有讀心的本事,知道她在想什麽了。
聽他只是在分派任務,又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是。”至于缬草本人,卻寵辱不驚地抱拳答。
“行了,你們都去準備吧。”謝承思揮揮手,讓他們都退下。
缬草仍然寵辱不驚,利索地退了出去。
而降香則磨磨蹭蹭。
“你沒聽見?怎麽還杵在這裏?”謝承思催她。
“沒有沒有,就去就去!”降香又連忙點頭,卻不挪開腳步,“殿下腿腳不便,一個人可以嗎?”
“王府之中,難道養的都是死人?”謝承思盯着她看,仿佛要盯出她哪裏出了問題。
“沒有沒有。那奴婢去叫成總管來。只是奴婢不在,到時殿下若覺得哪裏不适,請暫且忍耐一下。”降香的聲音原本還正常,到後來,卻越來越小。
“金降香,你這臉皮怎麽比城牆還厚?什麽叫你不在,我就會不适?你以為你是誰?”謝承思高聲質問。
“奴婢沒以為奴婢是誰。”降香有些委屈。
并非她自矜,謝承思離了她,就要亂折騰人,這是她從近身伺候起,由無數經驗總結而來的教訓。
她本來想據實說,但見謝承思又生氣,她不敢說了。
“那還不走!”她不說話,謝承思便開口趕人。
“就走,就走。殿下稍候,成總管會來的。”降香低着頭,小步倒退着出去了。
謝承思其實最清楚不過,其他人伺候,都不得他心意。
他就是需要金降香。
但他才不會當着她面承認。
那成什麽了?正中她下懷,讓她以此沾沾自喜,得意忘形?
但她與缬草一般,都是府衛,又不是專伺候人的。
他難道還卻個伺候的人嗎?
好吧,他是缺她。
但非要她專伺候人,那她身上的本事,豈不是都浪費了?
他堂堂懷王,最會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絕不做浪費之事!
再說了,他為人又不苛刻,哪次賞她賞少了?
*
雖謝承思責罵降香笨,但她之行事,并非毫無章法。
受他幾句點撥後,她已大概知曉,如何試探太子詹事。
她還是覺得,叫人發現了不好。
白日裏,她先去了福全酒家,又在詹事私宅踩過點,試了一試,才趁夜行動起來。
宵禁之前,她便帶着兩名手下,藏在詹事私宅附近。直等到月落以後,才換上賣酒女的裝束,拉着板車,車上擺着幾罐酒,悄悄地出現在詹事私宅門前。
她問過缬草他們,福全酒家傳收消息的時刻,大多在夜裏,以月落後為多。
她本想照貓畫虎,按着缬草的方法,找出太子詹事習慣何時與人密談,這才能不使人懷疑。
但仔細想過,似乎也不太必要。
若月落時分的時間對不上,驚擾了太子詹事,只會讓太子知曉,殿下說過,太子不會亂說,她相信殿下的判斷。而她也能探得一點:福全酒家與太子聯系不深。殿下應當需要這樣的消息。
想通此節,降香需做的準備,便少了許多。
這也是為何,她能在此刻行事的原因。
“娘子,我們接下來當如何?”手下壓低了聲音問降香。
降香用手勢示意他噤聲,稍安勿躁。
她從裝酒的板車上跳下來,敲響了太子詹事的宅門。
當當、當當當、當……
敲門聲聽上去雜亂,卻暗含規律。正是福全酒家的暗記之一。
無人應答。
降香不急不躁,又耐心地敲了一遍。
直到第五遍。
門房睡眼惺忪,趿拉着草屐,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什麽人?止宿時還敢亂竄,金吾衛何在!”
