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冷卉買回了飲料,沒有立刻進門,在門外走廊上站了一會兒。
看着遠處的無邊夜色,豎起衣領,吹了會兒冷風。
這裏的夜色她并不陌生,多少年來,成百上千的練習生都聚在這裏,沒日沒夜地訓練,從早到晚地跳同一個動作,最後或是在這裏歡笑,或是在這裏告別。
現在她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曾經她對這裏眷戀不舍,以為自己所有的青春和夢想都要交付在這裏,可如今回來卻發現,其實這裏沒有一個人會想她。
冷卉深吸了一口氣,這裏的天氣比大廠那裏冷,吸進肺腑裏一陣發涼。
她沒再停留,提着飲料袋推開寝室門,吵吵鬧鬧的說話聲、活潑輕松的游戲音效聲迎面而來,關上門,仿佛隔絕了另一個世界。
第二天她們有一個電臺邀約,這也是雙方節目利益交換的一部分。
互相在對方市場打開名氣。
冷卉又擔當了隊長的職責,帶着所有練習生走進錄制的電視大樓。
助理提着包沖在最前面,低頭對着地圖一陣猛看,看得很費勁,一大群人在大廳裏滞留,十分顯眼。
看這情況,冷卉站出來說:“我們分批上電梯,在四樓會合。見到人最好禮貌打招呼,不會說英語的話點點頭站一邊也行。”
冷卉的存在就像根定海神針,助理也松了一口氣,說:“卉卉你知道路就最好了。這樣吧你們先去,我帶她們最後上來,免得有人走散。”
冷卉點點頭,拉着茶溪和另外五個練習生先進了電梯。
茶溪看了冷卉一眼,沒有問她為什麽能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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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聲,電梯在三樓停了下來。
門朝兩邊打開,站在電梯外的是一個穿着精致細高跟、渾身打扮堪稱奢華的女生。
冷卉和她打了個照面,兩人都是一愣。
“冷。”那女生先開了口,唇角勾起來,眼神裏卻沒什麽善意,不标準的中文有些生疏,“你在這,為什麽。”
另外五個練習生小小喧鬧起來,看着電梯門外的女生驚訝道:“這不是宋雅英?那個超火的女團成員啊,好像真的是真人!”
宋雅英身後還有幾個人,看模樣應該是助理,以及送她出門的音樂老師。
三樓一整樓都是錄音室,很多專輯都是在這裏錄制。
冷卉抿了抿唇,先對宋雅英身後的幾位老師點了點頭,然後用寒語說:“來做電臺節目。”
宋雅英笑了一聲,那笑聲中莫名的有些挑釁:“噢,我知道了,就是專門給沒名氣的新人做的那個電臺節目對吧?冷卉,當初你堅持要回華國,我真沒想到你現在過得這麽差。”
冷卉頰邊的咬肌動了動,手指還摁在開門鍵上。
“你還要搭電梯嗎?停留太久它會發出警報聲。”
宋雅英後退一步,抱着手臂:“人太多了,我不坐。冷卉,在你離開寒國之前,如果我有空的話,你可以來找我聊聊天,讓我知道你有多後悔。”
電梯門合上,到了四樓。
走出電梯時,冷卉臉色有些泛白。
其他練習生聽不懂宋雅英說什麽,還在驚訝居然能這麽幸運見到宋雅英本人。
而對茶溪來說,她只是一只茶花精,所有人類的語言對她來說都是同一種理解方式,當然也就能夠聽懂方才冷卉和宋雅英的對話。
她們吵架了,而且冷卉沒有贏。
冷卉在讓着宋雅英。
作為一只勝負心很強的小茶花精,茶溪并不能理解冷卉的忍讓,但她無條件覺得冷卉做得對。
練習生們聚齊之後,一起進了電臺錄播室,跟幾位主持人老師鞠躬打招呼。
室內放着幾個立麥,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說話的機會,主持人安排她們坐下,或許是資方選人時就有過示意,主持人把茶溪和冷卉都安排到了第一排,離立麥最近的位置。
電臺放送是一種時長很短、環節也比較少的節目,內容以談話為主。
有名氣的電臺會邀請大勢團體,而沒名氣的電臺只會邀請剛出道的新人團體甚至是練習生,播出時段也不好。
主持人提問,第一個問題就是給茶溪的。
鏡頭很快對準她,主持人的感嘆聲從耳機裏傳來。
“哇,這位真的是美貌天才呢!連我剛剛看了都吓一跳的程度。請問這位叫做茶溪的選手,是否有信心能在韶光如你的節目中出道呢?”
