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晉遲知道衛瑕的名聲不太好。
經常看到一些帶着衛瑕大名的“污言穢語”,衛瑕的前公司不作為,她偶爾也會讓人幫忙處理一下。如今衛瑕簽到了“天之鲲”,有公關團隊在,按理說不會再出現過去的事情了。然而衛瑕會這麽講,想來是事出有因。思忖了片刻後,她給助理打了個電話,讓她處理這件事情,而自己的視線則會落回到被聊天記錄填滿的屏幕上。
在這之前,她從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平和的跟“女朋友”聊天。
不是騙子,是衛瑕啊。
【誰?】
晉遲慢條斯理地發了一條消息過去,可那孤單的一個字瞧着極為生硬冷漠,一撇一捺似乎都透着敷衍。晉遲垂眸,她咬了咬下唇,有些懊惱。撤回的話,可能衛瑕看到會不高興?想了一會兒,她翻找到了一個“摸摸頭”的表情包發了過去。
衛瑕沒有指望女朋友能夠替她做什麽,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事情也該自己學會承擔。将那個表情包發出去後,她心中的那點兒不快又消散了,她翹着腿坐在了病床上,唇角勾起,心情松快,像是在風中吹起的蒲公英。
衛瑕:【你現在沒在忙了嗎?】
晉遲:【嗯。】
女朋友的回複一如既往地簡潔,衛瑕挑了挑眉,敲打了一行字發送;【方便語音嗎?】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聽到女朋友的聲音。
對面的晉遲因此而愣神,比起見面來說,語音通話并非那麽難以接受。
衛瑕她這是要做什麽呢?她是如何添加自己好友的?那删不掉的賬號又是怎麽回事?一直沒想明白的事情在腦海中盤桓。她還沒有明白過來,手已經先一步點了語音通話——這個時候再挂斷總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意味。
“能聽到我說話嗎?”
還在糾結中,衛瑕的聲音就在冷寂的屋中擴散開來。她的語調輕快飛揚,如一道銀色的弧光切開了黑暗與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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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聲音……不該出現在陰暗之中。
晉遲腦海中才升起了這個念頭,便已經按捺不住起身。她走得匆忙而又急惶,撞擊到了茶幾上的東西,拉出了一道細碎的響聲。晉遲沒有管倒下的筆筒——她伸出那蒼白瘦削的手拉住了窗簾,用力一扯,便帶來了一道嘩啦聲。
日光明盛刺眼。
是這棟屋子中久違的客人。
此刻的衛瑕聽着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些困惑。
在她準備出口關心的時候,對面響起了一句輕輕的“嗯”,像是羽毛飛快地撩過了耳畔。
衛瑕眯了眯眼,很難從這簡單的一個字中勾勒出女朋友的全貌。
不過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個甜妹。
衛瑕記不起自己是如何跟女朋友相處的,只能夠将主動權交出。
片刻後,對面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沉寂。
“身體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夠出院?”
這下子衛瑕分辨清楚了,很冷冽,像是一枝帶雪的寒梅。仙家玉質,想來女朋友能夠壓倒群芳吧。
衛瑕從女朋友的聲音中回過神來,晃着腿望向了窗外。一只麻雀停在了天線上,片刻後又振翅鑽入了綠蔭中。衛瑕的心情飛揚了起來,忍不住逗弄忙碌的女朋友,道:“你這句關心可來得夠及時的。”只是說到後面的時候,語調中仍舊忍不住帶上了幾分有違本意的埋怨。
對面很安靜。
衛瑕将手機從左耳挪到了右耳,在這過分的寂靜中她不由得生出一股緊張之感。
自我開解之後,衛瑕已經替女朋友找到正當的不關心自己的理由,忙碌的工作外加吵架的餘波,使得女朋友選擇了如此笨拙地應對方式。可能後面,不,現在就在後悔吧?才會如此安靜,生怕隐藏的裂痕到了無法修飾的地步。
衛瑕無聲地笑了笑,她主動地将女朋友從窘境中拉出來。她開口道:“那個……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吵架,是我的錯。”
對面響起了一道抽氣聲,緊接着就是一股死寂。衛瑕有些尴尬,她的面上卷起了火燒雲。她怕女朋友提起之前的事情,導致多說多錯,便匆匆忙忙地甩下了一句“你忙吧”就挂斷了電話。
她摸了摸發燙的臉,一會兒趾高氣揚的,一會兒像是鬥敗的大大公雞。
另一邊。
晉遲聽着“嘟嘟”的忙音後挂斷了電話。
她站在窗邊看着庭院中的景色,眸光散漫無依。
衛瑕的話語在她的耳畔回蕩,尤其是“吵架”那兩個字,振聾發聩。
她心中升起了一股荒謬之感,她跟衛瑕都不曾碰面,怎麽會發生吵架呢?她是在同別人說這話嗎?她知道對面是自己麽?随着重重的疑惑,晉遲那顆雀躍的心瞬間便涼了下來,她攥住了窗簾,猛然地拉上。她整個人重新融入了陰暗中,後背抵着窗臺重重的喘息,仿佛剛才的動作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
在結束和女朋友的通話後,衛瑕開始尋思出院的事情。
在病房裏躺着也不能讓她忘掉的記憶回來啊,興許還不如與女朋友面對面的刺激大呢。
其實女朋友可以來病房中看她,可在失去了記憶之後,這相當于第一次“約會”,衛瑕不想讓這消毒水的味道成為永恒的片段烙印在心中。
當念頭一起後,她立馬付諸行動,辦理了出院手續,在晚餐之前回到了……父母的家中。
這家私人醫院的院長是她爸衛天權的好朋友,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給她爸打報告。
助理江簡還沒來得及過來,衛家的司機已經到了門口。到了這地步,回到自己小家的念頭只能夠作罷。
衛瑕到家的時候,衛天權正坐在了沙發上擺弄新到手的玉器,見到了衛瑕忙不疊朝着她招手道:“小赤,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麽朝代的?”
