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在我媽的暴力指點之下,我慢慢想通了。
整個過程中我最在意的其實只有我爸媽他們的态度。
他們是最能了解,直觀看到我現在這種落魄狀态的。
我将我自己整個的在父母面前完全□□攤開,他們見到了我從名校畢業後選擇蝸居在家制作繪畫的全過程。
他們沒有嫌棄我。
我自己爸媽都還沒嫌棄我。
而那些外人的眼光對我來說又算什麽呢?
做人不能雙标,要一視同仁。
好吧,剛開始可能也有嫌棄。
至于什麽是成功?又如何定義成功?人又為什麽一定要成功?
這些問題我回答不上來。
但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麽。
它是不是成功的我不知道,我也沒那麽在意。
我只在意它是不是我真正想做的。
經過這次事件後,我更加全面地接受了自己在他人眼中可能是一個loser的事實,面對我和周圍同齡人的落差我也能更坦然地接受。
“是是是,對對對,掙得确實挺多的,優秀優秀……”
我也不再迷茫,只是越來越堅定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之後那些誰誰誰家兒子結婚了,小女兒嫁了的結婚宴,還有滿月酒等宴會,我也沒在陪我媽一同參加過。
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裏畫畫,我媽也不再叫過我,像是我們母女倆之間的一種默契。
我每天醒來依舊還是坐在房間裏畫畫。
但之前疲憊的消極心态好像在那次哭泣中被發洩出來。
我突然覺得之前每天坐在房間裏一個人孤獨而緩慢地畫着畫,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熬痛苦。
拿起畫筆,坐在電腦前,待在房間裏,聽街邊煙火聲息。
樓下的水果店在循環播放打折招攬客人“今日特價,紅心蜜柚4.68一斤,陽光玫瑰4.98一斤,紅心火龍果1.58一斤……”。
對面發廊的小哥在人流穿梭來往的人行道拿着話筒喊着“理發店搞活動,20元剪頭兩次”對着來往匆匆毫不停留的路人推銷小卡片。
鹵貨店的店員在店門口擺着音箱和試吃,帶着擴音器一遍遍在地講“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免費試吃歡迎品嘗……”
他們就這樣日複一日,雷打不動,一年四季,年複一年,重複一成不變的生活。
這些枯燥的,重複的,視而不見的就是最真實的人間。
想象中的夢想生活高貴優雅體面趣味盛大。
但夢想背後,是一個人坐在電腦前不間斷地畫着差別不大的圖,是舞蹈家數十年如一日在舞臺之下練習磨損,是科學家坐在實驗室裏數百上千次的實驗記錄對比測算,是設計師被甲方打回來重新坐在電腦前改圖建模,是廚師年複一年在酒店後廚翻來覆去做着同樣的那些道菜,是宇航員遠超常人忍受的魔鬼訓練……
其實,我們想要的只是閃耀的成功光環,但不想忍受它背後的黑暗。
我突然發覺老媽的智慧,理解她當時對我說的那番話,世界上的大部分工作可能都是無聊枯燥沒有興趣。
因為光鮮的背後都差不多。
每個人都生活在不同的透明盒子裏,站在自己的盒子裏羨慕別人的盒子,有人從小盒子跳到大盒子,再從圓盒子跳到方盒子。
有人守着自己的盒子找到快樂,而有的人永遠找不到喜歡的盒子。
也許有人悟性高,別人說的道理一聽就懂,知道自己經驗尚淺懂得利用前人的經驗為自己規避風險,不會自己年少無知時執拗地去碰個頭破血流。
但我沒有那麽高的悟性。
不過別人告訴的道理和自己走了一通之後明白的道理究竟體驗還是不太一樣。
畫畫之餘我也會在腦內各種天馬行空,胡思亂想:人什麽時候能進化到可以靠意念制作繪畫,有生之年能等到嗎?