他将金吾衛三字喊得極大聲。
生怕動靜不夠,引不來巡街的衛士。
降香立即明了。
太子詹事應當不知曉福全酒家之事。
若連他都不知道,太子當然也不會知道。
幸好她十分謹慎,早帶着手下躲進了門後的陰影裏。門房向外掃過兩眼,并不能看見他們。
連裝酒的板車,都被藏得極為巧妙。
也幸好,她敲門之時,将酒壇上的封紙,悄悄塞進了門中。那封紙正來源于福全酒家。
封紙極為特殊,不僅寫了福全酒家的名號,意在吸引回頭客,照着封紙繼續沽酒,也是他們做暗記的手段之一。
太子詹事醒來後,定會在門外查探一番,也定能看到它。
降香有種直覺,覺得殿下應當是希望,太子詹事能拿到福全酒家的消息,再将此事報給太子的。
巡衛覺察動靜,執着火把,飛馳而來。
馬兒的蹄鐵踏在石板鋪成的街道上,發出噠噠的敲擊聲。
降香與手下一道,先将板車與酒一道,從不遠處的院牆上扔了進去,而後伸手敏捷地翻過了這堵牆,緊緊貼着牆根站着,豎起耳朵,聽着外間的聲音。
還好她白日踩點時,标記了這戶人家。
從鄰裏的談話間得知,這戶人家暫時出了遠門,正能為她所用。
“何事喧嘩!”執戟的衛士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厲聲質問方才喊叫的門房。
“軍爺,方才有人罔顧宵禁,趁夜闖門。”門房告狀道。
“此人何在?”衛士聲色更厲。
“我開門時,沒見着人影,想是躲了起來。望軍爺擔待些,幫忙搜一搜。”門房弓着腰,賠笑。
“沒人?那你便自己随我走一遭吧。無故喧嘩,犯了宵禁,當受杖刑。”衛士翻身下馬,取出鐵鏈,就要拿下他。
“軍爺,我是太子詹事的家仆,請軍爺通融通融”門房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悄悄遞出一小塊銀角子。
衛士不接:“我管你是誰?既犯了法,一律同罪。”
“你敢?不經我主同意,你敢随意拿我?”
“如何不敢?”
衛士一把抓住門房的手,铐上鏈子便要将人帶走。
“這、這……軍爺饒命,軍爺饒命!”見他來真的,門房終于知道害怕,不禁惶恐求饒,還不忘大聲呼喊,以求引起屋內主人的注意,“郎君,郎君救我!”
“這丘八怎不知變通?”聽到此處,降香身旁的一名手下,忍不住要小聲評道,“他一個小卒,難道還惹得起太子不成。”
“就是!這家奴都說了有主,現在拿下,明日還不知怎麽收場。”另一人也附和。
“噓——”降香瞪向他們,伸出食指放在嘴邊,示意他們閉嘴,別只顧操心別人。這位軍士恪守律法,他們若被發現了,少不了麻煩。
“對不起,降香娘子,我們錯了。”手下立刻老實認錯。
他們很清楚,府衛中的幾位大人物,屬她最較真,無論和她說什麽,都必被扯到正經事上來。
全然開不得玩笑。
而她做事也最為心細,便是最細微的小錯,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常人在她面前,無一敢造次。
且他們還聽說,她連對着懷王殿下,都是這個樣子。
二人認過錯,便縮着脖子靠在牆角,活像兩只拔了毛的死鹌鹑。
面上哪裏還有方才得意忘形的樣子?
甚至還暗自慶幸運氣好,降香娘子只是提醒幾句,沒教訓他們。
他們背地裏議論得歡實,詹事宅門前也熱鬧了起來。
詹事本人,及衛士的隊正,全都到了場。
“是某治下不嚴,請閣下多多體諒。”詹事對隊正道。
“哪裏哪裏,郎君客氣了。原是我的疏忽,派這有眼無珠的二愣子來巡街,冒犯了郎君。”隊正笑呵呵地賠禮,“都是誤會,誤會一場。說開了便沒事了。”
“多謝。”詹事回禮。
“那我就不叨擾了,郎君先回去休息?”
“閣下請。”
太子詹事門前的燈火熄了。
降香從牆頭偷偷望過去,人群已經全散了。
他們也可以回王府複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