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冰糖也是沈間準備的,一開始總要給點糖衣炮彈引誘阿玫多喝水,後來喝水的習慣養成了,冰糖福利也就取消了。
“這次可以多放點糖了吧。”林攻玫掂了掂沈間挑選的果幹,一大袋。
“高中時候可真苛刻啊,我說那麽多好話,也不肯多給我放一顆。”
被迫喝水的日子林攻玫養出了嗜甜的毛病,果茶稍酸一點就開始不滿意,把沈間堵在座位上一聲聲磨着索要冰糖。
“聽話,就一顆,好不好?”
沈間一邊做題一邊搖頭,該硬的時候真是一點軟都不服,并試圖跟惡魔講道理:“不能慣着你,果茶本來就是少糖的,放糖是讓你适應,不是讓你上瘾。”
林攻玫才不要聽天使的大道理,一邊湊近了繼續磨人,一邊左手潛伏進了沈間課桌裏悄悄摸索。
“你不給點甜頭,我堅持不下去。”
這話幾乎是貼着耳邊說出的,沈間筆下的完形填空一下就卡了殼,本想填個B,手一抖畫得歪歪扭扭,林攻玫的角度看過去,倒像一顆抽象的心。
盡管耳朵都燒了起來,沈間還是硬扛着不松口,左手也悄悄摸進了課桌,害怕林攻玫不聲不響順走一兩顆糖塊。
顯然他這番預判雖遲,但還是挺準的。
兩只手在課桌內不期而遇,不約而同頓了一下,小一點那只索性丢了掩藏,無法無天地越過寬大的掌背,向冰糖進發。
大手立刻反應過來,慌忙鉗住小手的三指,把指尖鎖在掌心。
小手靈活地掙紮,兩軍對壘,厮殺間莫名折騰出了一個十指相扣的姿勢。
大手的主人胸腔一燙,都有些不敢動了,小手的主人卻還是肆無忌憚,五指微張,忽然合攏,扣得更加密合,甚至還狠狠夾了一下架在指縫中“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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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間呼吸都亂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攻玫,但很快又開始眼神躲閃,“你,你太……”
太犯規了。
林攻玫可不裝什麽純良,趁沈間分神猛地抽了手,夾起一塊冰糖就撤,抛進水杯裏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
“巨龍又沒有守住自己的寶藏?”
這話是化用溫缇的,上次她來串班正撞上林攻玫跟沈間搶糖,指着冰糖說這玩意兒亮晶晶的,不知道的以為你倆在這搶鑽石呢。
“不講理騎士和她的守財奴巨龍。”
搶糖這事沈間總是敗多勝少,時隔多年提起來只剩無奈。
“那時候每次給你放的糖夠多了,還一直喊酸。”
沈間将果幹遞給老板稱重,打包,掃碼付錢。
兩人又騎上電動車,繞另一半環島公路回到節目組駐地。
“廢物利用”這一場比賽沈間他們組成績還不錯,小菠蘿卯足了勁撬到不少鏡頭。
她本想拉着沈間上鏡,結果前半段找不到人,後半段好不容易人來了,卻在角落裏泡茶。
小菠蘿一跺腳,扭頭不想理沈間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氣他“不上進”,還是氣他泡的茶沒分她一杯,全場看下來,竟然只有那個淺衣長發的工作室人員可以随意享用。
這幾天的拍攝任務還是挺累的,佛跳牆的評比部分收尾後,節目組給大家放了半天假,可以就地逛逛海島,晚上在駐地前的沙灘集合,一起燒烤。
除了到處跟拍取材的攝影組,其他人都玩得挺歡樂的,夜幕降臨時沙灘上已經擺上好節目組準備的燒烤架,旁邊還搭了一個小型舞臺。
雖然是美食綜藝,但比出冠軍可不是終極目标,工作室有意培養幾個有潛力的人物,這就得在比賽間見縫插針地全方位展示人設。
舞臺上是那些明星網紅們的“即興”節目,舞臺下陪跑的素人們該吃吃該玩玩。
沈間看林攻玫忙得顧不上吃飯,烤了一大盤雞翅牛肉鮮蝦土豆之類的給她送了過去。
同事們都眼熟沈間了,也習慣了林攻玫身邊冒出這麽一個人照顧着,笑嘻嘻地推着她讓她趕緊去,“這樣,雞翅分我兩串,就許你十五分鐘快速解決晚餐。”
“這舞臺燈光……”
“哎呀走你的吧,這不有我呢嘛,這烤茄子再勻我一份哈。”
林攻玫覺得沈間就是計劃好的,烤那麽一大盤,他們兩個加起來都吃不完,只能是用來賄賂她的同事們,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過手藝還是不錯的嘛。兩人晃悠到人少的地方,面朝大海坐下,林攻玫吃着燒烤喝着果茶,沈間就那樣偏頭看着她,眼底都是笑意。
說十五分鐘就十五分鐘,舞臺那邊還有很多工作,忙裏偷閑歇不了多長時間。
林攻玫走後沈間又坐了一會兒,舞臺那邊太吵,又是燒烤又是音樂,不如這邊的海風舒心。
“沈哥,怎麽不去看表演?”
