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沈間?”
林攻玫皺眉,輕輕拍了拍病床上擰眉呼喊的人。
沈間猛地睜開眼,滿目驚慌流離,對上林攻玫那一瞬瞳孔驟縮,不管不顧抓住她的手,“阿玫!”
“針!沈間,松手!”
林攻玫看着護士解決了滾針的問題,長舒口氣,抓着沈間的手按在被子上謹防他亂動,“讓你不聽話,又挨一針吧,手都腫了。”
沈間被接連兩個夢弄得有些錯亂,晃了晃腦袋,“我到底……醒了還是沒醒……”
林攻玫指着他手背上的針孔,“剛才護士重新紮針,疼嗎?”
“疼。”沈間呆呆道。
林攻玫:“那就是醒了。”
沈間:“我是……急性腸胃炎?”
“行啊,這也知道。”林攻玫挑眉,“看來是清楚自己胃不好。”
聽上去是要問罪的意思,沈間垂眼不說話了。
腸胃炎倒不是他從自己的胃病推導出來的,純粹是兩個夢之間送醫院那段他朦胧有點意識,聽了幾耳朵片段,腦子就立刻又想象出一個新的掉馬版本。
“做什麽夢了?那麽慌張。”林攻玫見他不說話,岔開了話題。
沈間心上一緊,偷偷擰了自己一把再三确認這不是夢,深吸口氣,準備讀檔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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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見,你不要我了。”
“為什麽?”
“因為我騙了你。”
沈間小心翼翼擡眼,默默注視林攻玫:
“‘刎玫’……确實是我的筆名,差不多大二時候換的,幾個月前藍汀那次重逢是我故意謀劃的,我不是男模,只是借了這個身份……靠近你。”
林攻玫眨眨眼,“你要現在,跟我讨論這些?”
沈間一愣,莫名不安,“我要向你道歉,請求你的原諒……這很重要。”
“比你的身體更重要?”
林攻玫眼底沒有憤怒,似乎覺得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沈間怕極了事情朝着第二個夢的方向發展,沒紮針的那只手下意識牢牢扣住林攻玫指縫,生怕人跑了一般。
“重要,我做了錯事,希望得到你的原諒,就算不原諒,也希望,你不要随便抛下我……”
林攻玫無奈搖頭,“我要是想抛下你,幹嘛還來醫院陪床。”
沈間一怔,有些反應不過來,或者說,不敢确定林攻玫這句話的涵義,倒是手上力度不減,扣緊了就不願松開。
林攻玫只好說得再明白一些,“你搬進我家那天,還記得我們說了什麽嗎?”
那天天氣不錯,沈間站在樓梯口欲言又止,問林攻玫不怕他是個騙子嗎?
那時林攻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倒希望你是騙我。”
“我希望你是騙我的,這句話,現在依然算數。”
林攻玫回握了一下沈間的手,不輕不重的觸感像一劑強心針,狠狠紮在沈間胸口。
“可是,我……”
我騙了你,而你就這麽輕易原諒了我。
“那不如,将功贖罪?”林攻玫看出沈間的張惶,緩緩道:“你告訴我當年為什麽不告而別,說得有理有據,我就既往不咎。”
其實這事林攻玫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當初他們幾個帶出沈間的母親,先是送進了鄰市的醫院急救,病情穩定後轉院到了江黎,沈間打算一邊上學一邊照顧母親,而這期間,沈齊文的騷擾從未停止。
他知道兒子在哪上學,也不管外面世界好不好闖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拼着一口氣瘋魔地找了過來。
他圍堵沈間,守在校門口,守在宿舍區,跟蹤他上課,吃飯,學習……就等着沈間哪天去醫院,他過去鬧翻天。
沈間威脅說已經報警,沈齊文面容猙獰,“報啊,你有證據嗎?那就是個我撿來的女人,你說拐賣,有證據嗎?”
