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籌光交錯的宴會上,衣着華麗的貴族穿梭來往,女士打扮得體,不經意處彰顯着自家財力,她們聚集在一起,潔白的羽扇遮去大半張臉龐,優雅又不失沉穩的聲音伴随着樂隊聲音起。
“這次是為了那個養子舉辦的成人禮,可真好命……可我想不明白米歇爾為什麽要讓一個外人當下任家主,聽說那個養子只是一個平民。”
“如果沒記錯的話,米歇爾并未結婚。”
這個問題似乎戳中了大家最關心的地方,一位女士合上羽扇,耳邊的祖母綠寶石熠熠生輝,她低笑着,“我們來此不就是為了驗證這個問題。”
斯年站在二樓帷幕後,一個月前仆人就開始忙碌,從庫房裏取出的器物,将大廳裝飾的金碧輝煌。每一件都價值連城,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在斯年的成人禮上起到裝飾作用。
這個府邸裏的人在真心實意祝福他成年,三年的時間足夠他們了解修斯·懷特是一個怎樣的人。精湛的劍術,強大的魔法,睿智的頭腦和完美的禮儀,加之親切友好的性格,沒有人不喜歡修斯·懷特,也沒有人讨厭修斯·懷特。
除了一個人,這座府邸的主人,米歇爾·懷特,修斯的養父,三年前将修斯帶進家中的男人。他對修斯冷淡到可怕,雖然說米歇爾性情一貫冷酷,可他對修斯的态度甚至比不上自己的下屬,偶爾米歇爾的下屬還能得到一兩句關心,可修斯永遠得不到一句誇獎。
縱使所有人都在贊譽修斯。
斯年一言不發望着底下來往的貴族,已經三年了。
三年的時間足夠使一個少年成長為青年,青澀的果實逐漸成熟,在最佳的時刻等待它的有緣人品嘗。
而他,也已經布下陷阱,等待他的獵物上鈎。
低頭整理好白手套,準備最後的進場。餘光瞥見對面人的身影時,斯年揚起了嘴角,将手心貼在胸口,微微彎腰。
他很期待呢,我最親愛的父親。
“有請修斯·懷特。”
帷幕後走出一位青年,深藍色的禮服完美勾勒出他的身形,一張帶着笑意臉龐望向大廳。精致的面孔帶着莫名的誘惑力,不經意看去就會被深深吸引。淺褐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暖如晨曦,他的目光溫柔堅定,眼眸深處藏匿的一絲憂郁添加了幾分神秘,當他的聲音響起時,在場所有女士不禁臉色發紅。
怎麽會有如此出色的人物。
“很高興大家能來到這參加我的成人禮。”斯年站在臺階上,俯視着在場所有人,“我修斯·懷特能走到今天,離不開父親的教導。”在說過幾句場面話,充分調動來賓的情緒後,斯年走向另一個樓梯,優雅單膝下跪,低頭輕吐兩字,“父親。”
深紅色的帷幕後,一道人影若隐若現,在斯年說出這個詞後,所有人都猜到了那個人的身份。
“是米歇爾!”
“啊,元帥大人!”
“他真的出現了!”
氣氛達到最高點時,帷幕後的人走了出來。他穿着一成不變的黑色軍裝,胸口別着金色軍徽,就算在室內他也沒有脫下帽子,帽沿下的紫瞳俯視着地上的青年,無人能看懂他眼中的感情。許久之後,他走到了斯年面前,接過侍從遞來的佩劍。
正如聖典上所述,每一個孩子都是神的恩賜,當他成年時長者會替他斬去羁絆,以純潔之體行走人間,直到有一天他的身體回歸大地,靈魂去向神明報道。
這是一幅奇特的畫面,黑發青年微微擡頭,注視着他跟前的男人,眼中是致死的溫柔,宛如騎士在向他的公主殿下宣誓。而男人眉頭皺起,像每一個王座上的帝王一樣,猜忌他的騎士。位置的交錯,身份的颠倒,使得這副畫面帶着堕落的氣息。
“我将誓死效忠米歇爾·懷特,直至流盡最後一滴鮮血。”
“願神明祝福你。”最後一句話說完,米歇爾把劍從斯年肩上取下,轉交給侍從,親自扶起斯年。
那雙淺褐色的瞳孔裏倒映的身影使米歇爾煩躁,在掌聲響起的那刻,米歇爾眯上雙眼。
他看不到……
這個人真正的願望是什麽?
結束儀式後進入正常的晚宴流程,早已按耐不住的女士上前将斯年團團圍住,起先斯年對這種情況還有幾分拘束,但在聊過幾句後,他很快發揮了自己的能力,融洽和人交談着,不失禮節的玩笑逗得幾位女士發笑。
幾位貴族按捺不住,也上前和斯年攀談起來,他們發現,這個黑發青年有着出色的社交能力,他幾乎能回答上各種孤僻的問題,對政治也有一番獨到的見解。
米歇爾倚在窗邊,手裏端着一杯紅酒,周身散發着不愉快的氣息,半阖的紫瞳流出幾分殺氣,就算有人想要和這位掌握帝國軍權的男人談話,也被這股殺氣吓得不敢再進一步。
無人敢打擾自己後,米歇爾才抿了一口酒,眉頭微不可見蹙起。
糟糕的宴會,糟糕的酒水,他最讨厭的東西,以及不可掌控的存在。
“我就知道你又躲起來。”爽朗的笑聲響起,有人踏進了米歇爾設下的真空區。
米歇爾搖着手中的紅酒,對來人的出現并不奇怪,畢竟肖維是修斯的老師。
肖維今天穿了一身正式禮服,不過很顯然,他很不喜歡束手束腳的禮服,一直整理着領結。相比之下,米歇爾的軍裝則顯得舒服多了。
趁沒人關注這裏,肖維直接解開領結,将玻璃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臉色很快變得通紅。
他看米歇爾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猜是自己的喝酒方式惹了米歇爾不高興,“征戰回來,也不帶點戰利品給老師。貝馬湖可是盛産美酒的地方。”
米歇爾以沉默拒絕肖維的請求,他喜歡酒的方式不是像肖維一樣豪飲,而是大多數拿去珍藏,在一個最合适的時候啓封,再慢慢品嘗。宛如勝利者品嘗他的成果。
被自己的學生拒絕,肖維不見有多生氣。哈哈一笑把話題帶過,說起在人群中如魚得水的斯年。
“你不喜歡修斯?”
