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午飯後,李氏去看鋪子進項,江臨被暴躁的老爹拉去校場挨打到懷疑人生,而映枝,則跟着姐姐江柔學禮儀。
“宮裏的規矩的确多,走路時肩要平,步子要小,不能揚着頭,也不能只看自己腳底。”江柔絮絮叨叨了一堆,拿着戒尺往映枝的手臂上輕拍。
映枝穿着層層疊疊的衣裙,大睜着眼,戰戰兢兢往前走,好似如履薄冰。這衣服裙擺及地,她生怕一不留神就絆倒在地上。
她從剛才吃完午飯的信心滿滿,到如今的提心吊膽,只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
在山上時她從沒穿過裙子,更別提這樣長的,既不能奔跑也不能騎鹿。
映枝看看姐姐,她明明也穿着曳地的長裙,是如何做到不踩裙子還走得飛快呢?
“來,妹妹,走過來我們就去吃晚飯了。”江柔在一旁道,她沒想到映枝連學個走路都要一下午的時光。
映枝聽到江柔催促,自己也感覺腹中空空,她走了一下午,胳膊都端麻了。但一想到要進貢獻丹,還是堅持了下來。
映枝邁開腿,緩緩向前,她看着江柔愈來愈近,自己好像也能越走越快,越快……
“二姑娘小心!”
“妹妹當心!”
鞋底突然變得厚實,映枝直起膝蓋沒收回腿,衣擺一個繃緊,當場跪在了地上,連帶着上身撲在桌邊。
江柔早就看見她踩到裙擺,心重重一跳,忙不及拉她,剛要伸出手就聽見嘭地一聲,她即便不疼,牙也都酸了。
“妹妹,你還動嗎?”江柔皺着眉伸手。
旁邊的侍婢一擁而上,扶手拉椅,噓寒問暖,将映枝摻到了椅子上坐下。
映枝咬着下唇,點點頭。疼是疼,應該過會兒就好了。
但如果疼一疼就能學會,該多好……
映枝的膝蓋青了,晚上只能在屋中用了晚飯。江柔拿來上好的藥膏,和李氏一同看過映枝。
李氏坐在屋裏,掩着臉嘆氣,但想起她女兒居然踩到裙擺摔了個跟頭,又努力控制自己憋住,別笑出聲:“這事看來是真的不能急。”
李氏出身将門,小時候跟着常駐爹爹舞刀弄槍,十二歲之前都在馬上過,她倒是能理解映枝為什麽會摔成這樣。
江柔把藥膏遞給映枝,她雖然心裏焦急,覺得映枝這麽大個人連走路都學不會,但摔倒這事的确有她一份責任。
映枝坐在床邊,看着娘親和姐姐都愁容滿面,心裏泛起酸酸的苦澀。
她……有點懷念在岐山上的日子,雖然那時沒人跟她說話,也吃不上什麽好吃的。
她也懷念和子瑕在一起玩的日子,那時候她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還有人和她說話。從白天到晚上,山下的每一件事都充滿了新奇。
“娘,姐姐,你們別傷心了……是我不好。”映枝低下頭,長長的羽睫遮住清澈的鹿眼,為什麽她就學不會呢?
