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Case8.奔馳的環狀列車(23)
Case8.奔馳的環狀列車(23)
“現在開始制動。”
列車長伸手扳下操縱杆。
這個下午實在再驚心動魄不過,從接到總指揮室的命令開始,電車就一直保持着遠超六十公裏的時速高速飛馳,熟悉的東都環狀線繞過了一圈又一圈,周圍的景色周而複始,只有停車的命令遲遲不見蹤影。
因為不用在站臺停靠,列車長甚至可以離開駕駛室檢查車廂,可正因為這個不知身在何處的爆丨炸物,他緊繃的心弦從沒有松懈過一分一秒。
剎車片開始制動,他這才注意到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
“唐沢警部?”
剛接到不能靠站的命令時,是這位警部接管了電車廣播,溫和的語氣,快速安撫了乘客躁動不安的情緒,給他們幫了很大的忙。
如果不是他維持住車內秩序,排查爆丨炸物的工作還不知道要多浪費多長時間。既有能力和膽識,為人還溫和謙遜,列車長對這位聲名在外的警部很有好感。
“是我。”電話那頭的溫和嗓音說,“請問現在電車的制動開始了嗎?”
“是的。”
“情況有變,前方的環狀線橋梁上檢查出了不明爆丨炸物,請您在南杯戶大橋的前一站停車。”
列車長的眼睛都瞪圓了,連忙手忙腳亂的扳下限速杆。
電車本就慣性巨大,還是在現在這種遠超正常時速的行駛狀态,制動距離也比以往長了許多,如果要停靠在唐沢裕所說的站臺,再晚一秒拉杆都夠嗆。
——電車距離南杯戶大橋只剩不到三站的距離,列車長依言操作完,還是不放心地多問一句:“唐沢警部,炸彈真的在大橋上嗎?”
“是的。”
對面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您不妨切進指揮頻道。”
總指揮室正傳來一群人的倒計時,列車員豎起耳朵,“60km/h……59、56、54!”
回聲號成功轉入小田急線,指揮頻道內堆滿歡呼,列車長也被喜悅的氛圍感染,露出了一個輕松的笑。
“那麽,停車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切斷電話的諸伏景光,剛剛将倒地的水桶歸于原位。
他從打開的天窗裏跳進車廂,擡眼就看見了這個紅色的塑料桶,踩着它跳上車頂的人過河拆橋,一腳将水桶踹翻在地,電車行駛的動蕩裏,它便在走道上滾來滾去。
諸伏景光:“……”
他一時沒收住聲,這才讓列車長聽到了一聲輕笑。
挂斷電話,他先将翻蓋機調到拍照模式,對着倒地的水桶拍了一張,片刻後對面的簡訊傳來回複:【我放的。】
松田陣平飛速打字道:【對了,桌上還有一包煙,你記得一起帶走。】
諸伏景光将煙盒裝進口袋,順手調整好脖頸變聲器的位置。有煙灰色格子圍巾遮擋,那裏不需要增添多餘的掩飾。
處理完收尾工作的他拉開了車廂的連接門,聽到聲響,安室透擡起頭。他就在距離門口的不遠處,灰藍的眼眸愣愣地望了過來。
無邊無際的斜陽之下,飛馳的電車緩緩蜿蜒減速,與此同時漆黑的直升機拔速越過車頭,懸停在電車前方。
斜陽拉長的陰影,恰好将環狀線橋梁籠罩在內。
東京天空樹的頂層實在太高,從旋轉餐廳的落地窗向下望去,連綿的城市浸在橙色的光輝中,透視将它們微縮成小小的積木王國。
高空中電車之所以醒目,是在于它長長的條狀造型與車頂金屬的反光,與之相比,直升機還不如一只面前飛舞的蚊子起眼。
理所當然的,朗姆也沒有注意到它。
他仍然沉浸在自己電車脫軌爆炸的想象中,目光緊随着車頭挪移。不過很快,十三秒後,他就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了代價。
——腳底的城市,突然爆出一團刺眼的白光。
電車早在之前就緩緩減速,爆炸發生時,車頭恰好停在南杯戶大橋的前一站,爆炸與它相距不到百米,滾滾黑煙緊随其後,煙塵升起的地方,環狀線橋梁居然已斷成兩截!
