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把手給我
第15章 把手給我
《宦官折嬌顏》/ 南珣著
澄藍的天空逐漸被漆黑吞噬,金烏西落。
沐雨慕躺在床榻之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眠。
淩鳳宴做了交易,他做了什麽交易?
之前不是還提醒她,與賢妃娘娘交易,無異于與虎謀皮,他怎麽就去找娘娘了。
他們兩人有一個求娘娘還不夠,還非得搭上另外一個人。
想到這,沐雨慕攏着被子,無聲無息淚流鬓角,只覺得在這宮裏活着太難了,活出人樣更難了。
前有狼後有虎,她都如此,何況那些地位不如她的宮女太監。
今日是僥幸,魚浩撿回一條命,下次呢?
她輕輕用指節蹭着眼角的淚痕,呼吸滞住,她怕尹钰聽見,小口小口喘着氣。
白日裏,安米洛哭成一團,她得強撐着處理事情,晚上夜深人靜,她便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愈發洶湧起來。
一時覺得前途堪憂,一時又覺得興許淩鳳宴才是對的,就得狠,才能不被欺負。
淩鳳宴啊。
她摩擦起自己手指,魚浩和安米洛總問她,為何突然就對淩鳳宴冷眼相看了,還不是因為,初入宮時的淩鳳宴太過可憐,她見了總想幫上一幫。
就那麽一次,将被毆打的淩鳳宴從地上拉起,握上了他寒涼的手。
夜裏入夢,掌印太監浮塵一動,血紅萬裏,死屍無數。
黑檀佛串在他瘦削的手腕上晃蕩,他腳踏血泊冷漠地穿過殘肢斷臂,蔑視又孤寂的眼仿佛透過虛空和她對視。
她于夢中驚醒,吓出一身冷汗,簡直無法想象瘦得仿佛能被風吹跑的淩鳳宴,會在未來變得那麽面目可憎。
如此,她還怎麽能保持平常心面對他。
翻個身,将淚蹭到枕套上,初入宮的她良知仍在,無法接受變成那樣的淩鳳宴。
現在,經歷種種,好像更能理解淩鳳宴了。
誰會喜歡變成那樣呢,不過是被宮中洶湧的洪流裹挾着往前走罷了。
她緩緩将手指收攏,虛握成拳,因為不想夢見安米洛和魚浩新婚,所以錯過這次魚浩遭難,她不能再錯過淩鳳宴的。
總要知道他和賢妃娘娘交易的後果。
下定決心,她阖上眸子,終于睡着了。
另一邊的養心殿,卻還是燈火通明,燭火高懸,幾個秉筆紛紛告假,殿內只有淩鳳宴一個秉筆值守批紅,偏內閣送來的折子也多,讓人焦頭爛額。
輪值的八個随堂太監大氣都不敢出,也不知自午休過後,變得更加冰冷,讓他們都不敢上前說話的淩秉筆怎麽了,往常也不是這般忙碌過的。
終于将最後一本奏折批完,淩鳳宴伸手揉了揉額頭,在随堂太監小心問候是否可以回去的聲音下,他輕輕颔首。
八個随堂太監收拾好東西,蹑手蹑腳離去,淩鳳宴在殿中又靜坐了會兒,方才起身返回,有和魚浩一屋睡的太監過來傳信。
人已經成功被救到錦樂宮了,經太醫診治過,都是皮外傷,沒傷到肺腑,撿回了一條命。
又說魚頭和安米洛結菜戶後,本就在奔走牽線,想從直殿監調出去,随便去個娘娘宮裏都好過在直殿監天天幹打掃的活計,這回也算是如願了。
淩鳳宴在書桌後呆坐了片刻,起身走到櫃子前,拉開櫃子,鋪着紅綢那一層,在青釉藥瓶旁,多出來了一張寫得歪歪扭扭的請帖。
這是魚浩趴在他書桌上,學着寫得一張請帖,他嘟嘟囔囔,“給女史的請帖你來寫,給你的,總不能還讓你來寫,快看,我寫得對不對,這個字是不是少個撇?”
他輕拿出請帖,看着明顯寫錯的那個字,唇邊起了個淺淡的弧度,随即眼神便又暗了下來,将請帖妥善放回後,他又從下一層拿出一個放鎖的盒子。
裏面滿是這兩年他搜集到的張忠等人的罪證,那日在司禮監監牢,扔進血水中的宮女供詞,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東西。
是他錯了,不該給張忠活下來的機會,他總想着讓張忠活着受些折磨,可對于張忠這種敗類來說,地下才是他的歸宿。
“咔噠”,是他又将箱子落鎖的聲音。
次日,他在養心殿只需當值半日,下午時去了一趟內書堂,為魚浩告假,而後被八九歲的小太監們纏着,便又給他們多上了一節課。
手裏卷着小太監們交上來需要他批改的課業,他打算去尋一下禦馬監掌印太監,卻見內書堂必經之路上,沐雨慕正背對着他看青磚縫中的小草。
他喚了一聲:“女史?”