衛瑕一聽這樣的考校就鬧頭疼,她壓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抿着唇不想搭理衛天權。她家祖上三代都是做文玩古董生意的,但是這“家學”八成要斷在她的身上了,她對這些過去的物件并沒有多大的興致。衛天權想要讓她放棄現在的職業而回去繼承家業,那簡直是做夢。
衛天權看着衛瑕刻意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拉遠了距離,他也不在意。喜滋滋地将雕刻着“三陽開泰”紋飾的舊玉手镯收起,道:“你媽媽肯定喜歡。”頓了頓,又道,“你的腦袋怎麽樣了?聽李院長說你……”衛天權将“變呆了”三個字吞了回去,琢磨了一陣,找尋到了一個妥帖的描述方式, “失去了部分記憶?”
衛瑕耷拉着眉眼,點了點沉重的腦袋。
衛天權手一揮,下了定論:“也不算大事,只要沒有忘記爸爸、媽媽就好。”
衛瑕瞪了他一眼,心想道,怎麽就不是大事呢?她忘記的是心心念念的女朋友呀!可這事情不好同衛天權說,衛瑕眉頭抖了抖,“我先上樓了。”說着也不等衛天權回應,便拖着傷腿一瘸一拐地走上了樓梯。
雖然她忘記了女朋友,但聊天記錄能删除,可其餘的痕跡不可能沒有吧?在爸媽的家中,能找到的東西或許不會多,可萬一呢?衛瑕抱着這樣的心态在自己的房間中翻箱倒櫃,然而很遺憾,除了學生時代的物件,便再也找尋不到其他的東西。
衛瑕喪氣地陷入到了柔軟的椅子中,然而在目光瞥到了相冊一角時,她又重新振奮了起來。或許女朋友是“窩邊草”?其實“圈中同事”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在翻動自己微博關注列表的時候,點進了主頁将他們一一排除了。她記得對方,确認不是自己的“女朋友”。
相冊保存的不錯,夾在其中的照片并沒有泛黃。衛瑕開了桌邊的小燈,就着燈光仔細地看着上頭的人——偶爾有幾個能夠勾勒出真實的模樣,大多數則是被抛在了遙遠的過去,被時間的風浪卷走,再也不複存在。
“ 她……叫什麽來着?孟……那個不太像。”
“這個呢?太矮了,肯定不是。”
衛瑕擰着眉,從小學一直翻到了高中,在合照人中,愣是找不到一個“嫌疑對象”。
就在衛瑕準備合上相冊的時候,一張班級大合照從中滑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在了衛瑕的腿上。
衛瑕的視線不由得被一道身影吸引。
站在她後排的同學實在是太好看了,連“大合照”都不能讓她“妖魔化”,可自己竟然想不起來她的名字!難道她就是命定的、被遺忘的“女朋友”?衛瑕眸光一亮,翻到了照片的對面,然而畢竟是高一的合照,背後沒有貼上相應的名字。
衛瑕想了一會兒,直接從相冊中抽出高三的畢業照,她先是看了眼反面——一個個被遺忘的名字重新躍入了腦海中,與正面的影像等一一對應。她彎着眸子,滿意地笑了笑,可找了半天,她忽然發現“漂亮的女朋友”從畢業照中消失了!
她壓根沒有出現在合照中。
是當天有事沒來,還是……中途轉學了?
晴天霹靂。
衛瑕整個人變得恹恹的,她伸手将礙事的相冊推走,摸着手機向曲繁霜打探消息。
衛瑕:【高中時候有人轉學嗎?】
曲繁霜:【有啊,超級漂亮的那個。】
曲繁霜:【怎麽了?你問這個幹什麽?】
衛瑕:【我懷疑她是我女朋友,但是我沒有證據。】
曲繁霜:【……我覺得你還沒到出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