手裏的遙控按鈕,在提前引爆的炸彈面前成為了破銅爛鐵,朗姆憤怒地把它摔了出去。
他還以為自己能靠炸彈扳回一局,沒想到連這也在蘇格蘭的算計之內……好一個環環相扣的套中套!他的确欣賞了一個下午的煙花,可煙花引爆卻是他自己的陰謀,從東京灣公寓、聖瑪利亞大教堂到環狀線橋梁,暗牌尚未出手,已經被對方先發制人,摧枯拉朽,一分不剩!
如果這時還沒有意識到什麽,那他就不是朗姆了。
“那架直升機,”他眯眼詢問,“是哪裏派出來的?”
作為發家的老本行,他終于沒有在情報工作上掉鏈子,警視廳的卧底很快傳回消息。
【是警視廳的空中增援,走特批程序起飛。】
随後審批的文件被拍照回傳到朗姆手機,特批的簽名上寫:松本清長。
朗姆的眼神,在看到字跡的一瞬間陡然一冷。
中年男人理了理衣襟,緩緩踱步過來:“出了什麽事嗎?”
看到風卷殘雲般東倒西歪的桌椅,他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
——朗姆起身便一去不複返,他只好耐心地等在自己的座位上,直到另半邊餐廳沒了動靜,才慢條斯理地詢問情況。
朗姆本已條件反射地關上簡訊,卻在聽到後方聲音的一剎那忽然改變了注意,他将解鎖的手機屏幕遞過去。
看到上面的名字,降谷正晃含蓄地一挑眉。
“愛爾蘭?”
朗姆意味深長道:“有人心野了啊。”
降谷正晃沉吟片刻,在這短暫的幾秒鐘朗姆側過頭,眯眼打量他神情的變化。
作為一個常年活躍于各大鏡頭下的政客,他的相貌無疑極容易博得好感。增長的年齡無損于他的英俊,反而在眉眼上更增添幾道威嚴的痕跡。
即使在思考中,他也習慣性微微含笑,這是一個人自信的底色。當他想要說服你什麽事,甚至都無需開口,只需要含着這樣的微笑看着你,就會在這樣的目光下丢盔棄甲。
——他就是靠這個本事一直當上的官房長官。
可這個表情卻瞞不過朗姆,他知道對方的想法。
卧底的身份,讓他在組織位置極高。這卻來自于他在公安內部的話事權,他的頭銜是補償性的,并沒有相應可調動的人手。
單論下屬的話,他甚至沒有伏特加這個琴酒身後的小弟能動用的人多。
組織的人員魚龍混雜,有的單純享受這種游走于黑暗的生活方式,他們獨來獨往,穿梭于血火中,組織優厚的待遇與後勤補給是他們為其效命的原因,許多狙擊手就是這一類型。
顯然,降谷正晃不屬于這個範疇。
雖然不知道愛爾蘭是什麽時候和蘇格蘭搭上線的,但朗姆瞬間有了個借力打力的主意。
他說:“愛爾蘭批下的直升機,可是好巧不巧,正好擋在我的路上呢。”
他不需要将話說全,降谷正晃已經剎那間領悟了他的意圖。
“愛爾蘭的人手可是不少,”他說,“怎麽會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與成為高層相比,取得代號就成了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上層的資源早已分配完畢,管理者的位置一個蘿蔔一個坑,代號成員還想往上爬,就得把原來的位置擠掉。
妨礙朗姆的行動,已經足以構成讨伐愛爾蘭的借口,日後boss問起也能師出有名。朗姆給了他這面大旗,剩下就由他發揮了。
“Gin……”降谷正晃甚至不忘提了這個組織赫赫有名的殺手,他微笑着說:“清理卧底,的确是他厲害。不過,這種外派的事,還是由我們內部自己解決吧。”
這場旋轉餐廳內的聚會結束于賓主盡歡的氣氛中,離開前降谷正晃扶正領帶,狀似無意地問:“對了,聽說最近你在重用波本?”
