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迷路的路牌」
「迷路的路牌」
宛若童話故事中跌宕起伏的冒險,在北浦島的祥和燈塔和寧靜海浪聲中消弭,但殘餘氣息仍将這個深邃夏夜注得滿滿當當。
在甜膩櫻桃汁無法治療失眠的效用下,今天不需要在淩晨三點半出門送酸奶的桑斯南,躺在黏着汗意涼席上,聽着風扇和夏夜的蟬同時在吱呀呀地轉。
睜着眼看着那一片裝盛在窗口裏的海,從昏暗的藍,一點點變亮,再到被日出的第一縷金光覆蓋。
過度漫長的失眠時間,足夠容納一個閑人天高海闊的胡思亂想。她從“這次的櫻桃汁不夠甜估計賣櫻桃的阿婆是被騙了”,想到了“下次幹脆把‘吃掉大海海鮮産品店’畫下來”,再想到以後有時間可以去畫逸英,最後那首讓她在無意識間陷入沉睡的《iberomok》在她腦海裏再次無意識地浮現。
還有将這首《iberomok》帶給她的游知榆。
意識到她腦海中浮現的不僅僅只有曲子,還有一個名字,以及那個暈在柔軟而綿爛的夏天裏,女人如夢似幻的側臉時。
《iberomok》的每一個音節,好似都在耳邊出現。醒過來的北浦島被阻斷在這些音節裏,她翻來覆去發出的聲音被突然起身蹭到被子的摩擦聲所替代。
失眠症患者在某種時刻會等同于一個六歲小孩,因為那是一個人好奇心最強的階段。
桑斯南忽然對這首倒過來彈的《iberomok》産生了興趣。
她打開手機,手機裏的軟件已經許久沒更新疊代過,甚至還被淘汰了許多。回北浦島幾個月後,她的手機裏只剩下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社交軟件——微博,以及一些最基本的聯系功能和裝機軟件。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
眼下,她找到并打開了自己買來手機就從來沒用過的“庫樂隊”,在微博上找到了簡易版的《Komorebi》琴譜。
對着琴譜,試圖彈下第一個倒過來的音時,窗簾被海風吹得嘩啦啦作響,淺金色的夏在她眼皮上融化。
她阖了一下眼皮,再睜開眼的時候,懸空的手指頓住。面對軟件裏的陌生界面時,她突然失去了興趣,将軟件後臺滑出,手機扔到一邊。
小臂搭在眼上,刺眼的光卻還是從縫隙裏跑進來,似乎正在提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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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會彈鋼琴的。
近十年的都市學習和工作的确讓她領略過鋼琴的魅力。但要真的讓她去重新認知,那麽鋼琴這種樂器,對從海邊縣城長大的小孩來說,始終有些吃力。
就算找到了曲譜,就算只是面對着簡易的手機軟件,那一刻的茫然和窘迫還是将她那一點興趣吞噬得幹幹淨淨。
更何況,學會了又有什麽用呢?
一首曲子而已,難不成她學會了要彈給失眠的自己聽?又或者,難道說她還想要彈給游知榆聽不成?
這也太可笑了。
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就被否定,而且很快被她翻身下床的動作截斷。
像一場只會淺眠時湧現的夢,不管是醒了,還是又睡了,短暫的光華很快便消逝。
她出了門,去接了田蘭慧,把人送到了海鮮市場又似是夢游似的回來躺在了床上。幸運的是,在這個念頭閃過之後,莫名其妙的,她真的陷入了一場朦胧的短暫的幻夢裏。
剛開始依舊是那片餘韻未平的海,依舊是兩個人,依舊是淌在她手裏的海水星星。緊接着,又是那片空無一人的山腳,她攥着女人涼得沁人的手腕,背對着那條危險的北環蛇,緊張得心跳很快。
但這一次,那雙望向她的眼裏,再沒有了任何的憐憫。周遭充斥着迷幻而潮濕的鋼琴曲,游知榆紅唇微張,貼近她跳動的脈搏,對她說,
“你知道嗎?海水是離星星最近的地方。”
桑斯南是被巨大的拍門聲驚醒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快到幾乎要将自己的呼吸吞沒。
昏昏沉沉地睜開眼,黃昏已經披上她沉甸甸的眼皮。她縮進被子裏試圖躲避巨大的敲門聲,可外面那人不依不饒,隔着一扇門,都将她聒噪地從被子裏提了出來。
她去開門,看到明夏眠有些困惑的臉,太陽穴突突地跳。
“這麽急找我什麽事?”剛從夢裏醒來,她說這句話時嗓音還有些喑啞。話落,她便轉身進屋,給自己倒了杯水。
明夏眠從門檻裏踏了進來,“你剛剛在睡覺啊?”
