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沈間給自己的承諾終于實現了,那兩年的颠沛流離,他要第一個說與阿玫聽。
身體上的病痛好治,心理上的防禦難解。醫生給沈間母親做過詳細的檢查,确認腦部沒有什麽問題,精神異常沉默寡言或許都是環境壓抑下的自我保護。
母親說不出有用的信息,沈間只得想辦法去挖,他聯系了方嬸,請求對方回憶當年的事情,方嬸其實知道的也不多,只記得依稀聽過街坊四鄰說起——
“沈家那個寶貝大學生領了女朋友回來,聽說,兩人是同學呢。”
方嬸告訴沈間,沈齊文年輕的時候是村裏的紅人,一貧如洗的家庭竟養出了個文曲星,在那個年代考上大學走出大山,人人都豔羨得不得了。
“可後來不知怎麽的,你爸回了村裏再沒有出去,跟你媽結婚也是草草了事,好像是擺了桌酒,但也沒請什麽人。”
沈間問方嬸知不知道沈齊文上的哪所大學,如果能鎖定學校,或許可以去查查舊檔案,既然是同學,說不定能找出母親的身份。
很可惜方嬸也不清楚,沈間便托她打聽一下。
要說也正是好時候,村裏上上下下都在讨論沈齊文癡呆媳婦跑了的事,不少老人唠嗑說起當年,方嬸留心聽了一耳朵,學校名字大都記不太清了,地方倒是個大城市——淮港。
彼時母親身體已經大好,沈間帶着她踏上了尋路。樞紐城市學校衆多,而且過了這麽多年,合并的,拆分的,降為專科的,升為本科的……林林總總,數不勝數。
沈間列出了所有可能的學校一間間耐心問詢,遇到過老檔案丢失,學校不願幫忙等情況,也有人把他當成騙子,置之不理。
“當時真的找了很久。”病床上的沈間陷入回憶,雙目微垂,鴉羽般的睫毛輕顫,無端顯出兩分脆弱。
“方嬸勸我放棄,她說那個年代重男輕女,丢了女兒家裏人未必在意,我就算真的替母親找到了家人,對方可能還覺得是累贅。”
“但你沒有放棄。”林攻玫輕聲道。
這話她說得篤定,沈間是什麽樣的人她再了解不過,看似溫和,實則挺拔堅韌,該做的事情該擔的責任,他從不推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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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沈間淺淺吸了口氣,“沒有人應該被放棄,我只是想替母親找到她的過去,如果到了最後真像方嬸說的那樣,我會帶她離開,開始新的生活。”
林攻玫想象得出那是怎樣一段混亂的日子,沈間要照顧母親,還要調查學校,奔波勞累或許讓他顧不上一日三餐,偌大的城市交通線上,随便一些餐點就應付過去。
“就是這樣,才養成了胃病?”
林攻玫把手放在沈間腹部,隔着醫院的薄被,暖意緩緩暈染。
沈間下意識繃緊了一瞬,又慢慢放松,眨眨眼看向林攻玫,似乎想蒙混過關。
“也不是很嚴重。”
林攻玫點了點床頭的病歷,急性腸胃炎幾個大字清清楚楚。
“看你在家一日三餐做得那麽準時,還以為多麽自律可靠,沒想到,渾身都是壞毛病。”
“只要你和我一起吃飯,我保證三餐準時。”沈間趁機讨價還價,“我沒有那麽強的自制力,沒人盯着,吃飯都不規律。”
傻瓜才自律,聰明人就要共進三餐。
林攻玫放在沈間腹部的手游移,轉到身側不輕不重掐了他的腰窩懲罰他胡言亂語。
沈間一頓,只覺半邊身子都被酥麻擴散,悶哼了一聲躲閃,按住林攻玫的手啞聲道:“不要亂動。”
林攻玫收了手,替他拉了拉被子,扯回話題繼續道:“後來呢,找到線索了嗎?”
