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墜冰窟
第32章 如墜冰窟
血、血、血!
沐雨慕是在血腥味中醒過來的, 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繞,手腳因夢中出現的那一幕幕而冰冷。
她仰頭長舒一口氣,撫了下額頭, 沾了一手的汗。
血腥味依舊不散, 她扶額頭的手一頓, 偏頭去看尹钰的床榻, “尹钰?”
“尹钰!”
沒有人回答她, 她翻身便下了床榻奔到尹钰床邊,連鞋子都忘了穿,急切地将側着身的人撥弄正,只見尹钰面白如紙, 嘴裏還咬着汗巾。
再低頭下看, 她纖細到只剩骨頭的手腕上, 赫然一道翻着皮肉血口子。
此時那傷口處的血跡已經凝固, 不再往外流出, 她聞到的血腥味便是從這裏而來。
像是有人用拳頭重重敲擊了下自己的頭,“嗡”的一下, 沐雨慕還以為這一瞬間自己遇到了夢中場景。
站在床榻邊,她少見的無錯, 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 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去尋司藥。
猛地拍了自己腦門一巴掌,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她先替尹钰收拾身上,仔細包紮手腕,确認血真的已經不流了。
而後将染血的床單撤下來, 為尹钰蓋上厚厚的被子,喂了她半杯熱水。
自己則披上鬥篷, 攜一盞燈籠在黑黢黢的宮內穿行。
作為一個掌管宮闱的女官,掌握巡邏路線和時間是基本功,知道每一處地方,該去不該去是必須。
她們需得用此點去核對宮女女官,有沒有違反宮禁,而如今,這讓她可以避人,直接到達淩鳳宴直房。
直房裏透着燭光,淩鳳宴尚且未睡,她站在門邊,抿抿唇,終還是扣了下去。
自宮宴後,兩人默契的沒有提起那日的事情,甚至互相均有躲避的想法,所以在宮中并沒有遇見過幾次。
但無論如何逃避,事情都已經發生,那種讓沐雨慕頭皮發麻的尴尬,不可避免。
門開了,他穿着一身深綠色團紋長衫,是他下值後最常穿的常服,長衫垂至腳面,腰間懸挂一塊玉牌,配上他出塵清隽的面容,文人風骨撲面而來。
冰冷的眉眼在瞧見是她時,轉瞬變得溫柔起來,“典正?”
沐雨慕垂眸,回避他讓她心亂的視線,低聲道:“不讓我進去嗎?”
“自然。”他側過身,迎她進屋,待她脫下鬥篷的帽子,才發現她未施粉黛,青絲批肩,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她有些不自在,“我有正事找你。”
淩鳳宴“嗯”了一聲,目光迅速在屋中搜尋了一遍,深更半夜,又只有他們兩人,自然是不敢将她引到床榻旁的,唯有書桌算是個正經地方。
帶着她去了那裏,沐雨慕剛一入座,擡眼便瞧見了挂在毛筆旁邊的青釉藥瓶,思緒翻飛,想到了兩人初見時,她給予他的那個藥瓶,便是眉目一凝。
一杯熱水放在她面前,“典正?”
沐雨慕捧起杯子,收斂起自己的思緒,深夜造訪,她不是來探究淩鳳宴這個人的,而是,有事相問。
便直接開口道:“我記得,你曾托米洛捎了外傷藥給我,你有相熟太醫是不是?”
話落,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淩鳳宴也下意識摩挲了下手指,那藥,是他怕她給她抹那裏的……
好在淩鳳宴不是個會讓沐雨慕羞紅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人,說道:“确實有相熟的人,典正可是想找太醫看病?”
夢中尹钰渾身是血冷冰冰躺在那裏的場景,讓她迅速脫離開了當下這種令人心跳飙升的氣氛,她道:“我想找一位口風嚴的太醫。”
“這只怕不好找,”淩鳳宴坦白道,“他們也只是因陛下最近對我多加關注,而給兩分薄面,典正何不找尚食局的司藥女官?”
沐雨慕不語,不找當然是因為不方便,司藥一把脈便會知曉尹钰懷孕,她原想着找太醫,讓太醫開些方子來給尹钰喝。
想到方子,她又問:“我記得你初入宮時身子骨也不大好,喝了許久的湯藥,那些藥方你可還記得?”
燭光下,淩鳳宴鴉羽扇起,他認真注視着沐雨慕,問道:“出什麽事了典正?久病成醫,我也會些許醫術,可能會幫到典正一二,典正若是信我,不妨告訴我。”
沐雨慕對上他的眸子,一時被其所懾,咬着唇內的軟肉,她自然是信他的,他們兩人畢竟已經做過那般親密的事,有了共同的秘密,要不她也不能來此處尋他。
她眼下确實沒有頭緒來處理這件事,他要是能幫忙,自是好的。
便道:“你說,這宮裏,若是女子懷孕想堕胎,能生還下來的幾率大嗎?”