桑斯南一口氣灌完一杯水,才“嗯”了一聲,仍有些困得睜不開眼。
“這都吃晚飯了,你今天又沒送酸奶,而且今天天氣也不錯……”明夏眠摸了摸鼻子,似乎對把她吵醒了這件事覺得有些歉疚,“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呢。”
“吃晚飯的時間了?”桑斯南端着水杯的手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
“對啊,都七點了。”明夏眠把打包回來的炒河粉打了開來,屋裏瞬間被濃郁的炒粉香氣占滿,碎碎念叨着,“剛剛冬知下班回來和我說她把蘭慧阿婆送了回去,說你今天不知怎麽沒去接蘭慧阿婆。我這不趕緊過來了。”
聽到蘭慧阿婆被安穩接了回去。桑斯南松了口氣,她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吃了一口香噴噴的炒河粉,含糊地問,
“今天睡過了,蘭慧阿婆沒怪我吧?”
“她倒是沒罵你。”明夏眠挑了一下眉心,故意挑撥離間,“只是以為你去找別的女人就不管她了。”
桑斯南差點被炒粉梗住,表情比剛剛還要怪異,“什麽別的女人?”
“哦。”明夏眠的挑撥離間被拆穿,表情還是坦坦蕩蕩,“後面這句話是我自己加的。”
“蘭慧阿婆以為你來找我了,我難道不是別的女人嗎?”
桑斯南眯了一下眼,懶得理她。
“對了。”明夏眠又提起,“你怎麽還沒把昨天的視頻發給我?”
桑斯南吃着炒粉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放下筷子,很平靜地和明夏眠說,“我好像……把相機忘在了一個比較遠的地方。”
“什麽??”明夏眠“噌”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昨天我明明親眼看見你提回來的不是嗎?”
桑斯南慢吞吞地戳了戳塑料碗裏的炒河粉,這是一碗明夏眠從火焰山大排檔專門打包回來給她的炒粉。
裏面甚至還同時加了雞蛋和肉絲。
面對着這碗炒粉,她沒辦法說自己昨天看到那條蛇在游知榆身後蟄伏之後,覺得拿着相機很耽誤她去解決那條北環蛇,所以小心翼翼地把相機放在有些遠的草叢裏之後……
她忘了把相機拿回來。
即使那是她大學畢業後為了拍現場圖存幾個月工資才咬牙買下的相機,但裏面還存着明夏眠無比珍貴的視頻。
“你知道的……”桑斯南在心裏把緣由歸于她的失眠症,但第一次做這種推鍋的事情,她還是有些難以啓齒,“我長期失眠,記性确實不怎麽好。”
明夏眠眯了眯眼睛,雙手在胸口前交叉,“所以你把它忘在哪裏了?”