除此之外,我還會繼續尋找新的靈感和故事,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靈感和想法記錄下來。
天氣漸漸轉冷,濃綠熱烈的夏季轉為金黃清冷的深秋。
我穿着一身睡衣窩在電競椅上,為了提高生活幸福感和繪畫舒适度,我專門給自己購置了一把老板椅。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我媽和我爸吃完酒席回來了。
今天林叔叔家的大女兒要出嫁。
沒過一會兒我媽就進到我房間,她坐在我床邊,一句話不說,但存在感極強,我知道這種時候她是想讓我主動開口。
所以我不得不停下手裏的工作,扭頭問她:“怎麽了?”
“你現在有對象嗎?”她開門見山,毫不遮掩。
我大概明白她要說什麽了。可能是這次去外面又碰到了那些熱心的關心我個人問題的阿姨。
我故作輕松的語氣笑着說:“媽,你看我現在一天到晚坐在家裏畫畫,像是有對象的人嗎?”
盼望着她下一句不要繼續這個話題了,但顯然期望落空。
“你叔叔想給你介紹對象來着。”
我一口氣提起來。
“我已經拒絕了,你不用緊張。”
松了口氣,我笑着沖她撒嬌說:“謝謝媽,媽你真好。”
“但是我覺得你繼續這樣不行。”她不為所動,依舊一臉嚴肅,“你現在整天窩在家裏就知道悶頭畫畫,門也不出,這都小半年了也不見你和哪個朋友來往聚聚的,一直鑽在家裏人是會鑽廢的,你總得和這個社會來往交集。”
“我有每天出門啊。”
“還不夠,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專職畫動畫了,出去找個工作,正經上上班,多認識點兒人,結交一些朋友人脈,也談談戀愛什麽的,畫畫可以等你下了班之後再慢慢畫。”
“那我這動畫得畫到猴年馬月去啊?都上班了,我還哪有時間畫畫?”
“但你一直這樣畫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呀,都快半年了,你還沒畫完。哪個女孩兒像你這樣成天蹲在家裏不上班,不考研,不工作,只畫畫了的?”
我無法反駁,只能低着頭沉默,表示我的立場。
“不要。”
我媽也了解我的脾氣,知道我什麽性子,只撂下一句:“等過完年,你還是出去找個工作吧,不要在家裏呆了。”
我知道我媽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她是認真的。
我不得不提高效率,争取盡可能快地畫完。
眨眼來到春節。
過年期間,親戚好友都要聚在一起聊天敘舊。
逮着一個沒結婚的晚輩,在幾個姑婆叔伯口中走上幾圈兒下來,都能被扒下幾層皮。
打聽做什麽工作啊,薪酬怎麽樣,有對象沒,準備什麽時候結婚吶?
我也不例外,只不過更慘,我畢業之後一直待業在家的事情顯然成了他們議論八卦的中心。
一時間我成了親戚們眼中行走的活靶子。
我不想傷了過年的節氣和親戚間的和氣,也知道他們都是出于善意的好奇和規勸,只能含糊應付過去。
一邊對叔叔阿姨們附和點頭,一邊也展望了一下自己的新年。
預計四月份我就可以完成自己的第一個作品。
過去的這一年,對我來說真的是漫長而艱辛的一年。
一個人孤軍奮戰,日複一日地坐在電腦面前,從夏天畫到秋天,又從秋天畫到冬天。
其中的困難和痛苦不言而喻。
但在這枯燥的繪畫過程中,我依然能夠從中享受到創作和繪畫的快樂,特別是看着它一點點成型,一點點變好,那種美妙的感覺,讓我覺得所有的付出和辛苦都是值得的。
去年時候我難免冒出焦慮的情緒,想要盡快将它做出來,以展示自己并沒有在浪費時間,是真的有在認真地做一個作品,但是等到這個故事進行到了中後期時,我反而很珍惜創作剩下的每一天。
這是我第一個作品,我想盡力将它做到最好。
他們看我心虛點頭接受他們的建議之後,說了幾輪便漸漸熄火。
這時,一直坐在旁邊嗑瓜子的姚輝卻突然開口:“姐,你還在家裏畫動畫呢?”
聽我爸說,姚輝首都工作繁忙,直到除夕前一天才回到家裏,回來時帶了一大堆禮物,樂得爺爺奶奶伯伯一直誇他孝順有本事,拉着親熱地不松手。
和我簡直形成了強烈對比。
我點頭:“對啊,怎麽了?”
