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心遮掩
第20章 小心遮掩
沐雨慕這邊愈發熱鬧非凡,人來人往恭賀,便愈襯托的淩鳳宴那邊凄凄慘慘戚戚。
他自雪地昏倒後,便被陛下賜了幾日假休息。
人現在就在直房,整日昏睡,時不時發一下燒,好似要趁着此番休息,将身體裏的所有病竈都激發一遍。
太監們都有自己的活計,很難照顧好他,魚浩又傷剛好,出不了屋,不能過來看他,他只能自己扛着。
一個病怏怏的人,着實讓人放心不下。
沐雨慕将人從雪地裏帶出來,也不想他就此病倒,便想着下了值去看望他,正好也可以躲一躲突然對她熱情起來的宮正司女官們。
她專門管安米洛要了薏米粥,并能放得住,可以自己烤一烤的吃食給他備着。
除此之外,另向司藥購買了藥。
後宮中,女官與宮女,可以請尚食局下的司藥司看病,而太監只能請太醫來看病,但太醫卻一般不會給他們認為的低賤太監看。
因而他們生了病,要麽出高價的錢買藥,要麽自己扛。
沐雨慕索性将藥給他配了,輕輕扣了三下門,沒有人應,伸手推了推,門沒鎖。
“淩鳳宴?”
怕他昏厥在屋內,情急之下,她直接将門推開了。
此時淩鳳宴剛從床榻上坐起,因昨夜起熱,有太監為他擦拭身子,所以衣衫不整。
有些昏沉的頭并沒有分辨出沐雨慕的聲音,正要應聲稍等,門就被打開了,頓時鋒利的目光刺去,刺得人肌膚生疼。
沐雨慕頓住,寒氣往屋內湧去,形成大片的白霧,白霧中,脫了鬥篷,不着鬥牛服的淩鳳宴看着更瘦了,堪稱形銷骨立。
黑發披散在半個肩頭,暴露在空氣中的腰腹卻并沒有凹陷下去,反而結實有力,她甚至能順着腰間和裏衣的空隙,窺探到後面的傷痕。
只露出一短節,醜陋地橫貫在那。
然後不可避免的,目光又在他半暴露的胸膛和腰腹上掠過,黑發的阻擋幾近餘無。
距離不近,但沐雨慕總覺得自己仿佛都看見了,肌膚上被寒流侵襲,而泛起的疙瘩
麗嘉
。
她睫毛輕扇,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想到門開着,外面太冷怕他再次受寒,索性提着食盒直接邁了進去。
然後貌似鎮定自若地去關門,手滑了兩次,方才将門合攏。
背對着他道:“我過來給你送些吃食和藥。”
淩鳳宴經短暫地愣然後,便反應了過來,嗯了一聲後,掃了自己身下一眼後,伸手将被子攏起,順着腰腹蓋好,整個過程,指尖都按白了。
而後才開始動作如常地收攏衣襟,穿好裏衣後,他皺了下眉,他的外衫放在衣架上,離他頗遠。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過去夠一下的時候,沐雨慕轉身了,他趕忙端坐,手掌仿佛不經意般按住了被角,非她強拽而拽不開。
沐雨慕覺得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畢竟現在在她面前的淩鳳宴,是個宦官。
可還是不敢直視他,目光回避着他,交代自己都帶了什麽東西過來,他低低嗯了一聲,之後便又是良久的尴尬。
倏爾,在她實在有些站不住時,他開口了,鴉羽長睫掀起,看向站在門口沒有往屋內多走一步的她,說道:“我又要向女史道謝了。”
他定定看着她,目光缱绻,卻在她看來時,将所有情緒都遮掩了下去,不讓她瞧見分毫,收斂着視線問道:“那日女史所說之言,是為我解圍,亦或是發自肺腑?”
按照禮節沐雨慕應直視他的雙眼回答,但眼下狀況,她實在不敢與其對視,只好盯着自己腳尖道:“自是我也那樣認為,想要活着沒有任何錯。”
“我不知你們讀書人說的氣節是何物,我只知道我認識的淩鳳宴,永遠不該彎下他的脊梁。”
“錯的又如何,對的又如何,對錯本沒标準不是嗎?為什麽要為了虛無缥缈的君子之道放棄自己的生命,難道只有去死,方才叫君子,才有氣節嗎?”
淩鳳宴情不自禁勾了勾唇,為有人能贊同他,而覺得沒那麽孤獨,“女史說的是。”
沐雨慕點頭,與他說了說話,沒有了剛剛的拘謹,她一直站在門口,只覺涼風在背後陣陣襲來,人都有些冷了。
便将手從袖中伸出感受了一下說道:“你這屋裏也太冷了些,惜薪司沒給你發炭嗎?”