周楓不知道什麽時候晃了過來,手裏拎着兩瓶啤酒,往沈間旁邊一坐,遞過去一瓶,語氣頗為自來熟。
“今天估計要嗨到半夜咯。”
沈間拿不準對方的意圖,倒也不急,接過酒開玩笑道:“沒放什麽辣椒油,老陳醋整我吧?”
周楓瞥了他一眼,舉起酒瓶,“楊枝甘露都讓你喝了,我犯得着再在一瓶酒裏動手腳?”
沈間笑笑,跟他碰杯,“那就是,無事獻殷勤?”
周楓也不答,只是“唔”了一聲,身體後仰,雙手撐在沙灘上。
忽然他轉過頭,帶着醉意和挑釁看向沈間。
“沈哥,你把姐姐讓給我吧。”
沈間挑眉,打量着突然直球宣戰的少年。
周楓臉上寫滿了膽大妄為和年輕肆意,抓住什麽就不肯放手的執拗,是少年人特有的倔強。
半晌,沈間輕笑一聲。
“不如,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老套啊。”周楓皺皺鼻子,“你想講你和姐姐過去的事,好讓我知難而退?”
“是,也不是。”沈間認真道,“過去的事情太多了,一件件講的話,我和你說不定能在這一直坐到海上日出。”
就找一個……我們都會有共鳴的時間點開始吧,比如緊張的期末,重複的課堂,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
沈間偏頭,看向周楓。
“你的高三,是怎麽度過的?”
周楓聞言聳聳肩,高三,無非是上課刷題考試,看着牆上的倒計時慢慢清零,偶爾聽說誰走特招誰被保送,羨慕過後重新埋入題海。
“我高三的時候,差點沒有高三。”沈間平靜道。
好多事情似乎都發生在夏季。
那一年煙霧缭繞的牌桌上,沈父小贏了兩把,開始不過腦子地吹噓,牌友看不慣他眼高手低的樣子,出言嘲諷:
“等你兒子出去上了大學,肯定不會再回這山溝裏了,你就抱着你家那傻婆娘過下半輩子吧。”
沈父嘴硬,說沈間不敢,賭場老板經過,吐了口煙笑他天真。
“讀了書,還見了外面的大世面,怎麽可能願意回這種地方,你這就是給別人養了個兒子。”
“我當初說的吧,你一開始就不應該讓他去城裏讀書,跑遠了哪還栓得住?”
嘩啦的洗牌聲混雜着長輩們自以為是的閑言碎語:
“我兒子初中上完就讓他打工去了,現在廠裏每個月都往家裏拿錢。”
“你們家女兒還讀着書呢?”
“不打算讀了,女孩學那麽多有什麽用,回家幫着幹幹農活,照顧她哥哥弟弟。”
“黃嬸她家三妞就是書讀傻了,鬧着要去城裏,還要去首都。”
“哎呀就是上次啥支教那老師,不知道都給娃們說了啥,待沒兩天又走了。”
沈父在牌桌上做起了噩夢。
他一直都是心虛的,沈間和他們這窮鄉僻壤是那麽格格不入,困頓、孤苦、窮厄,這麽多座大山都沒能壓垮他,愣是兩只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個世界當年他看過,他知道有多精彩。
可惜那時候他膽氣不足,一步踏錯後,慌忙逃了回來,并再不願離開。
而他的兒子,顯然比他勇敢堅韌得多。
沈父那天喝得爛醉,再一次對沈母動了手,動靜太大,吓得鄰居趕忙去通知在村口忙幫做工的沈間,他急匆匆跑回家,一把扯開騎在母親身上的瘋癫男人。
沈間又氣又怒力氣很大,沈父一時沒有防備,被掀翻在地還順着臺階滾了兩滾,緩過來後咬牙切齒目眦盡裂,指着沈間罵得難聽。
“有爹生沒娘養的王八羔子,老子供你上學不是讓你跟我作對的,什麽開學不開學,你也不用去了,明天我就給你們學校打電話,退學!”