桑斯南吃了口炒粉,知道沒辦法躲,還是得去看看,于是含含糊糊地說,“應該是在去逸英的那條叉路上。”
明夏眠看起來是真的很需要這節課的視頻,也似乎是很想讓自己深埋海底的父母看到她再次站在課堂上的樣子。
某些時候,桑斯南雖然很嫌棄聒噪的明夏眠。但她也很不想看到落寞的表情出現在明夏眠臉上。從小就是如此,這會讓她覺得有些怪,怪得讓她都吃不下這碗加了雞蛋和肉絲的炒粉。
于是,她索然無味地吃了兩口炒粉後,突然起身随意換了件T恤,拿了機車鑰匙,“走吧,我們去找找。”
黃昏裏的山,和黑得濃郁的山,看起來完全不是同一座山。再次來到這座山之後,桑斯南感覺這裏好似和昨天晚上完全不同。
七拐八拐,終于在某處隐秘的草叢裏,找到完整的相機包之後,明夏眠松了口氣,一邊将相機包拿了出來,一邊嘟囔着,“這裏連路牌都沒有,也不知道你怎麽走到這裏來的。”
說着,她看向桑斯南,卻發現人正愣愣地看着某一個方向。于是,她也順着望過去,被眼前的景色所驚豔到。
紅色夕陽不要命地灑向這座山,以及從山裏敞開的縫隙中絡進來的那一片海,蔚藍與赤紅并存,好似擁有着無窮無盡的生命力。飛鳥掠過海浪、赤霞和山谷,盤旋,在她們平淡的眼裏留下鮮亮的掠影。
在明夏眠聒噪的驚呼聲,以及山和海融于一起的呼吸聲裏,桑斯南忽然想:
原來這就是路牌路線設定之外的,山和海。
原來這就是,游知榆昨天看到的,山和海。
不喜歡被規定好的路線,有些時候,反而會看到別具一格的風景。
可惜相機早已沒了電,桑斯南沒辦法将這片相融的山和海拍下來。回去之後,她拿出紙和筆,打算簡略地畫下來。
明夏眠沒事做,就和她一起在空了的荔枝樹下坐着,開始檢查昨天那一整節課的視頻。
桑斯南畫畫的時候不怕吵,反而,有些時候她會将這個世界聽得更加清晰。譬如說現在,她聽着那段視頻裏有些瑣碎的交談聲,也沒覺得多吵。
不過,那些學生是沒辦法說話的。于是,視頻裏出現的聲音也大多是可以被稱得上是白噪音的環境聲,細碎的人聲,也大部分都是游知榆的聲音。
不看畫面的前提下,女人柔密輕軟的語調,似是滑溜溜的魚,一聲不吭地就鑽進人的耳朵裏,留下餘韻。
有時候,裏面也會傳來明夏眠的聲音。大概是休息間隙的時候,明夏眠突然問了一句,
“游老板,其實我一直挺好奇一個事的。”
桑斯南以為明夏眠會跳過休息的片段,但明夏眠不僅沒有跳過,還不知怎麽就把聲音調大了一些。
桑斯南停下筆,不經意地瞥了明夏眠一眼。
明夏眠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是不是聲音太大了,抱歉抱歉~”
于是,還沒等桑斯南說些什麽。從相機裏傳來的聲音又變小了許多,尤其是游知榆的聲音,變小了許多。
“你問就是。”視頻裏的游知榆對明夏眠說。
幾個字,有些模糊不清。桑斯南撇了撇嘴,結果又聽到視頻裏的明夏眠問出了那個問題,
“你到底是為什麽來這裏啊?”
視頻裏的游知榆好像停頓了。荔枝樹下的桑斯南也停了一下筆,她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
裏面仍然是明夏眠在說,“其實我之前也不知道你是誰,只是聽我妹說你是有名的音樂劇演員。然後今天不是要和你一起上課嗎,我昨天晚上在微博上搜了搜你的名字。”
說着,她倒吸一口冷氣,“好家夥,原來你這麽厲害,我就更好奇這件事了。”
“怎麽這麽說?”視頻裏,游知榆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興致。
“因為電影電視劇裏,那些小鎮小城故事裏的女主角,一般不都是受了什麽挫折和打擊,才突然出現在這種平平無奇的小城市的嗎?”明夏眠大大咧咧地說着,“要麽就是家裏破産,要麽就是事業和家庭突然出了什麽事……”
大概是這樣的說法很有趣,視頻裏的游知榆笑出了聲。
聽清這一切的桑斯南抿了抿唇,沒忍住,看了一眼她身旁現了眼還不自知的明夏眠。這段應該發生在她去影音室睡覺的那段,所以當時她并不在場。
不過,如果她在場的話,應該也不會阻止明夏眠。
“我家裏沒有破産,事業和家庭也沒出什麽大事。”笑完了,游知榆輕輕地說。
“對啊,我昨天搜到的就是這樣的,說你《謀害淡魚》的巡演圓滿結束,說你和你媽媽又一起往哪裏捐了款,而且你百度百科資料上後面還跟着一串我名字都念不清的獎項……”
視頻裏的明夏眠語氣是濃厚的不解,
“你什麽都好,不是嗎?