“有野心的人最好用。”朗姆一語雙關。
降谷正晃颔首示意知情,他沒有再說什麽,接他的專車已經到了。
這個兵荒馬亂的下午終結于環狀線橋梁的最終坍塌,刺眼的白光充斥了整個視野。
盡管身處機艙,不會被爆炸的沖擊波波及,唐沢裕還是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然後他就後悔了。
春末夏初的時節,相隔薄薄的兩層布料,另一個人的體溫從未如此鮮明,極富侵略性地浸染過來。
剛剛被撈到駕駛座上,擔心誤觸的驚慌短暫地占據了他的心神。
可一旦坐穩以後,唐沢裕回過神,立刻兩只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右邊的儀表盤排列得滿滿當當,沒有借力之處,他只好悄悄将左手撐在後面的椅背上。
不論回憶裏見過多少次,可失憶以後,這都是他實打實的第一……第二面見琴酒。耳尖出賣了他的心情,已經紅的發燙,唐沢裕甚至有點不敢低頭,只好拼命地盯着窗外瞅。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那截斷成兩半的橋梁,好像被炸彈炸塌的建築有多麽新奇似的。
琴酒眼底劃過一寸暗光。
他頓了頓,卻轉而提起了森谷帝二。
一說起這一系列案件的始作俑者,唐沢裕的注意力終于從那點不自在上轉移了。
“所以,那幾封公開信也是我提前寫的?”
他沉思片刻,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那郵件的ip定位呢?FBI那邊絕對有技術員定位。”
“基爾用CIA的公郵發的。”琴酒淡淡道。
唐沢裕頓時笑了出來:“真就物盡其用啊。”
他在聽琴酒說起失憶前背後的安排,左臂先是以一個別扭的姿勢撐在椅背,漸漸下意識放松力道,扶着琴酒的肩。
本質上,蘇格蘭是在以反擊劫持了東都環狀線的森谷帝二為由,将朗姆在組織外組建的個人勢力連根拔起。而朗姆選擇包庇臭名昭著的連環殺人犯,是在利用他們的信息為買丨兇殺人的利益交換作掩護。
直升機降落在東京市郊,這裏有一處隐蔽的機場。
夕陽漸漸沉沒在雲層下,将暗未暗的天,呈現一種夜幕降臨前的蒼青色。琴酒摘下耳機,依次熄滅引擎,唐沢裕從思考中回過神,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琴酒的手臂環過了他的腰,以一個微妙的角度,恰好卡住了他想要出去的方向。
換句話說。
他出不來了。
唐沢裕:“……”
被轉移的注意力帶走的別扭立刻卷土重來,甚至有了點氣勢洶洶的翻倍架勢,唐沢裕像被咬到了一樣收回手。
琴酒卻好像沒有注意到他微妙的心情,擡臂在儀表上操作着。
等待發動機降溫的過程中,他終于察覺到了有點漫長的沉默,擡眼道:“怎麽?”
——機艙的燈光恰好在這時全部熄滅,只有遙遠處孤零零的幾盞光源。淡淡的微光淌滿機艙,薄薄的陰影裏他眼眸微亮,唐沢裕剎那間屏住呼吸。
“沒什麽,”他鬼迷心竅般承認道,“我總覺得……”
像一場夢。
他好像還站在毛利偵探事務所的二樓樓下,擡眼望着被切割成方形的光,睜眼後就發現的所有都沒有發生過,他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不知來路,沒有歸處。
他話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連自己都覺得有點矯揉造作了,便默默閉口不語。
琴酒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他說:“不是夢。”
“你說了十六次朗姆,十三次森谷帝二,如果在夢裏你只會想着我。”
他低沉的嗓音靜靜道。唐沢裕下意識說:“Gin……”
“我的名字,現在是第四次。”
天際升騰起的、鴉群一般的夜幕下,他墨綠的眼眸沉着一點寒星一樣的柔和。
“再說一遍。”琴酒低聲道,“叫我什麽?”
TBC.
當然是,阿——(被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