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就算知道衛瑕在胡說八道,晉遲的心仍舊漏跳了一拍,升起了一股雀躍與歡喜。但是很快的,這股歡欣就被理智給壓下去了。“你不記得我。”晉遲平躺着,雙眼緊盯着天花板。
“但是那份感覺不會錯。”衛瑕篤定道,她向來自信。見女朋友不吭聲,衛瑕還以為她在為自己“失憶”的事情傷神,便翻了個滾,幾乎壓到她的身上。其實衛瑕有這個打算,只是她怕壓傷了女朋友脆弱的身板。她眼中的光芒粲然明亮,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近距離的接觸讓本就僵硬的晉遲手腳更是無法安放。她咬着下唇,心跳不由得加快,怦怦怦,仿佛要從胸腔中躍出來。她伸手推了推衛瑕,卻反而被她握住。晉遲臉紅,連耳廓都染上了一層緋色。“你——”
“我不困,你說給我聽聽好不好?”衛瑕的聲音同時響起,她刻意放軟了語調,眼中泛着水潤的光澤,仿若清晨的林間走出的小鹿。
晉遲沉默。
那段回憶對她而言并不算久遠,畢竟除了此事沒有其他可惦念。但同時也像面前的衛瑕一樣遙不可及,像是夢幻泡影,如霧如電轉成空。
衛瑕觸及晉遲眼瞳深處的脆弱,心驀地一縮。她忙不疊開口道:“看來久別重逢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你不想說那就不說吧。”話音落下,衛瑕又一臉懊惱道,“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
晉遲垂眸,低聲道:“是真的沒什麽可說。前後桌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衛瑕滿臉不贊同,她坐起身,望着晉遲道:“不一樣的。女朋友和仇人怎麽能是一個待遇。”如果一個讨厭的人坐在前面,很容易影響心情,就連上課的效率都會降下三分。
見女朋友又不說話了,衛瑕已經不指望她主動提起過去。她問道:“曲繁霜說你對我和對別人不同,為什麽?”
“我……”晉遲面上流露出幾分躊躇,她輕輕地應道,“記得不大清楚了。”如今在她腦海中盤桓的是不斷地被美化的記憶,畢竟相處的時間太短,而分離的時間又那麽漫長。“大概就是那種‘與君初相逢,猶如故人歸’的感覺。”
衛瑕點頭:“你喜歡我的臉。”“見色起意”是人之常情,就連她自己也無比挑剔。
晉遲沒有否認。
雖然說衛瑕在她的過去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那也是相對于其他人而言,那短暫的時光泛善可陳。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晉遲記得衛瑕這個人,但也僅僅是記得而已。直到後來在熒屏上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逐漸與記憶中的人疊合,她才重新開始關注,直至深陷其中。
她跟母親走上了同樣的道路,可她的性子與母親天差地別,是走上一樣的結局嗎?但凡是百分之一的可能,都讓晉遲萬分惶恐。她能夠容忍自己一片死寂,可見不得玫瑰花在眼前凋零。過分的關注混淆了她的心神,那種心緒說不清道不明。現在那莫名其妙的“女朋友”事件更是将一切撕裂,混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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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瑕問道:“你困了嗎?”
晉遲沒有睡意,可是她怕夜幕中滋生的情緒模糊了界限感,故而順着衛瑕的話點了點頭。
衛瑕沒有硬要纏着晉遲的打算,她清了清嗓子道:“那我給你念睡前故事,哄你入夢。”
晉遲的視線在衛瑕的面上流連,帶着幾分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不舍。她輕輕地點頭,道:“晚安。”
衛瑕其實還想讨要一個晚安吻,可女朋友看來十分羞怯。
她們尚未回到當初你侬我侬的時候,她只能夠将浮蕩的心思按壓了下來。稍顯遺憾的目光在晉遲的面頰上晃動,她伸手關掉了房間中的燈。
黑暗中。
晉遲的雙眼逐漸地适應了暗色,她困惑地眨眨眼,轉頭去看衛瑕。暗夜模糊了面龐,只餘下了一道輪廓。
衛瑕仿佛明了她的疑惑,輕聲道:“我背下來了。”背臺詞是演員的基本功,而這基本功則是要在生活中練習打磨。
“這一天,有大海和霧霭。你的臉就在眼前。沿着漫長的天際線,風吹出節奏……那些飛鳥,對你的臉有永恒的記憶,它們在你的夢中永遠飛翔,仿若你的目光就是天空。”①
衛瑕的聲音很輕緩,像是一條在朦胧月光下淌動的小河。
晉遲時常困于夢魇,此刻在衛瑕的語調中,緊繃的神經得以舒緩,漸漸地沉入了夢中。
衛瑕聽到了平緩的呼吸聲,輕手輕腳地滑入了被窩中。
“晚安,祝你好夢。”衛瑕輕聲道,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夢中有我。”
-
晉遲是被明亮的天光給喚醒的。
她眯着眼,好半晌才适應六月的晨陽。這些往日不能越過窗簾一隙的光芒争先恐後地湧入,仿佛要占據每一個角落。
晉遲坐起身,纖細雪白的手搭在了單薄的被子上。
枕畔空空落落,造成這一切的人已不知所蹤。
晉遲垂眸,掩住了眉眼中的黯然。
有這一夜的好夢,興許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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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瑕推開房門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坐着的晉遲。
她的眉眼像是高山上的寒雪,在陽光中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她不由得蹙眉。
晉遲聽到了聲音擡頭,一句“你沒走”脫口而出。
衛瑕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回答道:“我還在休假。”她抱着雙臂倚靠着門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晉遲,見她仍舊沒有起床的打算,不由得蹙眉道,“時間不早了。”
晉遲悶悶地嗯了一聲。
衛瑕抿了抿唇,開始訴苦賣慘:“我昨天就看出來了,你不喜歡吃飯。可你要體諒體諒我,我的腿還沒好全呢,就出門給你買早飯。你打算等到它徹底放涼麽?”