桑斯南屏聲靜氣地聽着,不知不覺,她竟然也對這個問題的答案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迫切地想知道游知榆會怎麽回答。
可相機裏傳出來的聲音卻在這句話後戛然而止。
她沒忍住望向明夏眠,卻發現明夏眠已經按下了暫停,蹙着眉心,嘴裏念叨着,“我以後是不是該穿個正經衣服去,看起來有點花,好像不太好看。”
說着,明夏眠又看着桑斯南那幅沒畫完的鋼筆畫,表情訝異,“你怎麽不畫了?”
桑斯南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停了筆。她迅速轉過頭去,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歇一會。”
“哦。”明夏眠嬉笑着,把已經暫停了的視頻界面移到她面前,“那幫我看看,是不是不好看。”
視頻重新啓動。
明夏眠和游知榆兩個人站在窗邊,離鏡頭很遠,被外面的日光籠着,在相機的小屏幕裏,臉上的表情有些朦胧不清。
“是啊,我好像什麽都挺好的。”
可桑斯南還是感覺到了,游知榆在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有一閃而過的停頓。她看到她望向窗外,看到她雙手交叉橫亘在胸前,看到黃昏寂寥的光從她周身淌過。
維持着這個姿态好一會,游知榆漫不經心的聲音再次在視頻裏出現,
“不過你的想法也沒錯。可能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都是需要支點的,這個支點可能很微小,也可能很龐大。失去它,可能會失去生命的意義,也可能只是失去生活的錨點。”
“但無論它是大是小,一旦消失,帶來的後遺症,總會需要很長的時間來痊愈。”
這句話後,視頻再次戛然而止,停留在了女人淡然的臉上。可莫名的,桑斯南卻從這種淡然裏,看到了極為微小的空寂。
是讓人無法忽視的、總是忍不住想要去反複确認的孤寂。
“怎麽樣怎麽樣?”耳邊又響起了明夏眠的聲音,“是不是不好看?”
桑斯南的目光仍停留在被暫停的畫面上,她凝視着那個被暫停了的女人,試圖從對方的表情上讀懂些什麽。可聽到明夏眠的話,她動了動喉嚨,說,
“沒有不好看。”
“是嗎?”明夏眠狐疑地看了看相機裏的自己,又看了看愣怔着的桑斯南,再看了看只占據畫面很小一個角落的游知榆,心裏“哦”了一聲。
果然還得是別的女人。
她撇了撇嘴,幹脆把相機扔到桑斯南懷裏,“行了,我檢查完了,你等會導到電腦裏再發給我吧。”
桑斯南定了定神,“要不你自己帶回去導,很簡單的,我可以教你,發給你會壓縮畫質。”
我要是拿走你現在不就看不到了?明夏眠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卻還是沒說出來,只擺了擺手,随意地說,“壓縮就壓縮吧,反正我爸媽在海底,本來就隔着一層水,看不太清。”
桑斯南對明夏眠此時此刻的随意感到懷疑。
但明夏眠已經把相機扔給了她,邁着一瘸一拐的步子準備下坡,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似是不經意地囑咐着,
“對了,我剛剛還看了天氣預報來着,說是過幾天要下雨。”
話落,人就匆匆忙忙地下了山。
桑斯南仍然抱着相機坐在荔枝樹下,看了停留着的畫面好一會,等到相機自動熄屏,她才慢吞吞地拿出手機,打開天氣預報看了看。
顯示過幾天有70%的概率下大雨。
她如夢初醒般地站起來,進了屋,從屋裏那個上了鎖的抽屜裏,找到了一份前幾天畫的設計圖紙,在黑暗裏停了好一會。
才又将抽屜上了鎖。
将已經繪制完成的圖紙留在了外面。
“對的,阿南姐最害怕的就是下雨。”
加上老板總共只有三個人的咖啡館,在生意最差的中午時間,開着涼爽的空調,三個人正就着一臺小小的電視屏幕和一些各自好奇的話題,消磨着時間。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和學習,游知榆已經看得懂大部分的手語,和明冬知的交流已經基本沒有障礙。再次從明冬知這裏确認這件事之後,游知榆仍有些搞不懂,為什麽一個連毒蛇都不害怕的人,會害怕下雨。