百無聊賴的沐雨慕轉過身來,“可算将你等出來了。”
養心殿附近是不準停留人的,因而她想尋淩鳳宴,只能在他去內書堂授課的路上堵他。
冷不丁瞧見她,淩鳳宴第一時間想到魚浩,“可是魚浩傷勢加重了?”
說起魚浩傷勢沐雨慕也是蹙了蹙眉,她和安米洛趕去司禮監時終究還是晚了些,太監們已經打過魚浩一輪了,就算都是皮外傷,也甚是吓人。
瞧了兩眼他緊繃的下颌,說道:“傷勢倒是未加重,不過昨日夜裏起了高燒,米洛一直在錦樂宮照顧他,我今早去看的時候,高燒已退,只是低燒了。”
他道:“那便好,不知女史找我何事?”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沐雨慕轉身便走,沒兩下就拐到了一處假山花園。
此時花枝敗落,枯黃的葉子仿佛一碰就會掉,這是一處廢棄的花園。
據聞之前是陛下為某位寵妃所造,因寵妃酷愛山石,所以花園中擺放着許多天然石頭,堆在一起,倒是十分隐秘。
這個地方,也只有宮中老人才會知道。
宮中規矩多,非當值時不得随意走動,就算當值也只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活動,很難發現此處。
沐雨慕還是因為自己是宮正司的女官,經常去各宮抓人才知曉的。
至于那位寵妃,已經在冷宮化為一捧黃土了。
淩鳳宴也是頭一次來這個地方,但他只是跟随她走到最裏側隐秘之處,靜靜用眼睛去掃視,沐雨慕看着他眼下烏黑也是一嘆。
都說淩秉筆冷清冷心,可他卻會擔憂一個在宮中人看來,低賤的太監而徹夜不眠,也會因其和賢妃娘娘做交易,便向他伸出了手。
“嗯?”淩鳳宴不明所以。
沐雨慕道:“把手給我。”
“女史?”
見他不動,沐雨慕索性自己去拽,他右手還執着內書堂小太監們的課業,她便直接将左手撈了過來。
淩鳳宴下意識要将手抽回來,她扣住他手腕不許其動作,另一只手和他交握,還低喝了一句:“別動!”
修長的指尖顫了兩下,再不敢挪動,溫軟的觸感從那只手上沿手臂攀爬而上,直入心中,他眼神飄忽不知該不該看她。
最後垂下眸去瞧她,俏麗的雲髻在他眼下晃來晃去,在她看過來時,兩分狼狽地移開目光。
沐雨慕瞥了他一眼,她穿着夾襖,立在寒風中也不覺得冷,手心溫熱,但兩人雙手交握,只覺他的手也太涼了些,細看他指甲都是不健康的白色。
再看他,他在寒風中依舊穿着那身大紅鬥牛袍,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你們司禮監都沒給你們發衣裳麽?穿得這般單薄。”
也不知是怕驚擾了誰,淩鳳宴聲音輕得如風,“尚未到發衣裳的時間。”
女官每季度能領四身衣裳,他們這些太監怎可比拟,一季度一身就很是不錯了。
沐雨慕沒在說什麽,只是皺起的眉頭未散,又将自己另一手蓋了上去,将他的手整個包裹起來。
嗯,她全當多增加些接觸面積,晚上更好入夢。
淩鳳宴喉結滾動,微微側頭不敢直視,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惦記着入夢,沐雨慕便直截了當問道:“你同賢妃娘娘做什麽交易了?”
說着手上用勁,迫使他不得不與她對視,她道:“不要騙我,說實話。”
短短對視那一剎那,沐雨慕蹙眉帶怒,轉變為含羞帶怒的神色躍然于腦上,他低嘆,“沒什麽,女史放開我吧。”
沐雨慕全當沒聽見後面那句話,死死握着他的手,壓下他的掙紮,“沒什麽是什麽?堂堂淩秉筆,總不該連這個都不敢說?”
躲是躲不過去的,他只能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真沒什麽,救魚浩于娘娘而言,不費吹灰之力,故而我只告知了娘娘刁貴妃為宴席所做準備。”
賢妃娘娘和刁貴妃向來不對付,娘娘無子,刁貴妃卻有二皇子傍身,兩人勢如水火,如今年根将至,新舊交替,宮中肯定大擺宴席,娘娘定不願輸給刁貴妃。
如此,同意淩鳳宴,救出魚浩,倒也不是難事,只是這樣的交易,應也對淩鳳宴造不成什麽影響。
她便警惕問:“你最近又打算做什麽?”
淩鳳宴沒回,他側耳傾聽,枯枝被踏,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沐雨慕也聽見了。
緊張之際,他拉着她藏于之前就觀測好的山石內,山石內部中空,能容下兩人蹲入,剛藏好,便有人出現在他們剛剛的隐秘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