米歇爾并沒有立刻作出回答。
劍者的說話方式從不委婉,相反直白到無禮,“雖然是個養子,但他的才能足以掩蓋不足,出色的劍術,與生俱來的光明體質,放到任何一個家族中都會被寵愛。這樣的人就算成了社會的渣滓,也有無數人追捧。”
肖維是看着斯年一點點成長為今天的樣子,強大又溫柔,睿智不失謙虛,在今夜他又見識到了斯年卓越的社交能力,這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孩子。
“你卻一屑不顧。”
肖維看着米歇爾,恍然大悟道,“我忘了你也是武法雙修,這種事對你來說再正常不過。”
“可是米歇爾,你應該不會不知道修斯能給你帶來多大的利益。”
作為奧特帝國的元帥,并且統領着最強大的第三軍團,米歇爾靠的不是虛名,頭腦才是他真正掌握帝國軍權的原因。
“奧迪還沒有放棄,聖殿的邀請永不作廢。只要修斯同意,就算皇帝陛下也無法阻攔。”肖維深深嘆息,“對聖殿來說,能得到一個光明神子,勝過将福音傳播十座城池。”
米歇爾依舊沉默,人群那邊的斯年看到談話的兩人,他和身邊人說了幾句,放下酒杯來到窗邊。
“肖維老師,很高興見到您。”
舉手投足間彰顯着貴族風度,就好像從小生長在一個古老的家族中,單單一個站姿就能說明什麽是優雅。
肖維喜歡聰明又乖巧的學生,斯年就是他理想中的最佳學生,加上今天是斯年的成人禮,肖維拉着斯年聊了很久,鼓勵斯年不要放棄劍術,在劍道上精益求精。
這場師生對話中,米歇爾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依在窗邊,幾乎和陰影融了一體。
直到大廳裏的人呼喚斯年,肖維才停下話來,一臉暧昧勸斯年快點過去。
他沒有看錯,找斯年的是位年輕又漂亮的女士。
斯年沒有急着離去,他把目光米歇爾,微微低頭,表現出幼獸般的溫順和臣服,“父親,容我失禮先行離去。”
米歇爾品着紅酒不說話。
肖維不可思議睜大眼睛。這是他見過最古怪的父子,極盡孝順的兒子,和冷漠到極點的父親。
等斯年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人群,米歇爾才回答肖維的問題,“人會遵從自己內心深處的欲望,以各種手段得到自己渴求的東西。但是他……”
他看不到修斯的欲望,找不到修斯想要的東西,這樣的人再怎麽完美,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無法控制的存在,一枚無法操控的棋子,沒有必要浪費多餘的精力。
臨近深夜這場盛大的宴會才落下帷幕,賓客拖着疲憊的身體和主人道別,莊園門口一盞一盞孤燈消失,最後鐵門落下鎖,大門關閉,這場宴會才算真正結束。
米歇爾的手搭在欄杆上,見到溫蒂在大廳裏忙碌時,難得多問了一句,“人呢?”
溫蒂朝米歇爾行禮,“修斯少爺飲酒過度,先回去休息了。”
或許是酒水催發了欲望,米歇爾心中升起一個念頭,它是如此的強烈,使得米歇爾迫不及待要去驗證。
“把解酒劑給我。”
三年來米歇爾并非一直無視斯年,每次回來溫蒂都會向米歇爾彙報斯年的情況,在溫蒂的彙報中,斯年從一開始的內向膽小成長為今天這個樣子,過程中沒有一絲負面跡象,就好像聖殿裏一心侍奉神明的神職人員,心中不存在污穢。
但和米歇爾知道,那些人不過嘴上如此,心中的惡意可能比死刑犯還要多。
這個世上沒有無欲無求的人,神明也是如此。如果沒有,就是他把欲望藏得太深,一時難以發現。
敲門許久無人應,米歇爾直接推開房門,屋內昏暗的情況正如溫蒂所說,人不舒服已經先睡了。
厚厚的地毯吸收了軍靴踩在上面的聲音,米歇爾來到窗前借着窗簾洩露出來的光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樣。
柔軟的短發搭在耳邊,露出光潔的額頭,纖長的睫毛在微微顫動,訴說夢境不安。頰邊不正常的紅色和微微張開的雙唇以及房間內彌漫的酒味刺激着米歇爾的神經。
“唔,父親……”
當看到斯年懷裏抱着的衣服,米歇爾的表情變得極為玩味。
那是三年前,他披在斯年身上的軍大衣。
終于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