他臉上浮現出難怪如此的神情:“聽舅媽說你現在沒對象,就每天在家裏畫畫,也不出門。”
這樣類似的話我已經聽了很多遍,懶得回應。
“你到底怎麽想的?我們現在年輕,就得到大城市多打拼歷練,抓緊時間掙錢,你現在不上班,也不出門兒,還不打扮自己,又不找對象,你不怕自己以後嫁不出去啊?”
我心裏火氣一下就起來了,忍住了脫口而出的“關你屁事”,剛想反駁他,旁邊的七大姑八大姨就已經站在了他那邊的陣線,再次對我發難。
“對呀,你看現在的小姑娘,哪一個不是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的?那衣服穿的,頭發燙的,你再看看你,這麽漂亮的姑娘,二十出頭把自己整得素面朝天的。”
我一下哽住了:“不是,我在家裏畫畫,又不怎麽出去,化妝打扮那不是浪費我時間嗎?有的時間我還可以多畫幾張畫呢。”
“就是因為你現在天天鑽在家裏畫畫不出去,所以結交不了人,都沒人和你談戀愛,你以後怎麽結婚?催你你也不急。”
“而且你現在的工作看起來也不怎麽穩定啊,女孩子家還是要找一個穩定的工作。小輝說得對,像你們年紀輕輕剛畢業就應該在大城市打拼,大城市裏那麽多機會,你看看周圍和你同輩的哪一個像你這樣待在家裏的?”
我已經不想辯駁了,有這麽多張嘴同時朝我叭叭,我一張嘴也解釋不過來,幹脆閉嘴當個啞巴。
好在我哥出來替我打圓場。
“她現在還年輕,不想談戀愛就不談。說得好像我們家阿響沒人要一樣。我們不急着談戀愛,我爸媽還想讓她在家多待幾年呢。”
吃完飯後,大家還要坐下來再閑聊。我趁沒人注意先溜了,回到家裏把自己扔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才爬起來繼續畫畫。
沒想到晚上的時候,姚輝來我們家了。
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我的眉心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皺在一起,我帶上耳機,用音樂阻隔了外面的交談。
沒過一會兒有人進來,拍了拍我左肩。
見我沒理,又拉下我的耳機。
我扭頭,他坐在我的床上,笑着問我:“畫畫呢?”
明知故問。
我“嗯”了一聲,沒再搭理。
“給我看看你畫的動畫呗。”他又說。
“還沒畫完。”
“那你之前畫完的,先讓我看看呗。”
我覺得我的眉心應該能直接夾死蒼蠅:“現在沒時間。”
他“嗤”笑一聲:“你能有多忙啊,給我看看怎麽了,你怎麽這麽小氣呀。”
“我小氣我樂意,你管得着嗎?”
過了一會兒,他自讨沒趣,悻悻地出去了。
晚飯,姚輝陪我爸我哥喝了幾杯酒。
我埋頭只顧着吃飯,只想趕緊吃完回房裏呆着。
但事與願違。
姚輝在飯桌上說起我畫畫的事,問我:“姐,這動畫什麽時候能畫完呀?”
他一開口我就沒胃口了。
礙于桌上的氛圍,我只能按下性子回答他:“今年春天吧。”
“這動畫能給你帶來多少收益啊?”
“不清楚,看效果吧。”
他像個記者,又向我抛出問題:“那你畫完這個還繼續畫嗎?”
“不畫了,過完年就出去找工作。”我媽回答了他。
我徹底吃不下飯了。
“媽,我還有兩個月左右就能全部做完了,能不能讓我安心把它畫完,之後……”
“不行。”她展釘截鐵地拒絕了我,“你說你要在家畫畫。我和你爸也同意了,但是這已經大半年了,你還沒做完,還得再要兩月。”
“我就快做完了,動畫一個人制作起來就是很慢……”我極力想為自己辯解。
“好,我就當你快做完了。那我問你,就剛剛姚輝的那個問題,你這個做完之後它能給你帶來什麽好處嗎?能給你帶來多少收益呢?能讓你一炮而紅嗎?”