雖然學校衆多,但好在有警方的幫助,最後在一所上世紀末合并建成的大學找到了沈間母親的信息,接着就是尋舊址,聯系家人,又折騰了一番,雙方終于牽上了線。
“我母親姓梁,叫知雲,一個很溫柔的名字。”
“方嬸說的那種可能沒有發生,實際上梁家一直在找她,他們說當初我母親留了字條和我父親私奔,這些年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也聯系不到人。”
“我告訴他們事實并非如此,母親很可能是被拐走的。”
當然,具體的來龍去脈,可能還要等梁知雲恢複意識後才能真相大白。
“之後梁家接走了我母親安排心理治療,也去警局提供了證據協助案件推進,沈齊文自從來了江黎就沒再回過家,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大難臨頭了,找能借錢的人和渠道借了個遍,肆意揮霍,警察找到他的時候,他剛被地下賭場扔出來。”
沈齊文找左鄰右舍借錢時都打了保票會還,再不濟,兒子替他還。
于是等法院的判決下來,沈齊文因拐賣罪入獄,借了他錢的人都傻眼了,鬧哄哄地找沈間逼他認下債務。
“當時情況是混亂了些。”沈間平靜講述,三言兩語帶過那些威脅和叫嚣。
“我回江黎等待複學,他們也找了過來,天天堵在學校附近,那時候是上半學年,複學要等到新學期重讀,大概他們也沒想到,當時我并不在江大。”
那些要債的人無效鬧了一個月,多次被保安驅逐。而沈間則在遠離城中心的地方租了間房子,慢慢修複自己的生活。
“那段日子還算輕松,我開始寫點東西在網上發表,大概是奔波的一年多見得多了,故事講得有趣,後來機緣巧合賣了版權,就成了今天這樣子。”
從“涼風有信”換成“刎玫”,是想念,也是跟過去道別和解。
“刎玫。”林攻玫一字一句念出這個筆名,“聽上去很浪漫,仔細看,帶着點戾氣。”
沈間笑笑,“‘刎’這個字,一般最先想到的是自刎。”他慢慢起身,湊近林攻玫耳邊,壓低了聲音,“所以,沒說出口的話其實是,我,自刎于玫瑰之下。”
既長情,又暴戾。
林攻玫感受耳畔吐息的熱意,揚了揚嘴角,“看來之前給我的卡,是‘刎玫’大作家的所有積蓄了?”
“真是可惜,我以為撿回來的還是那個聽話的沈間,根本沒想到去查查餘額。”
如果當時查了,怕是能更早戳破沈間撒的謊。
林攻玫輕笑一聲,微微側頭與沈間對視,耳朵錯開了,嘴唇卻幾乎貼着蹭過對方下颌,若即若離,似吻非吻:
“把卡給我的時候,就沒想過,會被提前發現嗎?”
沈間心髒一墜,恍若失重,胸腔跳動清晰可聞,臂膀的肌肉都繃了起來。
大概,是想過的。
他不知道什麽才是合适的解釋時機,就把刀遞給了林攻玫,随便對方是想淩遲折磨,還是仁慈地給他個痛快。
林攻玫也看穿了這點,她微微仰頭,嘴唇差一點就觸及沈間泛紅的耳垂,用氣音緩緩道:
“你是在,引頸受戮”
異樣的酥麻順着耳根迅速蔓延,沈間忍不住想要蜷縮逃開,但拉扯的勝負欲又把他按在原地,硬撐着深深呼吸。
“阿玫,你……”
有些東西描述不出,堵在喉嚨便也罷了。林攻玫錯開身子放過了沈間,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麽非要找男模作為借口才敢來找我?”
或者說,為什麽覺得沒有借口,她就會對他棄之不理?
沈間沉默,林攻玫就耐心等着,過了很久才聽到他沉沉嘆息,眸子裏帶了些示弱的意味。
“你曾在一馬平川的路上,松開過我的手。”
高考之後,林攻玫不願沈間知道她的學校志願,只讓他去追求自己的無限可能,那時他們都年少,以為最大的困難已經解決,未來必定光明坦途。
沈間不得不猜測林攻玫對他只有同情,如果沒有一個能夠引起對方憐憫的借口,她可能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這麽多年,似乎總是在我即将墜入深淵時,你會一把拉住我,所以這一次,也就這麽做了……”
林攻玫真不知道該說沈間笨蛋還是聰明,說他笨吧,他還知道演戲博同情,說他聰明吧,他竟以為自己對他只有同情。
她當然不止同情憐憫,那麽沈間呢,是否對她只有感激而不自知?
真不知道是哪一步走錯留下的後遺症,林攻玫只能安慰自己日子還長,以後慢慢糾正。
伸手捏了捏沈間的臉,還很不客氣地掐了一下,沈間覆上林攻玫的手睜大了眼無辜地看着她。
“一天天腦袋裏瞎琢磨。”林攻玫作勢教訓,“定時炸撣的銀行卡扔給我,撒謊演戲的鍋也推給我,就你小可憐,還天天被我欺負對吧?”
沈間揉了揉被捏紅的臉,選擇裝傻。
“好啊,那我就當這個惡人。”林攻玫懶散地往他肩膀上一靠,擡了擡眼皮。
“等你出院,把寫過的東西都給我讀一遍,每天晚上讀,我當睡前故事聽,另外三餐要準時,頓頓不重樣,不好吃打回去重做。”
這才真是有兩分欺負人的架勢,嚣張跋扈,蠻橫無理。
可沈間卻聽得彎起了眼睛,胸膛被期待漲滿,眉梢眼角都是歡喜。
“好,任打任罰,決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