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瓣與刀片」
「花瓣與刀片」
明夏眠臨走之前,游知榆将她喊住。
玻璃門上的風鈴搖搖晃晃,吹出清冽海風的聲響。明夏眠回頭,“怎麽了游老板?”
游知榆在桌上慢悠悠地點着手指,“明老板,如果我想訂送貨上門的酸奶,應該去聯系誰呢?”
“這事啊——”明夏眠笑,“訂酸奶的電話我這有,等會讓我妹發給你。”
游知榆輕輕颔首,“那就先謝謝明老板了。”
“都是朋友說這些?”明夏眠笑眯眯地應着,“下次游老板再請我喝咖啡就是。”
游知榆挑了下眉,“怕是明老板又不讓我請。”
明夏眠已經推開了門,熱風順着日光溜進來,她回頭朝游知榆随意擺了擺手,“下次一定。”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日光已經完全攀了上來,明夏眠穿着件單薄的襯衫,一瘸一拐地隐入樹蔭底下。
游知榆的眼神一直沒收回來。
“知榆——”阿麗小心翼翼地問,“你以前見過小夏嗎?”
游知榆撐着下巴,“大概是見過的。”
“啊?”阿麗有些迷糊。
游知榆回過神來,“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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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阿麗搓了搓手指,臉憋得有些紅,“知榆,我之前說阿南的那些話……”
“阿麗姐你放心。”游知榆打斷她,“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阿麗愣住。
“但是……”游知榆說,“桑斯南并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畢竟這北浦島上,會每天背着蘭慧阿婆上下坡的,除了桑斯南之外,沒有別人了,不是嗎?”
“都是誤會,誤會。”阿麗點了點頭,“我就是看到三十四每天在北浦島上晃悠覺得可惜,但不知道她還替蘭慧阿婆做了這麽多……”
“不可惜。”游知榆強調,“不管她是因為什麽再回到這裏,不管她有沒有替蘭慧阿婆做這些,都不可惜。”
阿麗愣住。
游知榆只是笑笑,将自己的态度表明之後,也就沒有必要再說其他。
明冬知朝游知榆豎了一個大拇指,等阿麗恍惚着拿着擦布走了,她放下拖把走過來,興沖沖地朝游知榆比了句手語,
“你好酷!”
明媚的海邊啞女,身上自帶一種北浦島的美和可愛。
游知榆也比了一句同樣的手語過去。
明冬知瞪大雙眼,“知榆姐你看得懂手語?”
游知榆點頭,卻又慢悠悠地搖頭,“現在只看得懂一點點了。”
明冬知懵懂地點頭,寫了張便利貼遞過來:
「知榆姐,這是訂酸奶的電話1823348239A,不過我們店裏不是不賣酸奶嗎,而且第一天過來的時候你還說自己不愛喝酸奶,訂酸奶是要做什麽?」
游知榆将便利貼上的電話存在手機裏,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漫不經心地回答,
“可能我現在有點愛喝了。”
-
北浦島訂酸奶的人本來就不多,眼下,酸奶生意已經被一家壟斷,就是桑斯南工作的這家。
今天,她接到老板的通知,要去一個新顧客家裏安裝奶箱。
對一家在北浦島淩晨送酸奶的員工不超過五個人,就已經涵蓋輪休和請假體系的酸奶店來說,有連續訂半年酸奶的新顧客上門,好像已經是上個世紀以前的事情。
而對桑斯南來說,這個名為“游女士”的新顧客就住在顆顆大珍珠店坡上,并且還成為了她需要每天送酸奶上門的直屬顧客這件事,是一件比她碰上火山爆發概率更小的事情。
而這樣的概率,偏偏就落在了她頭上。
考慮距離和性別,她的确會是這位新顧客的最佳人選。畢竟這位女性新顧客說,自己單獨一個人在家裏住,希望找一名女性送奶工為她服務。
對其中唯一的女性桑斯南來說,這就成為了百分百的、不可推脫的概率。
北浦島的氣溫首次抵達了三十七度的頂點,即使有清爽的海風,可桑斯南搬着奶箱上門的時候,還是汗流浃背,像一只快要被烤幹的蟬。
按了門鈴。
等了一會,有一串濕答答的、拖着水漬的腳步聲傳了出來。
像是某種預兆。
桑斯南一下挺直背脊,消不下去的渴意讓她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喉嚨,似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躲藏。
下一秒。
一陣清涼的風率先吹到了她臉上,接着是門被打開,熟悉味道先一步撲到了鼻尖。
游知榆穿着件清透的白襯衫,微濕的頭發披在肩上,滴滴答答的,水珠氲濕襯衫和裏面白皙如凝脂的肌膚。看到桑斯南的時候眼神有些驚訝,
“你怎麽熱成這樣?”
