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高二1到6班是文科班,7到20班是理科班。
瑤瑤選了文科,去了文科5班,我和1班大部隊搬到了7班。
我們兩人的班級在同一樓層,所以分班後我們還是經常一起吃飯,一起聊天。有時課間我去衛生間,路過她們班也會和她在走廊外面閑聊。
她會笑着給我說文科學起來也好累,每天要背好多東西。
我也會回答她,理科題做起來還是很難。
我們相視一笑。
但她身上已經沒有了分科前對理科的焦慮。
我也沒有了最開始對理科的手足無措和畏懼慌張。
僅半年過去,我們都做出了人生中較為重要的選擇。
面臨選擇前,我們慎重斟酌,仔細思量。
好在目前看來,結果還可以。
分科之後,大家的狀态也和分科前有了很大不同。
分科之後就已經确定了每人的高考賽道,目标明确,只需要一往無前。
班裏的氣氛日漸沉默,每個人都在拼命學習刷題。即便是課間休息也有很多人坐在座位上低頭做題。
偶爾到外面走廊透一口氣,看到班裏黑壓壓學習的身影,沒過幾分鐘,又安靜坐回去。
有時我覺得自己像一個無情且麻木的刷題機器。
我解開一道又一道計算題,但題目仿佛永遠沒有盡頭。在這個枯燥又痛苦的過程中,我的解題思路越來越清晰,做題越來越熟練。
我的身體和大腦麻木有序且冷靜地寫下每一個答案。
一天的學習後,我的身體能源耗盡,大腦枯竭,終于能躺在宿舍的床上昏睡休眠。
然後在第二天陽光升起時起身,繼續新的一天的學習。
在這種日日夜夜的重複中,高考是支撐着我們每一個人的最後動力。
多掌握一個題型,多吃透一個知識點,高考也許就可以多得幾分。
分科後的第一次正式班會上,班主任給我們每一個人分發便利貼,讓我們寫下自己夢想的大學。
班上靜悄悄的,有人思考糾結,有的人利落幹脆地下筆,還有人在互相查看,小聲交流。
而我,在發懵。
我的目光落在“夢想”二字。
時光流轉,好似過去了很多年。“夢想”這個詞出現在我眼中時,竟如此陌生,遙遠。
我這才想起,大家早已不再談論自己的夢想了。
初中後,這兩個字幾乎已經從我腦海中消失了,更別提壓力更大的高中。
我腦海中全是成績下滑的壓力,周圍無處不在的優秀同學,高壓的學習氛圍,和時刻被提醒萬分在意的分數排名……
在由知識和分數築成的高牆裏,我埋頭,和周圍的每一個同學一樣,拼命地做題,拼命地想着如何提高自己的成績。
我滿腦子都是學習學習,做題做題,想要從中獲得不掉隊的安全感。
直到現在,重新看到“夢想”二字,我如同從夢中驚醒般恍然無措。
高考考什麽大學,我其實沒什麽執念,只要是一所好學校我就很滿足。
對于将來要學什麽專業,做什麽工作,我現在也沒有任何想法。
老實說,那麽多專業、職業、工作,我好像,沒什麽很感興趣的。
至于夢想。
我緊張地咬着嘴唇,閉上眼睛,想找到一點思緒。
睜開眼睛,眼前卻一片茫然。
現在的我,好像沒有夢想了。
這個答案讓我有些沮喪。
但沮喪也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老師讓大家将便利貼貼在後牆的黑板上。
寫完的同學紛紛起身,板凳在地面上摩擦出聲音,紛紛攘攘的腳步聲湧向後排,大家依次将便利貼貼在空白的彩色方框裏。
上面紅色的粉筆描繪出四個大字:我的夢想大學。
大家的走動讓班裏有一些喧鬧。
身邊人來人往,越來越多的人都寫好,走到後面貼完又回來。
而我——我低頭看着眼前這張空白的便利貼,無處下筆。
同桌貼完回來看我一眼:“你怎麽沒寫呀?”