這個問題很好答,只要說“雖然有信心,但還是需要盡力而為”就行了,公司都培訓過的,甚至專門教了寒語版。
茶溪就看着鏡頭說了出來,一旁的冷卉忍不住偏頭看她。
之前翻譯教她們說這句韓語的時候,茶溪只開口練了兩遍,現在就已經非常标準了,她學東西真的很快,不管學什麽都是。
而且茶溪語氣十分自然,并不是翻譯給她們培訓時用的那種謙遜害羞的語氣,而是很篤定地說出來,仿佛她明天就會出道一樣。
這種堅定自信的魅力在練習生身上是很少見的,主持人發自內心地又感嘆誇贊了兩句,很快下一個問題抛給了冷卉。
“冷卉選手,之前就已經有在寒國長達八年練習生的履歷,聽說還曾經差點作為Seven.X組合的成員出道,目前也是韶光如你的熱門選手,請問這次回來寒國有什麽不一樣的體驗嗎?在華國的訓練經歷比起寒國來有什麽更有趣的地方呢?”
主持人的每一個提問,都有翻譯在旁複述。
這一次,所有人都明白了,為什麽冷卉會寒語,為什麽冷卉對這裏的地形很熟悉。
八年練習生啊,對于她們現在的年紀而言,這都是小半輩子了。
這裏面凝結的淚水和汗水自不必說,可冷卉對這段經歷一點宣傳也沒有,她們其他人對這件事,竟然一點也不知情。
這個問題不在公司提前寫好的問答模板內,但冷卉顯然準備到了這一題。
她沉吟一會兒,流利答道:“Seven.X是很熱門也很優秀的女團,對于我當初要作為其中成員出道的消息,只是不真實的傳聞,我必須澄清這一點,以免給Seven.X帶去不必要的困擾。目前我在華國進行認真的訓練,我會紮實地為了出道的目标而努力的。”
冷卉的回答幾乎無懈可擊,看起來很禮貌,其實直接跳過了問題中預設的那些坑。
主持人對視一眼,點點頭沒有再追問。
他們最關心的就是冷卉這個當初差點出道的準成員如今對Seven.X的态度,甚至期待她能說一些對這個組合不利的話,這樣他們節目就能有讨論度。
但冷卉的防守如鐵桶一般,他們問不出什麽,只好放棄。
錄制很快就結束了,整個節目最後剪出來,可能也就五分鐘左右。
有的人甚至根本沒開口,只在後面坐了一陣就得走了。
最後一個環節是讓她們在留言板上留下自己的标簽。
比如“可愛、迷人的宋英雅”,給觀衆帶去更深的印象。
冷卉想了想,最終寫下的是,“想成為最好的隊長”。
其他人也都寫了跟自己風格相似的一些描述詞。
茶溪趴在那裏寫了很久,最後才停筆。
一個練習生湊過來看了一下,有點傻眼:“這是什麽?”
“沒什麽好寫的,就寫這個吧。”茶溪回答道。
每一期的留言板會拍下來上傳到節目的官方sns,這檔節目雖然糊,但也有一些固定觀衆,看到留言板的時候,寒國觀衆都疑惑了。
【這次是華國的愛豆們呢。寫華文就算了,那一串網址是什麽?】
【茶溪……是那個很美貌的選手吧!她好特別,我還從沒見過那麽好看的女孩,看節目裏,動态圖居然比海報更好看!我來輸入她寫的這個網址看看是什麽。】
【我也看看!】
回到住的地方,其他人纏着冷卉讓她說說當年的故事。
冷卉搖了搖頭,笑笑:“練習生涯那麽枯燥,有什麽好說的。跟現在差不多。”
茶溪搬了個小凳子坐到旁邊,眨了眨眼睛說:“我也想聽。”
冷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那好吧,說了你們不要覺得無聊。”
冷卉是真的不會講故事,就算認真想了,八年的時光還是被她幹巴巴的三兩句就說完,也沒有什麽情感渲染,只是說了個因果結局。
她從小就簽了一家大娛樂公司,被分派在寒國進行訓練。
幾乎不間斷的練習讓冷卉積累了充分的實力,加上她的确有天分,有兩首編舞甚至還被公司買去給新女團用。
就這樣等了八年,冷卉終于接到通知有出道的機會,可随着她成年,在周圍感知到的惡意也越來越多。
長久以來累積的國別差異、文化差距,都給冷卉帶來了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
甚至她親眼目睹的部分隐含霸淩的行徑,也被高層用“前輩與後輩之間的階級差別”含糊帶過。
恰逢那時國內的偶像事業逐漸成熟,公司調整企劃,決定召回部分練習生回國發展,冷卉就放棄了出道機會,主動申請回國。
說完故事,冷卉就揮揮手讓她們都散了。
“當時只是有一個出道機會,也沒說一定就是Seven.X。再說了,一個團體出道以後,能不能紅都是靠自己、靠命,總不能現在看着人家很紅,就眼饞非要上去蹭熱度吧。”
