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百钺二十五年,海川府,封縣。
秋風瑟瑟,木青茶坐在馬車裏,凝眉思索着方才在寺廟上香時無意中瞥見的一幕,行至人多的天橋,馬車因為人群停滞不前,此處離木府僅有一街之隔,她便下了馬車,準備步行回府。
出塵絕色的少女盈盈一站,雙瞳剪水,瓊鼻高挺,往人群裏一走,頓時吸引了諸多忍不住回頭再看幾眼的人。身邊的丫鬟和家丁仿佛都變成了隐形人,無人能掩其出塵之姿。
“看到沒,那就是咱們封縣一頂一的大美人,這木家的大小姐多才多藝,可真是……哎?你幹嘛?你去哪?快回來!”
天橋邊上捧着破碗的老乞丐正感嘆着,一個措手不及沒有拉住身邊的人,就見和他一道的那個少年乞丐走上前去,攔住了木大小姐的路。
“我觀你眉間有煞,明日恐有牢獄之災,最好舉家離開此處。”齊小宋幾步跨過去,盡是泥灰的臉上子能看清一雙清澈的眸子,盡管她說的煞有其事,但下一秒還是不出意外的被木府的家丁拖到了一邊。
木青茶眉毛輕蹙,見這滿臉污泥的乞丐沒有再做什麽失禮的動作,便淡淡地吩咐道:“不要理會就是。”顯然沒有把方才聽到的一番話放在心上。
待到木府的人遠去,周圍的人紛紛指點這乞丐不像話,竟然敢攔木大小姐的路,癞ha蟆都不如的人也想吃天鵝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就連老乞丐也一路嘟囔個不停:“小宋你是得了失心瘋不成,幸虧木大小姐人美心善,這要換了別家,肯定要吃一頓板子,說不準就把你送牢裏了。
咱們雖然是叫花子,但也要有自知之明,那等美人對咱們來說就是天上的仙人,你想都不要想,不對,偷偷想一下還是可以的嘿嘿……。”
齊小宋走在一旁沉默不語,她并沒有得失心瘋,而是真的看到木府被抄了家,全府上下都被抓進了大牢。是的,她看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來自哪,到哪去。半月前睜開眼睛從破廟中醒來,齊小宋就發現自己可以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景象,後來她幾番驗證,才知曉自己這是看到別人的未來了。
然而詭異的是,她只能看到一天,也就是只能看到別人明日所發生的事。所以這未蔔先知的能力就有點雞肋了。
這半個月見過太多悲歡離合,她試過去改變,比如給了一個第二天就會餓死的乞丐一個包子,結果他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兩眼一翻沒有再醒過來,到最後救人不成反害人少活了一日。
比如提醒一個大娘不要背太多東西,免得摔傷胳膊,結果剛說完就看到大娘第二天從摔傷胳膊變成了摔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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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過許多次次都沒有改變什麽結果,以至于齊小宋已經麻木了,她只知道自己個女扮男裝的乞丐,懷裏有一張破損的身份名帖,依稀能看清姓誰名誰,其餘的就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方才她只是出于好奇打量了一眼木家大小姐的長相,卻看到明日木府被抄家,這位大小姐深陷獄中被人ling辱咬舌自盡的景象。
齊小宋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控制住自己的恻隐之心,這才有了天橋上的那一幕。
淩晨,城外的小溪邊,齊小宋洗漱過後将頭發梳理一番然後又打亂,清澈的溪水緩緩流動,一張不施粉黛、清秀逼人的臉倒影在水上面。
不一會,她強忍難受,用泥巴在臉上塗了又塗,直到原本的容貌變得髒亂不堪才停手,這世道,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個姿色不俗的女子,獨身在外太艱難了啊。
對着溪水感嘆一番,不遠處已經傳來了老乞丐的呼喊聲,她自醒來就跟着這位自來熟的老乞丐每日進城乞讨,雖然不親近,但也跟半個朋友差不多了。
一整個上午,齊小宋都在關注着木府的方向,想起昨日看到的景象,眼看着就要到了時辰,她腳下一轉,原本默默跟在老乞丐身後的人悄悄轉了方向。
行至昨天的天橋處,大隊的官兵路過,衆人紛紛避讓,看那去的方向似是錢府,她心裏咯噔一下,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木家通匪被抄,木府大小姐潛逃在外,封縣首富一夕之間傾倒,消息像一陣迅猛的疾風迅速刮遍全縣。