晉遲沒有賴床的習慣,只是在看到衛瑕的時候有些失神。等到新一輪的話語鑽到了她的耳中,像是一蓬火從腳心蹿升。她的面色頓時就變得赤紅,忙不疊掀開薄被起身。衛瑕一直在門口盯着,怕自己一轉身她就重新躺下去。
她的存在感過于強烈,晉遲很難去忽視落在身上的目光。
好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響起。晉遲捋了捋發絲,故作沉靜道:“你有電話。”
衛瑕“嗯”了一聲,摸出了手機。
是柳榮打過來的。
不過衛瑕回想着自己昨天一整天研究劇本的刻苦行為,一點兒都不心虛。
“《鑄劍師》那邊先不試鏡了。”
“是已經定好了人?”衛瑕有一絲絲的詫異,心中泛起的漣漪轉瞬便撫平。在經歷得多了,這些都不算事兒。
“不是。”電話那頭的柳榮盡心盡力地解釋道,“是江導那邊要求體驗一個月的鑄劍生活再來試鏡,現在那邊吵起來了,還沒個定論。不過我覺得江導不可能會松口的,他那兒也不差投資。”
“啊?”衛瑕滿是驚訝,不過轉念一想,也能夠理解。江珩那邊希望盡善盡美,而演員則是不想浪費時間,萬一體驗了生活後沒有被選中呢?那不是白忙活了?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們幹很多事情了。
柳榮又道:“你怎麽想的?”
衛瑕滿口應道:“可以啊。”就當是積累經驗了,沒什麽不好的。演戲對她來說是事業而不是飯碗,她沒必要那麽着急。
柳榮笑道:“也是,那我先幫你應下了,你做好心理準備。”
衛瑕與柳榮又聊了聊工作上的事情,等結束通話之後,晉遲已經穿戴整齊下樓了。
“你今天準備做什麽?”衛瑕撐着下巴望向晉遲,目光在她的身上流連,一本滿足。
晉遲一愣,遲疑道:“澆花。”
衛瑕“喔”了一聲,昨晚下了大雨,進來的時候她并沒有注意庭院。換了個姿勢,她又耐心問道,“然後呢?”雖然說忘記了女朋友,可她可以從現在開始一點點積累,直到完全地侵入女朋友的領地。
晉遲垂眸道:“在家辦公。”
衛瑕點點頭,道:“那我也把劇本搬到這邊來吧。”沒等晉遲應聲,她繼續道,“過幾天大概有新工作過來,我得出門一個月。”
“你知道的,我其實不想跟你分開。”
晉遲:“……”她不知道。
晉遲沒能勸住衛瑕,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出門。
在衛瑕離開之後,晉遲從聯系人列表裏翻到了曲繁霜。
說起來還是因為晉衡,她與曲繁霜才有了新的交集。
對于曲繁霜來說,大白天接到了來自晉遲的電話,簡直是人間大恐怖。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與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小姐有什麽可交流。
正當她清了清嗓子,準備詢問的時候,對方冷淡地甩了一句問話過來。
“衛瑕她到底怎麽了?”
“她找你了?”曲繁霜語調中藏不住的驚異,但是仔細一想,衛瑕的确是個幹大事的人。
晉遲淡淡地應了一聲,又道:“她在我家過了夜。”
曲繁霜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對不起,她的格局還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