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十一月中旬，滬市迎來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路兩旁的樹變得光禿禿，枝幹上漸漸被白雪蓋住，一眼望去，像是仙境。
喬娜穿着雪地靴，吱呀吱呀地踩雪，一會兒伸手接一片雪花，看着它極速融化，短暫的美麗。一會兒搖晃着花壇裏的小樹，手動把雪變大。
江嶼清低聲咳嗽兩聲，喬娜急忙小跑着過來，幫他膝上的毛毯往上拽拽：“又咳了？”
“沒事。”
江嶼清搖頭，明明沒抽多少煙，嗓子卻越來越沙啞了。
“熱騰騰的烤紅薯，新鮮出爐！”
江淩遠端着盤子過來，像個小販在吆喝。
“我要一個！”喬娜舉高手，“讓我先來試試毒。”
“貪吃就貪吃，這是本大爺親自烤的，有個屁毒。”
江淩遠呵斥她，手上卻從盤子裏抓了一個遞給她。
有點燙，喬娜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回左手，來來回回的：“燙燙燙！”
江淩遠在一邊壞笑：“說了熱騰騰剛出爐啊～”
喬娜：“……”
又氣又好笑，江嶼清伸出手：“我先幫你拿着吧。”
喬娜本想拒絕，嘴剛張開，羽絨服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江嶼清皮膚也白白嫩嫩的，可不能把他燙着，喬娜把紅薯丢回江淩遠的盤裏，一邊吹着被燙紅的手指，一邊接電話：“曉曉怎麽啦？”
倪曉忍不住的高興：“我和林彥已經決定好後天訂婚啦！”
“真的啊？”喬娜鼓鼓掌，“你們神速啊，這才談幾個月戀愛啊，就要訂婚了？”
“再快也沒有你快，見一面就領證了。”
現在喬娜和江嶼清感情很好，所以倪曉也就放心大膽的開玩笑了。
“你滾哦。”喬娜看了江嶼清一眼，他正側着臉仰頭望着天空。
一絲絲雪白落下來，落在他的發梢，眉頭，還有睫毛上，某個瞬間，她突然覺得這幅畫面好悲傷。
似乎他就像個虛假的人物，下一秒，就要随着雪花一起融化消失了。
喬娜心跳漏了一拍，急忙甩甩頭，回到正題：“在哪家飯店啊？”
倪曉說：“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一定要來呦。”
“沒問題。”
倪曉補充：“也可以帶你老公來。”
他那種不喜歡社交的人，不一定會去，喬娜說：“我問問看吧。”
“嗯吶，”倪曉語氣猶豫一下，“所以……現在問題來了，我訂婚的那天應該穿什麽啊？來陪我逛街買衣服呗？”
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之一：陪閨蜜逛街。
“可以啊，”喬娜看看了天，雪不大，路上應該還能開車，“那我馬上去你家。”
“嗯吶等你哦。”
挂了電話，紅薯溫度變低了一點，喬娜笑嘻嘻從江淩遠面前拿過來，剝開皮咬了一口，軟軟糯糯，噴香甜蜜。
“絕了！”
江嶼清聽見她說的話了：“要出去嗎？”
“嗯，我朋友要訂婚了，叫我陪她去逛街買衣服。”
“訂婚啊……”
江嶼清低聲喃喃：“挺好的。”
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喬娜走上前，有些擔憂：“你怎麽了？最近好像狀态不是很好。”
江嶼清沖她笑，掩蓋住眼裏的哀傷：“沒事，我挺好的，你快去吧，開車注意安全。”
“好，”喬娜不再多問，“晚上可能不回來吃飯哦。”
“嗯，玩得開心。”
揮手告別，喬娜往別墅走，踩雪的聲音分外清晰，吱吱的磨着她的耳膜。
也許是想多了吧，她勸自己，不要多疑多慮，江嶼清是什麽樣的人，她很清楚。
……
等她走遠，江淩遠嘆了口氣：“哥，真的要這樣嗎？”
江嶼清望着喬娜的背影，眼睛酸澀：“如果還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會忍心這樣做。”
幾個月前做的那次身體檢查，情況不是很好，由于長時間的傷情影響，他的各個器官功能都在慢慢下降，特別是心髒和肺。
尤其是情緒激動時，心髒就控制不住加快速度，然後開始絞痛，痛到無法呼吸的程度。
無法呼吸憋着氣，就開始忍不住的咳嗽，越來越嚴重，直到有血絲咳出。