她好像剛剛洗過澡,身上還帶着浴液香味。桑斯南低了一下眼,汗就從眼睫上耷拉下來,“我來給你裝奶箱。”
游知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輕慢地說,“你等一下。”
然後就輕晃着在白襯衫下的腰肢,走了進去,像一只婀娜多姿的貓兒,腿上隐隐約約有銀色鏈條在輕晃。
桑斯南晃了一眼,匆忙移開視線。僵直着背,抱着奶箱走到了門口牆邊,找了一塊方便安裝奶箱的空處,将奶箱包裝拆了開來。
也許是因為連續幾天沒見過面,也許又是因為上次挂電話之後與游知榆的“不歡而散”,也許又是因為天氣熱得人的手足都無處安放。
再次見到游知榆,桑斯南有些緊促,身上黏膩的汗意越淌越多。等游知榆再次走出來的時候,那股熟悉的、濕漉漉的浴液味道又提前裹了過來。
她緊了緊背。
游知榆又晃着腰肢走了出來,微微泛着粉的手指上拿着一瓶插好吸管的橘子汽水,慢悠悠地說,“解解渴。”
“不……”剛說了一個字,橘子汽水的冰涼氣就被塞到了手裏。桑斯南只好接着,嘴抿着吸管,吸了一口。
冰涼的液體順着流入喉嚨,确實消下了不少燥意。
她低着眼,一口一口地喝着,但臉上已經淌下來的汗水沒有放過她,順着額頭、下颌、眼睫,一顆一顆地淌下來。
這時。
那股香味更近,接着冰冰涼涼的觸感從下颌緩慢地攀上來,很輕很輕地從她臉上的每一寸皮膚滑過。
同淌進她嘴裏的液體一起,帶來短暫的清涼。
等她擡頭,瞥見游知榆微濕頭發上淌下來的水珠,一顆一顆地浸濕那件單薄的白襯衫時,短暫的清涼又馬上被那股檸檬香味裹挾,被攀升的熱意所頂替。
她迅速将玻璃瓶裏的汽水喝完,躲開游知榆替她擦汗的濕紙巾,又避開游知榆的視線,垂着眼睫問,“我把奶箱裝這裏可以嗎?”