我說不上來,未來是無法預測的,說起來也毫無根據。
“做完這個之後你什麽打算?還準備繼續待在家裏一個人創作嗎?還是外出工作?”
“我有幾個想法,但現在不能确定。”
“為什麽不能确定?”
“……因為得看效果。”
這時,姚輝突然笑了一下,尖銳且突兀,笑完他說:“姐,你也別死磕這動畫了,沒什麽前途。你自己都不确定你畫的這東西有沒有人喜歡,掙不掙錢,你還畫它幹嘛?這種看不到未來彙報的東西就是虛假投資,我覺得你還是趁早放棄吧。”
四雙眼睛齊齊盯着我,我端坐着垂着眼保持沉默。
我媽說:“我也不懂你說的那什麽動畫制作的漫長周期,和繪制的辛苦,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你現在沒有作品沒有成果,更沒有一分收入。大好的青春,大學畢業,你待在家裏畫畫,我就是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你應該實際一點,這幾天你就準備準備簡歷什麽的,等過了年出去找個工作,踏踏實實上班。如果你要用下班、周末、放假這些時間來繼續做你的動畫,我也不會阻攔你,這是你自己的自由。”
我有點慌了。
也許我媽的想法一直沒變,只是在過去的半年中默默地遷就我,到今天終于破了底線。
“等我做完這個動畫我就找工作。”
“不行,過完年就去上班。”
我擡眼望着她,剛想開口為自己争取,卻被她打斷。
“你也不要再開口說你在追求你的夢想了,追求夢想之前你先先看你的夢想能不能讓你吃的上飯,你自己能不能先活下來?”
“人活着,不能只為了夢想,沒有夢想也死不了。”
“你已經不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了,你是個成年人,你現在已經踏入社會了,你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不要總是想一出是一出,說幹就幹,你這種不是勇敢,你這是魯莽和沖動。”
我突然一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怎麽沒有負責?我說我要去學設計,我要走美術,壓力再大,再苦我堅持下來了。我也很好地完成了你的要求,我最後上了一個很好的大學,上大學我也沒有浪費時間,我拿了兩年的獎學金,我沒有為自己負責嗎?”
“現在我想換一個方向,我想嘗試另外一種可能。我一張一張地畫,我有每天都在畫,我怎麽就沒有為我自己的人生負責?我反複思考,糾結,痛苦才下的決定,怎麽到你嘴裏就被你貶得一文不值,就只剩下沖動的愚蠢。”
她望着我,眼角有細細的皺紋:“我是覺得你想的都太簡單了,太不切實際。你就踏踏實實地把你自己的工作做好,你的生活過好。”
“我怎麽沒有在踏踏實實地過好我的生活?”
我的聲音因為情緒激動開始發抖。
“我明明很努力地想要過好我的生活,我只不過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我現在好容易有了一個方向,好容易有了一個奔頭,我要重新開始。你又覺得我在胡攪蠻纏浪費時間。我已經很努力地去想了,沒有人是在一開始就清楚自己要做什麽,所有的事業都是從零開始的,為什麽你們不能再多給我一次機會?就因為在高中的時候,你給過我一次機會,所以沒有第二次了對嗎?我往後的幾十年人生,就只有那一次嘗試的機會,對嗎?”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低下頭長呼一口氣,再擡頭時眼裏依舊是不可退讓的堅持。
“姚響,我知道你想證明自己,想活出人生的價值。世界上也确實有很多成功的人,而你是在他們營銷‘成功’的影響之下,幻想自己追逐夢想,也像他們一樣走上人生巅峰。”
“但這只是不切實際的美夢,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的,那些能成功的都是鳳毛麟角,你是鳳毛麟角嗎?你不是。你就是不能接受自己失敗的現實,你就是不願意承認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們都是普通人。所以,不要再白日做夢了,我們就踏踏實實地過好自己平凡的生活,好嗎?”
我搖了搖頭:“不是的……”
我不是這樣想的。
姚輝輕笑一聲:“對啊,姐,誰還沒個夢想?我大學時還想過辍學創業,幻想着白手起家打造商業帝國到老美上市呢?最後不都得回到現實嗎?”