醫生說想要活下去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舍棄雙腿。
相當于從根源切斷問題，這樣才能防止病情進一步惡化，心髒才能慢慢痊愈。
他常常在深夜，盯着自己那雙殘破的腿，看着破爛的肌膚，一萬次想過輕生，可現在他有了家庭，如果他不在了，喬娜該怎麽辦？
那就去治療好了，但治好的幾率極其低，壞死的細胞在逐漸影響正常的細胞，如果控制不住……
沉默半晌，江嶼清閉上眼，忍住眼中滾燙的淚：“如果一開始知道會變這麽嚴重，就不應該招惹她。”
江淩遠也不說話，站在一邊，盯着已經沒了熱氣的紅薯失神。
“離婚總比喪偶強吧？”
江嶼清突然笑着說，“也好讓她找……找別人。”
天知道他現在心髒有多痛，要親手把自己心愛的人推開。
……
“我想，人這一輩子啊，除了父母以外，還能遇到一個真心對自己的陌生人，真的是比中彩票還難。”
倪曉嚼着一片全麥面包，嘴裏說個不停。
“他和你沒有血緣關系，卻愛着你，願意餘生都和你在一起，你說這是不是很神奇？”
喬娜坐在她旁邊，聽她一直在說愛情有多美好，聽得耳朵都疼。
“醒醒，別戀愛腦了。”
“不是，”倪曉艱難咽下嘴裏的面包，為了穿好看的禮服，強迫自己減肥。
“其實我以前也和你一樣，不願意相信會有人真心愛我的，但現在你也遇到了不是嗎？像江嶼清那麽好的人，世間肯定僅此一個。”
喬娜歪頭沖她笑笑：“你家林彥也不錯哦，交往第一個月就把銀行卡給你了。”
“這有什麽好誇的，不是最起碼的嗎。”
倪曉嘴上說着，心裏卻樂開了花，畢竟誰能拒絕男人給的卡啊。
到了市區廣場，喬娜找地方停好車子，倪曉看着手機上網友推薦的店鋪：“這家買手店的衣服巨好看，好像在三樓。”
喬娜湊過去看了一眼，的确每件衣服都很獨特。
倪曉說：“正好你也試試，買件好看的，回家迷死你男人。”
喬娜：“……”
這家店裝修很獨特，推開門一進去，就好像脫離了大城市的塵嚣，一腳邁進深山裏，草木鮮花的香味接踵而來。
倪曉望着一塊木頭雕刻的立牌，上面手工刻着：致獨一無二的你。
“好高級啊。”
“嗯。”喬娜點頭，目光微擡，從試衣間走出來一個女人。
酒紅色緊身魚尾絲絨長裙，一步步搖曳着，帶着獨特的香水味，靠近她們。
“二位想要什麽類型的衣服啊？”
應該是老板娘了，倪曉說：“我想買一件适合訂婚時穿的衣服。”
“哦，”老板娘微微一笑，紅唇勾起，轉身往旁邊走了幾步，“這邊有幾件偏禮服風的長裙，你喜歡什麽顏色啊？”
老板娘說話溫溫柔柔的，仿佛有什麽魔力，倪曉跟着走過去，掃了一眼架子上幾件裙子，有種全部都買下來的沖動。
喬娜跟在後面看熱鬧。
倪曉說：“我比較偏愛淡紫色。”
“溫柔的顏色。”老板娘拿起一件淡紫色的吊帶連衣裙，緞面的，大裙擺褶皺設計，腰部有镂空，但不會太暴露。
“這件可以試試哦，外面搭一件白色長外套，就不會冷了……”
倪曉愛不釋手，立馬就抱着去了試衣間。喬娜坐在一旁的軟沙發上，目光四處亂逛。
“這位美女，你已經結婚了嗎？”
老板娘看到她手上的戒指，上來搭話。
“嗯。”喬娜淡淡應着。
老板娘看出來她興致不高，也就放棄了推銷，轉身倒了杯熱奶茶遞過來：“外面雪還在下，肯定很冷吧，喝杯奶茶暖暖。”
“好，謝謝啊。”
其實喬娜也很少社交，總覺得人和人之間隔着一道空氣牆，所以她沒什麽朋友，只有倪曉這麽一個親近的。
很快倪曉就換了裙子出來，她散下長發，對着鏡子左右擺弄。
看到腰露出來了一片，她有些擔憂：“那天肯定有很多長輩在場，這樣穿會不會不太好啊？”
老板娘眯着眼輕笑，走過去幫她整理細節：“人，為什麽要為別人而活呢？”
喬娜聽到這話，一下子就對這個老板娘好感度上升了，她站起身走到倪曉面前，打量一會兒默默豎起大拇指：“絕了。”
倪曉會意，鄭重點頭：“買！”
她對着鏡子拍了張照片發給林彥，問他這件怎麽樣。
林彥收到消息，立馬回複：買。
倪曉有些糾結：這件四千八，加上羊絨大衣，快一萬了……
林彥沒有猶豫：看上就買，刷我的卡。
倪曉：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我舍不得……
這邊還在猶豫着，那邊老板娘已經把衣服包好了：“歡迎下次光臨哦。”
倪曉擡頭懵逼：“啊？”
喬娜接過包裝袋，拉着倪曉胳膊：“走啦，再去轉轉別的。”
倪曉這才反應過來：“你怎麽幫我付錢啊？我馬上轉給你。”
“就當是份子錢啦，”喬娜沖着她笑，“你以前幫助過我很多很多，這點算什麽呢。”