人本就病着,屋裏還這般寒涼,什麽時候才能養好身子。
便道:“我那裏還有銀炭,稍後叫人給你送來。”
淩鳳宴咽下即将脫口而出的話,回道:“謝女史。”
惜薪司早就将碳送了過來,是他不願屋中過熱,方才沒燒,剛聽到沐雨慕的話,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便被沐雨慕誤會了。
終究兩個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太過別扭,沐雨慕道:“不必客氣,既然你醒了,那我便先走了,宮正司那裏還積壓了不少工作,你記得吃藥。”
“好。”淩鳳宴目送着沐雨慕離去,這才起身批上衣裳打開食盒,吃了今日第一頓飽飯。
用過藥後,他想着沐雨慕的話,主動在屋中加了個炭盆,溫度上升,連指尖都有了暖意。
沒過多一會兒,便有太監來送銀炭,“淩秉筆,沐典正讓我們給您送些銀炭過來,您看給您放哪?”
淩鳳宴一愣,“典正?”
“是啊,沐女史升了典正了。”
他表情倏而一變,“原來女史已經升典正了,今日是我多嘴了。”
“淩秉筆你說什麽?”
“沒什麽?”淩鳳宴搖頭,将放在炭盆上的手收回,人又恢複成了以往那般清冷疏離的模樣,“随便放吧。”
幾個太監可不敢随便去放,尋到他平日裏堆放銀炭的地方,看着滿滿登登的銀炭,不敢吱聲,輕聲輕腳摞了上去。
又按沐雨慕吩咐,給他的門上定了個厚簾,方才離去。
待人一出,淩鳳宴便難耐地閉上了眸子,女史升典正,就像是當頭一棒将他敲醒,所有幻想悉數破碎。
今日是他,病得太重,所以口不擇言了,是他忘了,沐雨慕是前程一片大好的女官。
而他,只是一個卑劣的宦官罷了。
一夜無眠,他按着頭,臉色蒼白。
窗外有人影不斷閃過,幾個小腦袋瓜排成一排,争搶着想往裏偷看。
“哎呀,你說老師起了嗎?”
“你起來,你讓我看看。”
“根本什麽都看不見啊。”
他們推搡着,窗突然打開,吓了一跳,看見窗後的人,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雞,頓時安靜下來,齊道:“老師。”
這一聲老師叫得淩鳳宴瞬間想起韓馳熙,臉色愈發慘白,他披着鬥篷,冷漠的眸子挨個掃過小太監們,看得他們脖子涼嗖嗖的。
“進來吧。”
小太監們下意識想通過窗子往裏爬,淩鳳宴嘆了口氣,“啪”地将窗子關上,“走門。”
內書堂放假,小太監也撒歡了,将課業完成後,就惦記着淩鳳宴商量要一起過來看望他,還不忘帶上自己沒聽懂的地方讨教。
給內書堂授課的都是朝中大臣,對他們多鄙夷,或無視、或照本宣科,唯淩鳳宴悉心教導,縱使他總冷着一張臉,小太監們也愛往他身上貼。
一個給他端茶,“老師,你身子好些了嗎?”
一個不畏他冰冷神色,幫他系好鬥篷系帶,“聽聞老師昏厥在了雪地中,我們都可擔心了。”
一個給炭盆裏添炭,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忙得團團轉,幹活利索,臉上卻還帶着稚氣。
還都是些孩子,淩鳳宴總是對他們心軟,便讓他們都停下來,詢問他們想讨教的問題。
他們喏喏地窺他臉色,遙遙頭,不願他費力,他伸手揉了揉其中一個的頭,說道:“問我吧。”
被揉頭的小太監懵了,其他小太監們嫉妒了,眼巴巴看着他,他殘酷地沒理,他們便蔫了吧唧地垂了下頭。
等所有人的問題都解答了,淩鳳宴讓他們在他屋中吃糕點休息,這些小太監們你一言我一嘴聊得好不歡快。
淩鳳宴坐在書桌後批改他們的課件,擡手可見他們叽叽喳喳的聊天,有他們在直房內都沒有那麽冷清了。
突的,有個小太監道:“我今年剛入宮,我同屋的太監說每年年末都要檢查身體?怎麽檢查啊?”
他話一落,剛剛還熱鬧歡樂小太監們,倏地住了嘴,各個臉色難看起來。
小太監左右看看,感覺自己做錯了事,将手中糕點放了回去,“怎、怎麽了?”
宮中每年都要開展一次針對太監的檢查,為的是維護宮紀,若有太監當初割的不幹淨,還會再割一次。
此次被檢查的太監,需得脫衣赤.身.裸.體,接受檢查。
因而每一次檢查身體對太監們來說,都是一次身體和心裏的雙重折磨。
對淩鳳宴來說,便更是。
每一次檢查都是生死考驗。
因為他,并未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