這正是案子難辦的地方。
偏遠山村,當地警方本就難管難查,沈間說母親是被拐賣,沒有任何人證物證,方嬸恐懼丈夫不願出頭,母親精神異常,問不出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要立案,要查處,幾乎無從下手。
沈齊文也被帶走審問過,可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咬死了不是拐賣,問什麽都是車轱辘話。
大山裏的困局,似乎蔓延到了生機繁華的江黎。
沈間不得不想辦法解決被跟蹤的問題,經常是在飯點拜托同學朋友幫忙引開沈齊文,自己則快速藏匿進人群迅速趕去醫院。
這種辦法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總有彈盡糧絕的時候。沈間撐了大概一個月,最終向學校遞交了休學申請。
那是隆冬的一個夜晚,沈間麻煩聞客達來幫他最後一次引開沈齊文,自己去醫院辦理了出院手續,帶着母親離開了江黎。
林攻玫知道時,事情已成定局,聞客達很守承諾,連蒙帶騙抗了兩天才松口,他完全勸不住林攻玫,後者當晚就買票飛了江黎,跑到江大親自逮他。
“你說清楚,什麽叫沈間走了。”
聞客達喉結滾了兩下,小心道:“我沒騙你,不信你上樓去他宿舍看,他休學手續都辦了,真走了。”
正是晚課下課的時間,宿舍樓下熙熙攘攘,拎着夜宵的,抱着快遞的,三三兩兩并肩說笑的,襯得深冬都溫暖。
可這最平淡的悠閑,都與沈間無關。
林攻玫神色晦暗不明,垂下的右手緊握成拳,而就在這時,一個邋遢蠻橫的中年男人突然沖出,上來就要扳林攻玫的肩膀,一副兇狠發癫的興奮模樣:
“是你!你是保镖!不!你是那個老師!你幫那個小畜生騙我!你們他媽的騙我!我今天弄死你!讓那小畜生回來給我跪地認錯!”
沈齊文手腕一翻就要掐林攻玫的脖子,聞客達大驚失色上前阻攔,周圍人也下意識沖上前想要拉開兩人。
可下一秒,林攻玫一拳砸向沈齊文的下颌,長腿跟着踢了出去,狠狠踹向他側跨,将人摔在了花壇臺階上。
局面逆轉太快,看得衆人都愣了一下。聞客達最先反應過來,上前薅起沈齊文的頭發,右手拿着三張欠條狠抽他臉。
“你他媽看清楚了!沈間帶着他媽跑之前跟我們借了一大筆錢,平均下來一人五萬,他借錢的時候可是用你的身份證複印件做的擔保,現在還不上,你說我們該找誰要?”
那欠條是貨真價實簽了字按了手印貼了身份證的。沈齊文此刻被打得腰胯生疼,眼冒金星,腦子渾渾噩噩也想不起來沈間什麽時候拿了他的身份證去複印,但數還是會算的,一人五萬,三張欠條就是十五萬,這麽大一筆錢,他可還不起。
“你他媽愛找誰找誰!”沈齊文笨拙地扭動身體,從聞客達手裏掙脫出來,“他欠的錢跟老子什麽關系,你們少來這一套!”
錢,沈間自然是沒借,但欠條上的簽名是他的筆跡無誤,內容完整,格式規範,就是鬧到法庭,也具有法律效力。
聞客達拿出欠條一頓輸出時林攻玫便懂了,這是應該是沈間特地留下的。
沈齊文還在放肆辱罵,林攻玫上前抽出聞客達手裏的欠條,一把扭住沈父的胳膊,踹了他的後膝将人壓在地上。
“你要找沈間是吧,趕緊去找!這錢我們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才借他的,誰知道他拿了錢就跑?兒子都這樣老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拿你手機出來,我要你的聯系方式,你一天還不清錢,我就一天不讓你消停,有本事你滾出江黎,否則你在哪我都能把你揪出來!”