倪曉眼睛發酸，雙手抱住喬娜的腰：“愛你我的寶～”
“噫，惡心。”喬娜推開她，倪曉笑嘻嘻的，下一秒突然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
倪曉指着身旁的玻璃櫥窗，視線在假人模特身上移不開了。
那是一件長拖尾的婚紗，一字肩設計，巨大的裙擺布滿了碎鑽，在燈光下，仿佛一片銀河在閃爍。
那一刻，女生刻在骨子裏的婚紗夢徹底盛開，倪曉兩眼放光，拉着喬娜的手就沖進了店。
“……”
接待人員過來，溫柔地問她：“您好美女，來看婚紗嗎？”
倪曉指名道姓：“我要試門口那件。”
“好的，您稍等。”
看着滿屋子的婚紗，倪曉開始說胡話了：“我能不能多結幾次婚啊？好想每件都穿哦。”
“……”
怎麽會有人……如此變/态。
接待員也忍不住笑了，拼命控制表情：“小姐您到這邊來哦，我們還有專業的人幫您做個簡單的造型。”
“好好好。”倪曉沖喬娜揮揮手，“等我華麗變身。”
喬娜做了個“ok”的手勢，繼續找個沙發坐下。
她算是明白了，自己今天就是林彥的替身，替他發揮男朋友的作用。
另一位接待員端過來一杯咖啡，同樣也注意到喬娜無名指上的戒指，笑道：“您已經結婚了嗎？”
“是的。”
“婚紗是在我們家定的嗎？”
喬娜手突然一抖，她放下杯子，扯着嘴幹笑：“忘記了……”
“哈哈沒事，我們家都是設計師款哦，價格也很實惠的。”接待員也許只是随意的搭話，套近乎推薦自家的婚紗而已，畢竟接待好同行的人，也是銷售的一門技巧。
女人試衣服，閨蜜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邊尬着，試衣間裏傳來倪曉的哀嚎：“胸小也是錯？啊！不活了！”
望着空出一大塊的胸部，倪曉心碎一地，轉而一想，她招呼喬娜：“娜娜你快進來，幫我試試這件。”
喬娜身材比她要好，肯定能駕馭住。
“我拒絕。”喬娜不想動，她現在心累得很。
一想到自己結婚，什麽都沒有，一股氣就從心裏升起來了。
倪曉直接穿着裏衣出來拉她進去：“我還不知道你嗎，肯定想穿吧，就當彌補遺憾了。”
其實也不算遺憾，畢竟情況特殊，人得往前看，至少她現在過得很好。
倪曉已經把裙子塞到了她懷裏，沒辦法，喬娜只能硬着頭皮換了。
出乎意料的合适，合适到就仿佛是量身定做的，導購員幫她把長發簡單挽起，用個夾子夾住，兩邊稍稍垂下一縷，瞬間氛圍感就上來了。
倪曉直接在旁邊爆粗口，盯着她的胸：“同樣是女人，怎麽差別這麽大？”
喬娜沒什麽表情，只是呆呆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原來穿上婚紗的自己，是如此美麗。
就好像變了個人，不再是冷冰冰的了，全身散發着女性身上獨特的溫柔。
倪曉化身小迷妹，全方位找角度拍照，拍完全部傳給喬娜：“別逼我求你，再結一次婚吧，我要當伴娘。”
大概還是青春期的時候，幻想過無數次自己穿上婚紗會是什麽樣子，只不過後來發生太多糟糕的事，就漸漸的不再想這種不切實際的夢了。
因為對人生無望，對男人失望，婚紗依舊是她的夢想，但婚姻不是。
如果……如果她換個身份，是不是能和江嶼清有個完整的婚禮了？
在海邊，在教堂，或者在普通的酒店，兩個人手挽手，在鋪滿花瓣的紅毯上，說着神聖的誓言。
“這不得給你老公看看，讓他知道虧欠了你多少。”
倪曉的話聲打斷她的思緒，喬娜回過神，才發覺自己早已眼眶濕潤。
她急忙脫下婚紗，換回自己的衣服：“下輩子再穿吧。”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見她狀态不對，倪曉只好順着她：“好吧。”
喬娜耐心對她說：“沒關系，你慢慢試嘛，實在不行就買下來，去改改尺寸。”
倪曉搖搖頭：“先試試別的再說，婚紗那麽多，就像男人一樣，可以挑選，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
話糙理不糙，喬娜也贊同，回到等候區沙發上，她拿起手機，消息點開來，全是倪曉給她拍的照片。
別說，技術挺好，還給她加美顏了。
左右滑動着，大腦鬼使神差地就操控着手，将照片轉發給了江嶼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