我胡亂将便利貼塞進桌面左上角那摞書裏:“我還沒想好,先不寫吧。”
“這有什麽糾結的?喜歡哪所就寫哪所了,反正就是個目标而已,大家都是随便填的嘛。”他不太能理解小聲嘟囔。
我扭頭問他:“你有夢想嗎?”
我問得太突然,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澀地笑起來:“有啊,考上S大,如果我能考上的話。”
“然後呢?”
“什麽然後?”
“考上S大之後呢?”
“之後……”他攢了下眉,語氣越來越低,“好好學習……”
我沒說話。
随後老師踏上講臺,翻開書本開始講課。
我不得不将沮喪迷茫的情緒抛之腦後,跟上老師的思路,繼續投入到茫茫無涯的題海之中。
但我對它格外在意。
似乎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在飛快長大,那扇象征着成人的大門已經向我緩緩開啓。
門後的世界猶如洪荒大海,而我只是一滴即将彙入其中的微不足道的水汽。
我無法掌握,也不能暫停。只能被時間一點一點、不容抗拒地推到那扇門前。
而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的未來是什麽樣子。
雖然夾雜在繁忙的學業和課題之中,能夠思索這個問題的時間很少,但我依舊很想找到一個答案。
直到,那天。
我和瑤瑤在吃飯,她苦惱又糾結地告訴我,她想走美術生,但是她媽不同意。
我當時一下子沒懂走美術生是什麽意思。
她解釋:“就是類似特長生,很多大學都會開設美術專業,招收美術生。考生通過美術統考和高考成績來考大學,大學會根據綜合成績來錄取學。”
我疑問:“然後呢?”
“然後就是上大學選專業,和普通高考生選專業一樣的,有不同方向不同專業。比如繪畫、雕塑、設計、美術教育等等。”
我聽的有些入迷,放下手裏的筷子,專注地望着她。
她見我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又詳細地給我解釋了更多:“比如繪畫裏有國畫,書法,版畫,壁畫,設計專業有服裝設計,珠寶設計,室內環境設計交互設計,還有動畫設計啦,游戲,工業設計,反正也挺多的……”
瑤瑤所講述的內容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這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除了高考以外,還有其他的途徑上大學。
一邊消化着這些龐雜的新信息,我問她:“你怎麽突然想走美術了?以都沒聽你提起過。”
“我也是分到五班之後,認識了一個學美術的女生,我才知道的,這些也都是她告訴我的,她就是通過美術特招上的我們學校,現在在我們學校的畫室畫畫,她是準備考美院來着。”瑤瑤小聲說,“你也知道的,我喜歡漂亮裙子,也喜歡畫畫,所以我想學服裝設計……”
我又吃一驚。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們學校有畫室,還有美術生,之前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
“哇,還有美院啊?”
她點頭:“不過聽她說美院特別特別難考。”
我奧了一聲,長知識了。
說完剛剛的話題後,瑤瑤又回複了剛開始的苦惱狀态。
“你說我怎麽辦,我有點想學美術,但是我以前也沒正經學過畫畫,都是我自己瞎畫,而且我媽肯定不會同意我走美術的,我好糾結啊……”
瑤瑤還在訴說着她的煩惱,因為不了解,我暫時也給不出她什麽好的建議,只能默默聽她傾訴,時不時安慰她兩下。
直到晚自習開始,我的大腦還被瑤瑤說的美術生侵襲幹擾。
我無法集中精力寫題,大腦甚至還不受控制地延伸出了更多的聯想和畫面。
我想到小時候我一個人時經常玩的游戲。
躺在房間裏,天馬行空地幻想着如何設計裝飾自己的卧室和房子,自娛自樂。
這種幻想游戲幾乎貫穿了我的整個童年,陪我度過了很多無聊時間。