燭火輕搖,淩鳳宴鴉羽長睫寸寸落下,在沐雨慕肚子上轉了一圈,而後才開口道:“幾乎不可能,十堕九死。”
“是了,不可能。”
沐雨慕喃喃出聲,她在宮正司,見過太多和侍衛通奸懷孕,堕胎将自己堕沒了的宮女了。
這世道對女子太難了,生産是一道鬼門關,堕胎是另一道鬼門關,就憑尹钰現在這樣折騰自己的方法,孩子就算沒了,她也得跟着去了。
正如夢境中那般,那個孩子瘦削的像個貓兒,哪裏像足月的孩子。
這些她都知道,只是想從他嘴裏再聽到肯定的一遍回答,她怕她勸說尹钰勸說的是錯的。
“典正,可知懷孕幾個月了?”他輕聲問道。
沐雨慕搖頭,“不知,但觀形态,也得有個三四月的樣子。”
三四月……淩鳳宴悄然收回自己在沐雨慕平坦小腹上的注視,低聲嗯了一句。
堕胎這條路走不通,且觀尹钰狀态也實在不好,已經有了輕生的念頭,沐雨慕索性思索起了另一種可能性。
她望着杯盞中透明的水,幽幽問道:“你說,要是将那個孩子生下來,然後将其悄悄送出宮去呢?”
“或者,悄無聲息處理掉……”
杯盞和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亦代表了沐雨慕的決心,她定定看着淩鳳宴,“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
所以那個孽種,她……只能對不住了。
她為自己提出這種可行性,為自己的冷血和冷漠而感到心驚。
“你有辦法将一個嬰兒送出宮嗎?”她呢喃,“我沒有。”
就連她送出宮給弟弟的信件,都要經過多人把關查看,方能送出,何況一個孩子,當宮裏的守衛是擺設不成。
這幾乎是一個,那個孩子必死的局面。
淩鳳宴沒說話,他沉默坐在她的對面,燭光晃動,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黑影,他問:“是誰的孩子?”
問完,他沾了杯中的水,在桌面寫下一個“二”。
沐雨慕點頭,随即覺得晦氣,伸手将那字抹掉了。
淩鳳宴盯着那抹水漬蒸發,逐漸在桌面上消失不見,方才略有些為難的開口:“我興許有法子讓那孩子活下來,但……尚且不知是否可行。”
“真的嗎?”
沐雨慕心中堵塞的那口氣散去,“若那孩子能有一線生機,是最好不過的。”
淩鳳宴雖不想潑她冷水,卻還是道:“先等我消息。”
“嗯!”
沐雨慕眼眶裏瞬間就存了淚,“多謝你。”
淩鳳宴遞過汗巾,“典正不必跟我如此客氣,若是那位也信得過我,讓我給她把次脈是最好的。”
沐雨慕回道:“這我做不了主,且等我回去問過她。”
“好。”說完,淩鳳宴就起身,往床榻走去之際,稍稍回頭看了沐雨慕一眼,沐雨慕立刻懂了他的意思,規規矩矩坐好,撇過了頭,示意自己不看。
他的聲音從床榻附近傳來,“我這裏有些溫補身子的藥,去除孕婦不能吃的,我煮給她,典正帶回去給她喝。”
沐雨慕盯着自己粉白的指尖問:“你煮?你這裏還有藥壺?”
淩鳳宴藏好自己的藥包,拿出上次生病太醫開得溫補藥材放在藥壺中,複又看了她一眼,這才起身,簡短回答了一句。
沐雨慕看他卷起袖子,露出具有線條感的小臂,熟練地放炭、刷鍋、熬藥,幹着同他這身衣服,這通身氣質截然不同的活,突的說:“要不我帶回去自己熬煮吧?”
淩鳳宴扇着藥壺,随口問道:“典正那裏有壺?”
“嗯……沒有。”
“典正會熬藥?”
“嗯……到是也沒熬過,不過應該不難吧?”
她們女官生病,都是可以請司藥看病的,還真是沒自己主動熬過藥。
淩鳳宴看了她一眼,唇邊隐有笑意,“所以我來就好了,典正帶回去一碗藥,沒有藥渣,誰也查不出來典正帶回去的是什麽藥,更加安全。”
沐雨慕點頭,“哦,好。”
熬藥的時間裏,她靜靜坐在燭光下,看他細心煮藥,不知不覺也笑了起來。
待将沐雨慕連人帶藥送回西院,淩鳳宴方才走去另一條道路,對一位正在低頭掃地的太監道:“煩請告知太子千歲爺一聲,就說鳳宴有要事相商。”
太子與太子妃三年無子,陛下隐有廢太子之兆,且新年後,更為大膽,已經開始正式同內閣協商,眼看着協商無果,又要大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