游知榆沒有馬上說話。
盡管桑斯南直視着那片什麽都沒有的空牆。
可餘光裏。
她能瞥見游知榆慢悠悠地收了手回去,而且還将那張替她擦過汗的、氤氲着濕意的紙巾折了又折。
可能是剛剛從水裏出來,游知榆身上還帶着清涼的水汽,那雙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清媚的眼,仍舊在她身上流連。
良久。
又或許沒有桑斯南以為的那麽久。
游知榆輕啓紅唇,“可以。”
得了準許。
桑斯南繃着的背脊松了一秒鐘,便拿着電鑽在牆上鑽了洞,用螺絲将奶箱固定在了牆上,拿起鐵錘将一顆顆釘子錘進木板裏,只想趕緊裝完奶箱趕緊走。
燥熱的蟬鳴和釘釘子的輕搥聲混雜。
一下一下。卻沒人說話。
桑斯南覺得空氣越來越熱,并且越來越稀薄,沒搥幾下,背上的汗就已經氲濕了白色的純棉T恤。
她希望游知榆能進去,不要在這裏看着她。
或者起碼。
随便說點什麽,都能将這種煎熬的狀态打破。
于是她輕咳一聲,開了口,“你剛剛是不是在洗澡?你可以先把回饋單填了,鎖了門進去就行,我裝完奶箱就走。”
“我沒有在洗澡。”游知榆輕悠悠地開口,身上自帶一股清涼的水氣,像是剛從海底浮上來的美人魚。
桑斯南手中動作頓了頓。
似是摸透了她的疑惑,游知榆倚在門邊上,雙臂懶懶地環在胸前,嗓音好似在給人撓癢癢,“只是泡在水裏,有時候會舒服點。”
也許這句話後面應該給出的答複是“為什麽”,但桑斯南自動将這種行為判定為“人魚公主”上岸之後散熱的習慣,哪怕這種說法除了她不能說服任何人。
她只是竭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裝奶箱上。
卻總是止不住地跑偏。
在工具箱裏找螺絲的時候,随意地一瞥,瞥到在悶熱陽光下裏閃爍的銀色鏈條,再匆忙地移開,心髒就胡亂的一跳。
蟬鳴持續不斷,坡下汽笛聲此起彼伏,海浪洶湧地翻湧,鐵錘一下一下地搥着,發出沉悶的響聲。
她已經看過游知榆的三條腿鏈。桑斯南止不住地開始想,不受控制的思緒甚至開始回憶。
一條懸挂着蝴蝶,一條是純鏈條。
而現在這條,腿側禁锢着一條微小的銀蛇,銀蛇在日光下閃爍着粼粼的光,有些晃眼。
這些腿鏈代表着什麽呢?會是某種象征物嗎?
游知榆是她見過唯一一個,會心甘情願在自己身上帶這麽多鏈條的人。突兀的探知欲從心底那座荒蕪的島嶼飄到了上空。
只持續了一秒,又迅速被桑斯南壓了下去。
“你還渴不渴?”游知榆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問,聲音卻像是飄着的。
桑斯南吞咽着自己幹涸的喉嚨,說,“不渴。”
“那衣服收到了嗎?”游知榆又輕飄飄地問。
桑斯南只點了點頭,回答異常簡潔。
大概是這種一問一答的形式太過死板。游知榆看着她好一會,笑了一聲。那笑聲輕悠悠的,像是羽毛一般飄了一會。
空氣中的濕熱持續蔓延,不知過了多久,游知榆終于輕輕晃着纖細的腰,似是打算走過來,又似是打算走進去。
桑斯南繃緊着背脊。
卻不成想,離她僅有幾步的游知榆,腳步突然失去平衡,軟軟地往前面一倒。
她迅速伸手過去。
輕飄飄的襯衫衣角滑過,從她小臂繃緊的皮膚上滑過,經過她微微敞開着縫隙的手指,像一片裹挾着香味的花瓣,又似是會割傷她皮膚中脈絡的刀片。
有些癢,有些飄。
她下意識地用了力,将這片柔軟的花瓣,亦或者是傷人的薄薄刀片,牢牢地、用力地攥在自己手中。
力的作用下,游知榆倒向她這邊,帶着那股濕漉漉的浴液味道,帶着濕浸浸的、淌着水的發。
女人柔韌的身軀停在僅隔她十公分之處的地方。
牆根的影子處,兩人僅剩的十公分距離,也已經被彌合。
那根在晃動着的、搖擺着的腿鏈,搖到她同樣光潔的皮膚上,冰冰涼涼的,像水蛇一般的,滑過她的腿。
觸感像是過了電,酥酥麻麻。
“我沒撞到你吧。”游知榆聲音很輕,呼吸連同着水潤潤的發絲,一同打在她的頸間,隐隐萦繞在她身前。
“沒有。”
桑斯南說着,攥着衣角的手指關節已經泛起了白。
等游知榆站穩,她松開自己繃緊着的手指,而那片薄透的衣角已經被蹭上了她手上的灰。于是迅速移開視線,屏住呼吸,重新拿起錘子。
“嘭”地一下。
奶箱的最後一顆釘子被特別用力地釘入,汗水從下颌淌下來,順着脖頸滑入某道不明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