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死掉了。
并不是第一次死掉。
但是死亡對于富江來說,依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之所以說它恐怖,并不是因為人死了就要去接受天堂或者是地獄的選擇。富江被殺死過很多次,自然是知道死掉後的自己哪裏都去不了。他會被一次又一次地返回人間,然後複活。但是富江依然怕死,因為死的那一刻是無比疼痛的。那些迷戀着他的男人女人們,總是一次又一次将她殺死,然後肢解掉。
被刀切割的感覺真的很痛,骨頭被鋸開的時候産生的也是非常強烈的痛感。
這一次也一樣。
富江能夠感受到松本浩的一舉一動,但是他卻無法表現出任何反應。後來他被裝進了塑料袋,只能夠聽見引擎發動的聲音,然後就是冰冷的水與他接觸時的感覺。他差不多知道了自己被對方丢進了水裏。
被分成了好多塊。
每一個富江之間的感覺都是共通的,就算是肉塊也一樣。擁有着頭顱的富江清楚地意識到其他都富江們在獨自生長。等到長成之後,他們就會像瘋子一樣去互相打鬥,為了殺死對方。
等到血液禁锢了整片水域的時候,富江就慢悠悠地用新生的手腳撕開塑料袋走出來。他渾身都是光裸的,他沒有任何遮蓋的衣物。
他有一定的羞恥心。
這只由頭顱長成的富江一個人坐在草叢裏,用草葉去遮蔽自己白得幾乎要發光的皮膚。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有一個路人經過了這裏。對方剛好是過來采風的。
富江拉住了對方的褲腿。
“救救我。”
他用沒有波瀾的臉喊出了這樣的話來。
而無論是用着怎樣的表情,對方都會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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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就是這麽笨的家夥,老是會被他迷惑。
但是呢,這個人稍微有些不一樣。埋伏在路旁的富江所遇到的前來山裏采風的年輕男子名為繼國嚴勝。雖然他自稱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可是富江卻能從對方身上聞到一些諸如血腥味的氣味。富江對于血的氣味十分的敏感,所以就算是擦洗很多遍的話,他也能夠聞出來。
但是繼國嚴勝從來不回答。
繼國嚴勝今年二十歲,家裏有一個弟弟。據他本人說,他弟弟幾年之前就已經工作了。明明是一起出生的弟弟,卻早早地進入了社會成為了成年人。大概是在東京那裏工作吧。富江偶爾有一次聽說。
對于這個山裏撿到的孩子,嚴勝的心情也很是複雜。說實話,他完全不明白當時的自己為什麽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為自己留下,問也不問地将對方帶了回來。等到把這個看起來還是中學生的孩子帶到家裏之後,嚴勝才緩緩地想起了一些在之前被自己遺忘了的事情。
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那個渾身赤-裸、一-絲-不-挂地出現在山野裏的少年,自稱——“一華”。一華是一朵花的意思,一朵花是十分容易凋零的存在。嚴勝一開始自然是相信了的,也相信對方說的他家住在哪裏哪裏。可是後來又問的時候,這個孩子卻給出了完全不同的答複。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不一樣的回答,繼國嚴勝最後一次疲憊得詢問對方的名字的時候,一華,那個孩子卻不再回答了。他用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嚴勝,這讓這個渾身上下都充滿着舊時代美貌的公子哥似的少年陷入了浪潮般的困惑之中。
“你到底是誰呢?”在沉默、疑惑、驚奇與極大的不解之後,嚴勝還是忍不住,語氣之中也戴上了某種乞求。莫名其妙就在他家裏住了下來、在他家裏活得比嚴勝這個主人還要自在地的孩子——對方給的名字太多了,于是嚴勝決定叫對方為一華——卻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吃着一些他根本見都沒見過的零食,不回答嚴勝。電視上播放着選美節目的現況,一華一邊看還一邊評價評委們的眼神有多麽多麽不好。
“如果是我的話,根本就不用比賽。”
這是多麽傲慢的話語啊。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的人,要麽是對自己無比自信的人,要麽就是腦袋裏空空只會說大話的人。而富江大概是介于其中的一者。
愛嚴勝看來,如果是對方的話,說不定能夠什麽都不做就進入決賽奪得冠軍。一華有一張非常美的臉,不僅僅是臉,身上的其他部位,甚至是形态都會讓人感受到某種難以被輕易描述出來的美感。如果是他的話,拿個冠軍什麽的絕對沒有問題。有着這樣的美貌,擁有與之相等的自信也是能夠輕易理解的事情。但是,嚴勝之所以說對方是介于二者之間的人,是因為一華是個笨蛋。他那張漂亮的臉,和那個空空如也的蠢貨一樣地腦子,竟然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說壞話并不是嚴勝所喜歡的。可是每當對方做出一些嬌蠻而令人羞恥尴尬的事情的時候,嚴勝就會忍不住這麽想。
簡直就像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寄人籬下這種詞放在對方身上根本就不合适。倘若有一天他見到了這樣的場景,不是嚴勝在做夢的話,那就是世界發生了奇妙的逆轉。
嚴勝無比肯定着這一點。
而且在之前的話語裏,一華也總是說自己是某些大師、某些有名的企業家的孩子。他甚至還說過,畢加索的後代曾經央求着他的父親想要為他畫一幅畫像。這件事情如果要吐槽的話,怕是一個箱子都裝不下。嚴勝只好以一種看笨蛋的眼神去看富江,他完全不知道富江那個時候在想什麽來着。
說謊也是要打草稿的呀。
嚴勝無比清楚地知道他的這位同居人身上有着無比多的毛病,傲慢,貪財,蠢笨,懶惰……可即便是這樣子,對方在他的心中也有着一種美麗的往外散發光輝的形象。
一種名為愛情的螞蟻悄悄地爬上他的心口,細小的手腳連同在一起,于繼國嚴勝這個個體的心髒上面築下巢穴。
到了冬天的時候,一華就從嚴勝的家裏消失了。家裏沒有多出什麽東西,信、紙條都沒有,反而還缺少了許多。
那些嚴勝違背自己的意願而買回來的大價錢的珠寶,他修改過密碼的銀行卡,以及一切可以一個包帶走的值錢的東西。
他不僅被騙了感情,還被騙了錢財。
屋子裏飄蕩着一種玫瑰花的香味。
嚴勝的手裏抱着一束剛剛從花店精挑細選來的玫瑰花。
已經什麽用處都沒有了。
他将那些還沾着水珠的花一罐地丢進垃圾桶裏去,桶蓋啪地一下落在了花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