許久沒有玩過的幻想游戲,再次出現在腦海時,依舊玩得不亦樂乎,一如既往的美妙有趣。
也許,我是喜歡設計的。
我握着筆,面前是空白的試卷,我坐在位置上。
旁邊是筆尖在紙面上寫字時發出如蠶食的聲音,頭頂白色的燈管瑩瑩發亮。
我的身體被困在晚自習安靜的教室裏,但我的靈魂卻在幻想空間中暢游。
想到自己将來可以設計出自己喜歡的房子,通過系統學習和美術老師的指導,從大學畢業後從事設計工作,成為一名優秀的設計師,我的身體都在隐隐發燙。
下課鈴聲響起,我的思緒才飛速收回。
我驚訝時間過得如此快,我只是稍微想了一會兒,竟然下課了。
我放下筆轉動幾下脖子,轉向窗邊時,突然定住。
室外夜色茫茫,室內燈光大亮。
玻璃上清晰地映着我上翹的嘴角,和熠熠閃亮的眼睛。
原來我在笑。
我有些不可思議地摸了摸我的唇角。
它真的在上翹。
意識到這一點時,我進而發覺,我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自由。
上高中以來,我已經很少有這種單純快樂的時刻。
僅僅是通過一種聯想。
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同桌聲音響起:“一節課過去你筆都沒動一下,現在又對着窗戶傻笑,你不會是生病了吧。”
我嘿嘿一笑,不告訴他。
等到周末回家,我在電腦上查詢更多關于美術生的考學和就業問題。
我開始心動,心裏的念頭蠢蠢欲動。
在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困惑的我來說,這無異于是指明了一個可行的方向。
我覺得我可以試一試。
當晚,我們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吃飯時,我突然宣布了要學畫畫的決定。
我爸問:“怎麽突然想學畫畫了?”
“因為我想做一名設計師,我想設計房間,漂亮的房間。”
我媽看了我一眼,問:“是因為對咱們家還有你的卧室不滿意嗎?”
我愣了一下飛快搖頭:“不是,我就是對設計感興趣,想學。我從小喜歡幻想裝飾房間,這也算是一種興趣。”
我的房間雖是樸素了點,但也完全夠用了。家具一應俱全,整齊幹淨,還是家裏唯一朝陽的房間。
哥哥主動把好的房間讓給我,自己住在光線更差,沒有窗戶的房間,就算對房子不滿意,那也應該是哥哥,我沒什麽資格。
而且小的時候我和哥哥都很喜歡這樣特別的設計。
不管是中間那扇窗戶還是隔音較差的牆板,在童年時都給我們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很多小小的樂趣。
更何況,知道在房間上委屈了我們兄妹倆人,特別是哥哥,所以在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各方面,爸媽都會盡量滿足。
我對自己的房間,對我們家沒有不滿。
我媽放下碗筷,耐心勸說:“咱們家裏人都沒有做這方面的,不太了解。而且,學設計就業前景一般,我建議你不要學,踏踏實實高考,選一個有發展潛力的專業,好好鑽研。”
“我覺得你媽說的對。”我爸重複,“而且你現在學畫畫太晚了吧,現在都快高二了,怎麽來得及。”
“可是其他的專業我也沒有喜歡的啊,你讓我到時候學什麽呢?”
“學法律,會計,語言……那麽多發展好的行業,還不夠你挑的呀。”
我撇了撇嘴:“我對它們沒興趣。”
我媽表情立刻嚴肅起來:“沒興趣怎麽啦?世界上那麽多人做的工作,學的專業都是沒興趣,不照樣學嗎?不照樣掙錢嗎?人活在世界上不能做什麽都看興趣。很多事情就是很無趣,但你就是必須得去做。”
“而且你都沒學過畫畫,一點畫畫基礎都沒有。人家都是從小學習,要不就學了三四年了,你馬上就高二了,你這樣,還想不想上大學了?”
“我可以從現在開始學。”
我努力地想為自己争取,卻被我媽毫不留情地駁回。
“人家美術生都學畫畫學了多久了?你一個半路出家,只學個一年,你憑什麽覺得你能畫得過人家呢?”
我爸:“對啊,咱就沒學過畫畫,怎麽能比過他們?”