冷卉說得風輕雲淡,好像這些陳年舊事對她已經不構成影響。
冷灰說的有道理,紅不紅這事兒,就跟買彩票似的,中獎了固然好,但也沒法兒因為眼紅別人中的大獎,就想把她那張彩票搶過來。
話已經說開了,練習生們紛紛散去,冷卉拿着一瓶冰過的玻璃汽水,靠在陽臺的欄杆上慢慢喝。
茶溪從她身後經過,被她叫住。
“你過來。”冷卉看着夜色的雙眸有些朦胧,附近的空氣裏泛着汽水清甜又帶點微酸的滋味,“上次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麽。”
茶溪默默地看着她。
“完美的事物容易讓人不滿。”冷卉像是笑了一聲,又好像沒有,“當年我想回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我本來可以結束訓練,可以給公司帶來利潤回報,卻突然選擇放棄,公司當然不肯。”
“我信誓旦旦地寫下了保證書,回國後一樣可以成團出道,僵持了很久,公司才回心轉意。”
那年是冷卉最張狂,最驕傲的時候。
她路見不平,毫不猶豫地選擇揭穿,卻被高層糊弄。
她不願意被當成傻子,轉頭就決定回國,偌大的公司也不得不為了她一個小小的練習生改變主意。
因為她很強。
她強得幾近完美,相信自己可以所向披靡,公司也盡力地順着她,捧着她。
但一次失敗,就能将這些全部毀滅。
冷卉回國後最終沒有出道,卡在多出來的那一個名次,就站在成功的門外。
公司的責難,經紀人的離去,家人的不解和痛心……
所有這些突如其來地全壓在了冷卉身上,八年訓練生涯裏,她沒有粉絲,只有自己孤獨地練習,她獲得的所有認可全都來自于老師,來自于公司,而那一刻,這些全都消失了。
冷卉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粉絲只以為她是因為沒能出道而消沉,但其實,她的整個世界都在那時發生了轉變。
剛好那年合同到期,對她憤憤不滿的公司順勢選擇和她解約,還讓她簽訂承諾合同從此不再簽約其它有競争關系的娛樂公司。
從此冷卉就變成了一個再也沒有根基的漂泊者,只要她稍稍松手,她就很可能漂離這片汪洋大海,成為人群中再也沒有光環的一個素人。
那時,是粉絲的支持讓她留了下來。
沒有了公司,沒有了經紀人,她卻收獲了粉絲的認可。
冷卉堅持了近十年的夢想,她做不到就這樣放棄。
有時候,她真覺得自己和粉絲相依為命。
冷卉把最後一口汽水喝光,搖了搖空蕩蕩的玻璃瓶:“人越是完美,可以失去的東西就越少。我覺得你,很适合當偶像,但是你也很危險。你很容易變得孤獨。”
冷卉眼神複雜地看着茶溪。
茶溪卻眨了眨眼。
“孤獨?我們不是女團嗎?我們會有隊友呀。”
冷卉怔了一下,低低笑着:“對,你說的對。茶溪,你一定要來當我的隊友啊。”
幾天後,寒國的網友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常常會刷到一張色彩缤紛的截圖。
截圖裏通常有橙子山竹蘋果,還有一顆巨大的西瓜。
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原來是別人在曬游戲戰績,于是看到的人也想着試一試。
這游戲特別簡單,幾分鐘就能玩一盤,又容易上手,等公交的時候可以來一盤,等咖啡變涼的時候可以來一盤,還能分享給朋友一起比拼,這簡單的小游戲像電子病毒一樣迅速流竄在寒國的網絡上,一條趨勢沖上熱門——
#我家樓下的果汁店生意變好
這條趨勢乍一看起來莫名其妙,奇奇怪怪,卻居然吸引了無數有共鳴的人,紛紛在吐槽着某個可惡的水果游戲,前來看熱鬧的人先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他們在進行什麽加密通話,但只要一摸到竅門,就會迅速淪陷,也投身進這場狂歡之中。
一個游戲居然還能帶動水果生意了,投資人發現其中商機,馬不停蹄地聯系游戲作者,征求版權,準備着手開發數個類似的小游戲。
茶溪并不知道自己抄在留言板上的網址帶來了這麽多的後續效應。
一周時間過去,她跟着隊伍回到了國內大廠,剛進門,負責簽約她的李姐就急急地朝着她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