聞客達第一次見林攻玫這麽兇狠的樣子,她或許是在發洩,在大家都以為苦難要過去的時候,命運總是不肯輕易饒過沈間。
學校的保安聞亂而來,沈齊文趁機掙脫了壓制,罵了幾句不堪入耳的難聽話,撒腿就逃。
在那之後,沈齊文又蹲守了半個月,眼見實在找不到沈間,頻率逐漸減少。
聞客達在江大有朋友,留意打聽了一下,之後的半年內,沈齊文時不時回來找人,大概是被沈間騙怕了,以為這次休學也是對方的手段。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沈齊文再也沒有出現過。
“當年那三張欠條,又是你提前設想好的。”林攻玫說的是問句,用的卻是肯定語氣。
“你怕沈齊文來找我們麻煩,于是提前寫了欠條交給聞客達,沈齊文找不到我們最好,如果不幸遇上了,我們可以用欠條跟你撇清關系,還能吓走他。”
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林攻玫推測得差不多,只是沈間忽然決心要帶母親離開江黎的轉變要比她以為的更加激烈,這事聞客達都不知道,他趕來江黎時沈間已經計劃好了一切。
“抱歉。”沈間閉了閉眼,拇指輕輕擦過林攻玫手腕,“當年沈齊文已經瘋魔了,我真的很害怕他傷害你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遠離。”
沈間班上有個明媚漂亮的女生,人開朗又熱心,那天中午下課,沈間路過學校附近的小吃攤,女生正巧在一旁等餐,笑着跟他打了個招呼。
就是那個招呼,被不知在哪裏蹲守的沈齊文看見了,那瘋子一個箭步蹿出來,帶着渾身酒氣粗暴地掐住女生的脖子,“你就是‘小文’,你個婊子!你敢跟那小畜生一起騙我!”
女生長得并不像溫缇,只是那份明豔活潑有些許類似。
沈父醉酒認錯了人,迫不及待要報複。女生被掐得往後退了兩步,手按在了小吃攤的平底煎鍋邊緣,熱油滾燙,鞭笞皮肉的“刺啦”聲和着尖叫撕心裂肺。
一切發生得太快,攤主都沒反應過來。沈間抄起攤上裝醬料的玻璃瓶狠狠朝沈齊文腦袋上掄,看他吃痛松了手,立刻一腳把人踹開,拽起女生拉至身後。
沈齊文捂着頭搖搖晃晃起身,嚷嚷着沈間騙他,把他當傻子耍,“你以前帶回家的那個什麽女老師,就是那個保镖吧!我就說怎麽看着眼熟!都是你,你一直耍老子!”
沈間眸中寒光閃過,沈齊文還想反撲,被沈間又一玻璃瓶夯在腦後,疼得眼前發黑,一屁股坐在地上。
後來沈間送女生去醫院,又給攤主賠償,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沒有怪沈間什麽,只是女生往後再不敢主動跟沈間說話,那個小吃攤也再沒來過江大學校附近。
去醫院包紮時,沈間在場,他看着女生手掌血淋淋的傷口,耳邊回響沈齊文的話,怕極了那樣的血肉模糊下一次就出現在林攻玫身上,僅僅是虛幻的一瞬想象,都讓他忍不住胸口悶痛。
所以他要走,讓麻煩,危機,都跟着他走,走到一個足夠遠的地方,等他有能力反殺殆盡。
林攻玫聽着沈間故作平靜的敘述,久久無言。她感受到了兩人掌心相疊處細微的顫抖——時隔這麽多年,沈間依舊不能釋懷。
他用了兩年解決危機,又用了更長時間确認自己身邊再無威脅,一切都妥當後,才敢捂着想念和貪戀,密謀一場重逢。
或許是沈間的神色太過落寞,又或許是不忍看他自責,林攻玫忽然俯身,迎着他深冷的目光,輕輕抱住了他。
“那時你離開,我們沒有人怪你。”
“我只是害怕把你弄丢了,家鄉你不會再回去,江黎市也被你抛棄。真是抱歉啊,我只知道這兩個跟你有關的地方,你一消失,我好像真的找不到你了。”
“不過還好,沈間。”
“你讓我們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