我扭頭看着他的臉,在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大二暑假從公司加班回來,走在路上的那個悶熱的夜晚。
姚輝的臉扭曲成了幾張男人的臉,猙獰着肆意嘲笑我。
我的身體像是快要爆炸一般,我從椅子上彈跳起射,上前揪住姚輝的領子,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裏嘶吼出來的:“滾,你給我滾!離開我家,滾!”
我像頭蠻牛一般猩紅着眼要把他推搡出去。
“神經病吧你?好心勸你還不聽。”他奮力甩開我的手罵了一句。
我腦子嗡的一聲,身體先于理智,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我已經一腳蹬在了他腿上。
那一瞬間姚輝的瞳孔瞬間放大,像特寫鏡頭一般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
他完全沒想到我會動手打他,下意識要還回來,被我爸一把拽開,我也被我哥和我媽給拽了過來。
姚輝瞪着我:“你他媽有病吧?草!”
我媽冷聲呵斥:“姚響!”
我陡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意識回籠,看着他們同時望着我的表情,眼裏有複雜,震怒,怫然,難以置信,最後,還有失望。
我眼眶通紅,轉身奪門而出,一頭沖進寒冷的黑夜裏。
涼風灌進我的喉嚨,我的眼淚被甩在身後,遠處隐約能聽到央視春晚重播的聲音,喜慶激昂的背景音樂和小品節目上觀衆們歡慶春節的大笑聲。
而我的心裏卻是一片悲涼。
到最後,我在他們眼中依舊是那個自私任性白日做夢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兒。
我跑到花園,随便找了一處不引人注目的石墩子坐下。
天冷,以往熱鬧的小花園此時和我一樣寂寥。
我的眼淚漫無邊際地流淌。
直到一串腳步聲在我身旁停下。
一聲嘆息後,他在我身旁坐下。
“怎麽還學會打人了?”
我沒說話,又抹了一下眼角的淚。
我哥往我手心裏塞了一包紙巾。
我從裏頭抽出一張,先擤出了一個驚天響亮的鼻涕。
出來太急,沒有拿紙,又哭了一路,我的鼻涕早就流了出來,根本吸不住,眼淚混着鼻涕都被我蹭在袖口上,狼狽不堪。
擤了鼻涕擦了眼淚之後我還是沒說話。
“媽,她其實就是擔心你。”
他嘆了口氣。
“媽說的其實也沒錯。”他語氣盡量溫和,“你現在也快23了,不再是小孩子了,現實一點,要接受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普通。”
“夢想真的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本和有能力實現的。之前家裏人不也一直支持你學設計嗎?你要是實現了你的夢想,那是你努力應得的。但如果失敗了呢?凡事都要考慮最壞的結果吧。作為母親,肯定會對她女兒不确定的未來産生擔憂和焦慮。”
“咱媽其實不奢求我們能做出多大的成就。能平平安安,穩穩當當地過完這一生,這就是她最大的要求了。”
我還是沒說話,但熱燙碩大的淚滴不斷地從眼眶裏湧出。
又過了一陣風。
突然我聽見他笑了一下:“其實我有的時候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你太有主見了,對于想過什麽樣的生活有你自己清晰的認知和思考,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從小就是這樣,所以你的人生一直都握在自己手裏。”
“不像我。”他話裏帶着淡淡的自嘲一笑,“從小到大沒有自己做過真正的決定,好羨慕你啊。”
我猝然扭頭看向他,眼裏有意想不到的驚愕,看向這個比我大三歲的男人。
我第一次聽到他說羨慕我。
他是別人家長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各方面優秀,成績,長相,性格,身材等都出類拔萃。
學習什麽的從不讓我爸媽操心,高考正常發揮,考上了top3的大學,畢業又找了一個不錯的工作,還和大學同學結成伴侶,好事将近。
是真正的青年才俊。
我一路看着我哥,在一條明确清晰的跑道上不斷地向前奔跑,我被狠狠地遠遠地甩在身後,怎麽追都追不上。
我在迷茫徘徊時,他在加薪,我在猶豫不決做不出選擇時,他在升職。
直到現在我已經畢業了,一無所有,淪為了別人口中“家裏蹲的啃老族”,他卻說羨慕我。
我想問他羨慕我什麽?