齊小宋聽着路人的交談聲,在聽到“木大小姐潛逃在外”時,猛地站起來,她幾步上前扒開人群,看着貼在牆上的通緝令,不敢置信地确認了。
木大小姐竟然逃了?竟然逃了?沒有被抓沒有下獄,自然也就不會死,這半個多月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改變了她看到的未來。
入夜,縮在破廟裏的一角,雖然才剛入秋,但對于乞丐們來說已經有點難熬了,所以大家大多都三三兩兩的緊靠在一起,在中間的空地上燃了一堆火,借此取暖。
齊小宋再一次拒絕老乞丐的提議,一個人收拾了些稻草坐着,她正想着白日裏聽到的消息,就見廟門處走進來一個人,第一眼只覺得身形纖弱,穿着普通的灰布麻衣,身無長物的樣子,似尋常落魄書生。
如果不是來人走過火堆旁照應出的面貌過于清秀,且那步履間透着矜貴的氣度,齊小宋大概不會再多看一眼,也就是這一眼讓她心裏一驚,臉色驟變。
這個作男子打扮的人竟然就是如今在逃的木府大小姐木青茶,而她忍不住多打量的這一眼便是看到這人因形單影只,又長得過分好看,淩晨時分被廟裏的乞丐們觊觎進而發生的慘象。
齊小宋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看向廟裏邊聽到動靜紛紛看過來的乞丐,那幾個壯年乞丐眼裏的精光毫不掩飾。
她暗吸一口涼氣,木家大小姐可真是流年不利,這才從虎口裏逃生,又遇到了虎視眈眈的豺狼,也不知這樣運氣的人是怎麽逃過白天那一劫的。
全然不知自己已被盯上的木青茶,望了眼破廟裏的情形,便往人少的一邊走去,剛好走到離齊小宋很近的牆根處,然後神思不屬的雙手抱膝,靠着牆坐下去。
夜越來越深了,火堆不知道何時已經熄了,涼風冷嗖嗖的吹進來,破廟裏的的氣氛卻莫名緊繃起來。
眼看着就要到淩晨了,齊小宋望着那幾位壯年乞丐的方向,而後又看向不知有沒有睡過去的木青茶的方向,腦海裏一陣天人交戰,置之不理還是路見不平,她雖然不記得自己從前是什麽樣的人了,但此刻卻本能的被良知驅使着。
心裏一嘆,她站起來,三兩步走過去,才剛坐下,身邊的人就猛地擡起頭來,眼底又恐又悸,像一只受了驚吓的小鹿。
齊小宋伸手按住她起來的動作,靠過去小聲道:“我觀你今夜有桃花劫,看到那邊的幾位沒有,他們葷素不忌,木大小姐扮了男裝也不安全,不如跟我睡在一塊吧,待會伺機而動。”
木青茶僵硬着身子,初時的驚悸與恐慌漸漸平複,她定定地望着黑夜裏離自己僅有一拳之隔的人,快速的分析着眼前的情況。
年輕乞丐,身形與她相似,雌雄莫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讓她想起昨日裏在天橋上遇到的那個少年乞丐。
“讓開。”良久,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身子往一邊靠了靠,眼睛不忘拿餘光去看那幾個壯年乞丐的方向,黑夜讓人看不清許多東西,但也因此讓聽力變得比平常敏銳起來。
“我是為了救你,我也是女子。”齊小宋見她往一邊退,耳聽得那邊有了動靜,情急之下便傾身靠過去,小聲說完還拉起木青茶的手直接放在自己胸前,握着佳人膚若凝脂的手背輕輕按了按。
木青茶一時反應不及,手下便覆上屬于女兒家的柔軟,她神思一轉,反握住齊小宋的手一扯,兩人緊緊相貼:“臭小子,想占小爺便宜,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不過若是你明日肯把乞讨來的銅板都交給小爺,這春風一度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不情不重的聲音,不足以驚醒熟睡的人,卻能讓有心人豎耳聽個清楚。為今之計便是要先打出幌子,穩住這些人,之後就好辦了。
不等齊小宋反應過來,木青茶便又推開她,語帶嫌棄地道:“莫要在此處擾人好夢,我們去廟後面說。”
說完便率先站起來,齊小宋後知後覺地跟上,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破廟。原本觀望的人在黑夜中沉默了一會,有人猶豫着開口:“要不明天咱們也把讨來的銅板上交?”
“傻蛋,先哄着他嘗了滋味再說,銅板給不給還不是我們說了算,走,去看看。”有人在黑夜中先站起來,陸續又有兩個人跟着走了出去。
三個黑影小心地摸到破廟後面,卻只聽得見風聲,眼前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他們跑遠處去辦事了?”
“我們分開找找,娘的,不會是跑了吧?”
三個人罵罵咧咧的嘟囔着散開,到底還是沒找到人,最後只得滿腹不甘地回了廟裏,可惜那個小白臉長了一張好看的臉,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