不過她也不打算細問,也許這背後有些她很難從別人這裏弄清的理由。
她不相信以桑斯南的性子,會把真實理由和別人說。
旁邊打瞌睡的阿麗倒是和明冬知讨論起了這件事,“我就說三十四每次下雨都聯系不上人呢,有次有人找我問她家在哪,估計是外地來的吧,穿得西裝革履的,好端端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被雨淋的那叫一個落湯雞喲,我想着給三十四打個電話,她不接,又打着傘把人帶到她家門口,家裏好像也沒人,反正敲了好久的門也沒有人給我們開。”
“漂亮小姑娘?”游知榆喝水的動作頓了頓。
“對啊,說是三十四的同事吧,從三十四入公司填的地址找來的,一看就是大城市裏養得白白嫩嫩的富家女,那天本來就下大雨,褲腿上沾了點泥這小臉就白得喲,像是吃了蒼蠅似的。”阿麗碎碎念着,“我那天還差點摔了一跤呢。”
“不過這話說回來,她那天下雨不接電話,也找不到人,竟然是因為她害怕下雨嗎?”
游知榆眯了眯狹長的眼,本來以為話題早已結束,但眼下不僅讨論起了下雨天的事,還意外的,多了一個從大城市裏來的漂亮小姑娘。
“對啊。”單純的明冬知似乎并不知道小姑娘的事情,比着手語,“每次只要一下雨,阿南姐就聯系不上,也找不到人了。連帶着那條薩摩耶都會跟着一起消失。但只要雨停了,她的電話就開機了,人也出現了。”
“那你們沒有去找過?”比起未知的漂亮小姑娘,游知榆更關心這個問題。
“找過的呀。”明冬知比着手語,“第一次出現這種狀況的時候,我姐是有些着急的,畢竟這邊靠海,刮風下雨還蠻危險。但那次雨停了之後,阿南姐就出現了,給我們解釋,說她只是害怕下雨,讓我們別擔心。”
“我和我姐看着她身上衣服都是幹的,就沒多想,後來,每次下雨她都會給我姐發一條短信報平安,我們也就習慣了在下雨天找不到阿南姐的人了。”
游知榆明白了明冬知的意思。
聽了這段話後,她對桑斯南“害怕下雨”這件事有了一定的認知,原本從明夏眠開玩笑似的語氣,以及桑斯南提起這件事時淡然的态度裏,她以為這可能只是一件小事。
但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
只要一到下雨天,就會消失嗎?這還會是“小事”嗎?究竟是怎樣可怖的原因,會讓“下雨”變得比毒蛇和溺海更可怕呢?
電視屏幕裏的電影無聊地推進,游知榆撐着下巴想着這些問題,心裏莫名多了幾分暧昧不明的情緒。
是好奇嗎?還是也有些惦念呢?
如果是惦念,她又在惦念着些什麽?是惦念獨自承受着“下雨”的那種恐懼到底是什麽,還是有些惦念在下雨時需要躲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的那個人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在逸英的教學有條不紊地進行中。第二次課結束,游知榆從明夏眠那裏看到了被桑斯南拍攝下來的視頻。
從第三視角看自己絕對是一個可以審視自己的好方法。
她發現,在面對一雙雙充斥着興奮的雙眼時,她好似也會觸碰到某種隐隐約約的興奮邊界,但卻又不那麽明顯。
得知她那天迷路差點被蛇咬的事情,這次下課之後,明夏眠有事先走。而李和柔正好有空,便跟着她一起,沒讓她再單獨一個人下山。
從市區到學校的路是修好了的柏油路,據說也同樣是某個有錢的鄉鎮企業家回來投錢修的。一路上,有了李和柔的陪伴,游知榆沒再走神,便也看到了立在路兩旁的路牌。
清晰分明地,為過路人指明了路線。
而身旁的李和柔也盡心盡力地為她介紹,這些手工路牌是如何被那些聾啞學子精心制作,上面的各種手繪符號又分別代表着“注意有蛇出沒”、“注意有急轉彎”和“注意前方上坡”等意思。
游知榆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些路牌,走到半路,卻聽到李和柔“咦”了一聲,說,“诶,怎麽這邊也有路牌了?”