李氏與江柔對視一眼,趕忙一左一右上前安慰。
“這種事走着走着就會了。”
“妹妹別怪自己,是……姐姐沒有拉住你。”
李氏招來侍婢,耳語幾句,然後拉過映枝的手,正色道:“枝枝千萬別妄自菲薄,你沒有給娘添麻煩。”
要是她當年不把枝枝放在大營……李氏心中暗暗嘆氣,都是她和江成的錯。但這人的一生,真正是身不由已,好些時候怎麽做都會錯,怎麽做都會問心有愧。
侍婢取來一個盒子,李氏從裏面抽出兩張紙,放在映枝的手裏。
“這是西市的一間綢緞鋪子,一間糕點鋪子。”李氏拍拍映枝的手,“今天枝枝不開心,娘親送點小禮物,枝枝就別難過咯。”
“謝謝娘。”映枝看着手上的兩張紙,不明所以:“這是……”
李氏揮手道:“別和娘客氣,這就是一點小零花,咱們國公府有的是錢,你姐姐也有。姑娘家手頭有點自己的錢,做什麽都會方便些。”
江柔看着映枝疑惑的模樣,淡笑道:“妹妹,你上次吃的那龍須糖,就是從你手上這家糕點鋪子出來的。”
“真的?”映枝的眼睛閃閃,“謝謝娘。”
“當然是真的!枝枝要是不信,明兒一早,娘就讓那糕點鋪子的,給你把店裏每樣吃食都送來一份。”李氏看着映枝甜滋滋的笑,轉頭調侃江柔:
“原來柔兒才是最明白枝枝心思的那個,我這個做娘親的,年級大了,不行啦。”
第二天,不知為何,映枝下地走了兩回,就莫名其妙地走順了。好像自己的腿有意識一般,邁多遠的步子端多平的肩。
江柔把這事叫做開竅,意思是練得多了,就自然而然地會了。
緊趕慢趕,總算在午飯前記下了所有進宮要記得禮節。對此,一向板着臉的江柔都覺得很欣慰,還在李氏面前連連誇贊映枝好學。
映枝總算松了口氣,她不求能做多好,只要不給家人丢臉就好了。
午後,映枝吃了飯又吃了一肚子糕點,靜靜地躺在床上。
她不缺覺,只是一時吃多犯困而已,所以并沒有多睡。
窗外蟬鳴聲漸響,映枝見屋中無人,悄悄摸摸翻身提起自己的糕餅盒,抄近路跳窗去了湘水苑後面的小梅林裏。
湘水苑裏有一條活水流經,映枝走過精致的折橋,吹響了口哨。
白鹿從梅林叢裏探出,三兩下躍到映枝身前,輕輕蹭着映枝的臉頰。映枝被蹭得癢癢,丢下糕餅盒,抱住白鹿的頭回蹭。一人一鹿嬉笑打鬧,頭上衣衫上都沾着草屑。
梅林裏,白鹿嚼着糕餅,映枝躺在樹叢裏發呆。
龍須糖真好吃,她明天要給子瑕也送一點。
一想到明日要見子瑕,映枝就起身從後院跑回了屋裏。這兩天她收到了不少好玩意兒,還有各種漂亮簪子,要挑哪個給子瑕看看呢?
*
清晨,鎮國公下朝後,與太子一道出了宮門。
鎮國公江成身材偉岸,器宇軒昂,舉手投足間都有着将門風範。
“小女頑劣,殿下海涵。”鎮國公拱手道。
“國公不必多禮。”岑瑜笑意溫和。他今日身着朝服,紫金冠帶,看起來依舊清雅溫潤,卻比平日添了幾分威嚴。
國公府的正堂裏,映枝端坐在椅子上,穿着打扮無一不典雅莊重。她望着身上層層疊疊的衣服,又看看外邊盛夏的天兒,心裏泛起莫名淡淡焦慮。
馬上要見子瑕了,但馬上也要進宮了。
李氏看出映枝的不對勁,握着她的手輕聲安慰:“枝枝只是去獻個丹藥,只要按娘給你說的做,不會有事的。再說,還有爹呢。”
映枝看看左手邊的兩個盒子,一個是糕餅盒,另一個是丹藥盒。
映枝有些想不明白,陛下想要買自己三文錢的丹藥,為什麽不找個人直接買走呢?
燥熱的夏風帶來一串腳步聲,也帶來兩道低沉的聲線。
映枝擡頭望過去,看見父親江成自門外走來。
他身側的男人束冠華服,二人時不時說兩句話,顯得格外客氣有禮。
是子瑕!映枝笑得眉眼彎彎。
岑瑜望過來,看見映枝的笑顏,唇邊的弧度加深了些許。
李氏站起身,拉着映枝向太子殿下行禮,她在倏忽之間看向映枝好似閃着光的雙眸,突然想起別人說的一件事。
雛鳥破殼後,會把看見的第一個活物認做自己的母親。
她家姑娘,不會把太子殿下當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