我垂下頭:“可是我想學設計。”
見我氣勢敗下陣來,我媽趁熱打鐵敲打我:“人不是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的,你面對的是高考,你要冷靜,不能亂來。”
我爸又悠悠地重複:“丫頭,你再好好想想,不要一時沖動。”
我嘆了口氣。
什麽才叫一時沖動呢,什麽又叫冷靜呢?
我試圖努力聽取父母的建議,讓自己冷靜下來。
學畫畫的念頭一從我的腦海中冒出來,我就拼命地想要把它按回去,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專心學習。
但我越想打消這個念頭,它卻生長得越旺盛。
晚上,宿舍裏一片寂靜,能聽到室友輕微的鼾聲。
學了一天,此時我身心俱疲,大腦在睡眠中放松,意識模糊。
我做了個夢。
整個夢中只有一個畫面。
一張映在飛速行駛的地鐵玻璃上的木然的臉。
那是我的臉。
畢業後做着一份我不喜歡但爸媽滿意的工作。
晚上下班後擠進晚高峰的地鐵上。擁擠的人群,我站在地鐵門邊的角落,望着玻璃上自己的臉發呆。
那張臉上寫滿了對當前生活的不快樂和對于未來生活的迷茫。
醒來,我從床上坐起來,望向窗外晨光透亮的世界,舒緩自己急促的呼吸。
明明休息了一整晚,卻身心俱疲。
這個夢讓我很累,我幾乎是感同身受,夢中的我的心境。
每天面對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指責刁難的上司領導,和應接不暇的工作,每一件都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感受不到一點長大的快樂。
這個夢讓我一整天心神不寧。
直到晚自習也沒什麽精神。寫題一直不在狀态,一道簡單的計算題,公式兩次代錯,我煩躁地用筆在紙面上亂塗一氣,同桌注意到我的動靜小聲問我。
“你怎麽了?”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回答他:“我沒事。”
“你最近狀态好像不太好,是不是舒服?”他還在追問,言語中透露出一點關心。
我知道,最近一段時間我有點反常。
他可能是真的在擔心我。
我轉過頭,想對他說我真的沒事。
但目光在掃過窗戶時定格。
我又看到了夢裏的那張臉。
地鐵玻璃上映出的那張麻木沒有朝氣的臉。
如同傀儡,毫無生氣。
正如同此時玻璃上的這張臉。
一個月後,我在餐桌上舊事重提。
“這一段時間,我仔細想了想,我還是想學美術,我還是想學設計,我不想學其他專業。”
我媽放下碗筷,碗底在桌面上磕出一聲清響,我的心髒也跟着一陣顫動。我爸見狀也默默擱下筷子。
她雙手交叉擺在胸前,盯着我聲音輕柔地開口:“怎麽還在琢磨這件事兒啊?一個月時間都沒讓你冷靜下來。”
“這怎麽冷靜,”我看向她,“好容易我有了喜歡的東西,感興趣的內容。我為什麽要冷靜呢?人活在世上不就是想讓自己能過得開心嗎?做自己想做的事嗎?”
見我這般語氣,我媽抿着嘴,表情嚴肅,重重地點了點頭,看着她這樣的表情我知道,我媽要對我下最後通牒了。
果然。
“不管你怎麽說,我不同意你學。你爸也不同意。”
我爸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就閉上了。
我媽看着我的表情,以為她說服了我,我放棄了。
我只是又想起了那張臉。
夢裏地鐵玻璃上的臉,和晚自習映在窗戶上不同表情的臉,這三張臉不停在我腦海中重疊交錯。
過了好一會兒,我慢慢開口。
“我就是覺得冥冥之中我應該去學美術,這是上天給我指的一條路。媽,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很神奇,很奇妙,你自己都說不出理由,但是就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我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一拍桌子站起來。宣告我的決心。
“我決定了,我要——”
我媽一巴掌抽在了我後腦勺上,打斷了我的淩雲壯志:“你覺得,我還覺得你應該上清華北大呢,你怎麽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