“哪?”游知榆順着李和柔的視線望過去,從旁邊的岔路口看到了另外一條路,而另外一條路上也隔十米遠伫立着一個路牌。
“這裏原本是沒有的嗎?”她問。
“沒有。”李和柔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岔路口那個顯示方向的路牌,“這裏基本上沒有其他人住,所以原本這個路牌是怕別人走進叉道所以攔在這裏做提示用的。”
“但現在又多了一個方向,而且你看,那一整條路上,都有路牌了。”
看到路牌上顯示的內容後,游知榆明白了李和柔的意思。原先路牌上的手繪标識顏料已經有些發舊,而現在路牌上又增添了新的一筆,指了一個全新的方向。
而順着那個方向望去,是一條與“逸英——市區”道路完全不同的線路。而前方的指向……
游知榆走近,看清楚了路牌下的那行小字後,目光和心髒都同時顫動了一下。
李和柔注意到了游知榆的反應,走上前去,把那行小字念了出來,“前方有山海……”
“以及毒蛇。”
“哈,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誰寫的。”對李和柔來說,她對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所以她的評價僅停留在“挺有意思”的地步。
但游知榆盯着這行小字的目光卻久久沒有移開。對她來說,這不僅僅算是“挺有意思”。
因為這是那條她迷路過的路,是那條她在路上同時看到過豔麗山海以及毒蛇的路。在那條路上,她同時跨越過豔麗山海,以及驚心動魄的、從未遇到過的境遇。
昨天她還在獨自感嘆,也許那是沒人在意的路;可今天,路牌就将這裏點亮,讓這條陌生的路徑,成了留住那個明亮又短暫夏夜的……轟轟烈烈的象征物。
絢爛的手繪圖案塗制在路牌上,而充盈着絢爛油彩的木制路牌則被插在路旁,蜿蜒出去,變成一個個遙遠的小點,将這條路綴成了色彩斑瀾的童話路。
這樣的路牌會是誰制作的呢?與她一同發現這裏的……夥伴……還是同類?
桑斯南的名字浮現在了腦海中,連同昨晚那捂在自己手腕上的柔軟掌心所帶來的觸感。游知榆愣住,呼吸不可遏制地快了一秒,但很快,就被清新潮濕的空氣所塞滿。
她下意識地擡頭往上望,是快要跌到眼皮上的烏雲,在空曠的天邊翻着滾兒。這時,豆大的雨珠開始往下落,恰好砸在了她的睫毛上,似是要把她驚醒。
和她同行的李和柔同樣感受到了這片陰沉沉的天所帶來的壓抑感,随意地說了一句,“天氣預報還挺準的,剛剛出學校還大太陽呢,現在才走了多遠啊,就下大雨了。”
“下雨路不太好走,知榆你小心一點……不過我帶了傘——”
“不好意思校長,我先走了。”
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截斷。聽到游知榆這句話時,李和柔剛把自己拿在手裏的傘撐開。
結果一轉身,就看到游知榆已經在冒着大雨往山腳下跑。李和柔完全沒反應過來,撐着傘跟了上去,
“诶知榆!你去哪兒啊!”
嘈雜的雨點不要命地砸落在傘上,沖刷着空氣和泥土的雨水将她的問題淹沒。
而遠處,那個逐漸跑遠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沒有作出任何應答。
下雨咯,下雨咯(幸災樂禍表情),明天開始晚六點日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