“你不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你一樣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麽,每天都去為自己的夢想奮鬥。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這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點了一根煙,淡淡的煙霧從薄唇間飄逸出來,遮住了一半神色。
“我現在的工作看起來高薪穩定,但很多時候都是在重複之前的自己。每天的生活工作也都是一樣的,平淡如水,沒有激情,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我應該要做的事情就可以。其實我的這份工作并不能給我帶來很多成就感,更帶來不了我生活的幸福和動力,對我來說它只是一份能夠養家糊口的工作。”
“其實我想過很多次,要是我當時能像你那麽勇敢,可能我現在是一名心理咨詢師,我現在對心理學都很感興趣,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的書,但我沒有。”
這時哥哥轉頭看見我:“可你不一樣。你每天都像打了雞血一樣,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使可能性很小,只是一個遙遠的夢想,但每天這個飄渺的目标卻給了你很強大的力量。”
“我知道你現在可能很狼狽,但你不知道你真的特別勇敢堅強,你沒有向任何人抱怨嘗試的結果而是自己承擔,然後還能揣着一腔勇氣,重新開始。最關鍵的是,這麽多人反對你,過去這麽長時間,你都沒有改變自己的決心,你竟然還堅持了下來。真的,難以相信你會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我有時候覺得你簡直不可思議,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但……”他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詞語,最後只幹巴巴地收尾,“姚響,你真的太酷。”
我聽蒙了,我從來沒聽到過如此一長串的對我的誇獎。
還是來自于我最親近的家人。
我低下頭消化了一會,告訴他。
“你說得也不太對。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什麽,想做什麽,我的夢想是什麽。是在我不停嘗試尋找中,我才漸漸了解我自己真正喜歡什麽。”
我轉頭望着他,說:“哥哥,不是我原本就知道答案,是我不停地在尋找答案,我才會知道答案。沒有人天生就知道自己适合做什麽,天生喜歡做什麽,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我們才要去花時間去尋找。
他仿佛被什麽擊中,夾着煙的指尖顫抖了一下。
“一道簡單的題目我們都有可能會做錯,為什麽夢想就不會呢?關于夢想,好像大家默認一個規則,有且只有一次嘗試的機會。”
“我們總是在很多小事上非常認真,但對于人生大事卻無比草率。不能再多幾次嘗試嗎?在還年輕還有可能的時候,我想多試幾次又有什麽錯呢?”
“有的人可能從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天賦在哪裏,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喜歡什麽。就像有的人只聽了老師簡單的講解就可以一遍做對題的學霸。我不行,我不是天才。我不是一出生就知道我這輩子要做什麽,沒有人告訴我。但我想知道,所以我只能不停地找,不停地試。試了不合适了我就要去改。改了,我就要接受可能要面臨的結果。其實方法很笨,但好像沒有比它更好的方法了,我也沒有你說的那麽厲害,我只是明白這個笨方法。”
“哪怕我這次還失敗了,我也不覺得浪費和可惜。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最重要的事情上面,我覺得值了。”
做出決定,無論好壞,為此負責。
有時我的想法就是如此簡單直白。
在我的世界裏,邏輯一旦成立,就沒有人能說服我。
哥哥久久不說話。
煙在指尖燃出長長的一截煙灰,被風一吹落了一地。
“我從來沒想過你剛剛說的這些。小時候啥都不懂,只想着讀書做題,考實驗班;高中的時候也是想着多做點題,少睡一會兒,高考能多考點分,上個好大學;上了大學之後想的還是抓緊學習,提高績點,畢業時好找工作,工作了以後終于不用天天想着學習了,我想着多掙點錢,以後……”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低頭有些羞慚地笑了一下,不再繼續說下去。
過了很久。
他将煙遞到嘴邊吸了最後一口,在石面上碾滅,轉頭拍着我的肩膀,說:“去做吧,哥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