沈間把母親扶起來,護在身後,冷冷地看着面前這個癫狂的神經病。
“你少在那瞪老子,我警告你,你要是想跑,我就打死你媽,到時候你也不用回來看,直接上村後那亂葬崗撿人吧!”
沈父抄起酒瓶子罵罵咧咧地離開家。院子寂靜下來後,沈母慢慢撥開沈間的手,自己回了房間,并關上了門。
沈間站在坑窪的土地上,擡頭望不見一顆星。
八月高三生提早開學,林攻玫卻發現自己聯系不上沈間,去問老師,得到的說法是沈間退學了,他父親開學前打的電話。
“也不說為什麽,也沒來辦理手續,直接就是不來了。”
聞客達知道後也懵了,“之前沒聽他提起啊,怎麽忽然就退學了?”
這副疑惑表情他反複練了很久,确定萬無一失才敢在林攻玫面前做出來。
是的,他撒了謊,聞客達現在應該是唯一一個可以聯系上沈間的人,或者說,是沈間故意留了他這道口子,想讓他看住林攻玫。
放在從前,沈間覺得自己消失就消失了,不存在要給誰一個說法,可現在,他發現自己無法走得利落幹脆,因為他知道有一個人,一定會去找自己。
“你就裝作不知道,看住阿玫,別讓她胡來。”
聞客達嗤笑一聲,沖電話那邊罵了一句扯淡,“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溫缇瘋起來我都弄不住,更別說玫姐了。”
沈間舉着手機站在有信號的地方,夜間蟋蟀叫得煩悶。
“你不是第一次賣我的消息了,這次守口如瓶就行。”
“沒用沈間。”聞客達捏了捏鼻梁,“玫姐從老師那要到了你的家庭住址,快的話,這周就過去了。”
不光林攻玫,溫缇也嚷嚷着一起去,聞客達死命往回勸,折騰兩三天看沒什麽效果,只能退而求次提出跟着。
家裏父母也好辦,林攻玫和溫缇都借口高三壓力大出門旅游散心,而聞客達向來散養,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也不會有人多問他兩句,最多他表哥揪着他耳朵罵他不上學就只能跟他一起在外面混飯吃。
“沒事。”沈間沉默片刻,道:“入學時候填的家庭地址很模糊,火車動車最多帶你們到這邊鎮上,到時候找不到人,你把她們勸回去就行了。”
聞客達當然知道住址模糊,這也是他當時勸退林攻玫的理由之一,但林攻玫不以為意,雷厲風行訂了車票,說總得先到地方,才能問路。
“你看着辦吧。”沈間沉沉嘆出一口氣,“我下周要去鎮上的廠子裏,在那之前你想辦法讓她們回去。”
那個周末,火車轉大巴又包車跑了一兩個小時,三人終于到了城鎮上。
打聽一圈結果卻不理想,有一個模糊知道點的人跟他們說那地方離鎮子還遠,進山後至少還有三小時山路。
聞客達不敢什麽都不做,怕引人懷疑,第二天裝模做樣聯系上了跟沈間同鎮的那個男生。
好在男生也愛莫能助,最多只能提供個沈間打工過的小廠的位置。
“我家是在鎮上,他家好像在下轄的某個村落,具體我也沒去過,只知道挺遠的,他到鎮上廠子打工也是周末才回去。”
街邊小吃店內,砂鍋熱氣被風扇吹得左右搖擺,聞客達拉開三聽可樂,一人遞了一聽,謹慎措辭說要不然先回去。
“都找了兩三天了,一直等在這也沒用,說不定沈間退學打工去了呢?省會城市總比這小鎮機會多吧,咱們回去,沒準還能在哪碰到他。”
溫缇先開口反駁,說沈間如果回去,沒道理不聯系他們,“就算懶得理我,嫌你話多,他也總該給阿玫發個信息吧。”
聞客達煩躁地抓抓頭發,“大小姐,咱們現在沒頭沒腦怎麽找人,不可能一直呆在這鎮上吧,你爸媽給你地旅游假期多少天,一周,一月,還是一年?”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忽然,林攻玫擡頭,隔着砂鍋騰起的霧氣,銳利的眼神似有爪牙緊緊鎖住聞客達。
“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我去報警,沈間雖然退學,但本人沒有出現辦理手續,電話打不通也沒人見過他,報人口失蹤,就算不立案,警方總要想辦法聯系他證明他沒事。”
聞客達喉嚨滾動一下,“那第二呢?”
“第二,你,讓我找到沈間。”
聞客達(貓貓提後頸):我真是該你倆老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