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Kenny知道,沈間常常給林攻玫送飯。
他撞上過好幾回,每次林攻玫都會以此為借口回絕他的邀約。
他不滿很久了。
今天又是在電視臺樓下跟沈間碰了個正着,後者沒有進大門,看樣子是在等林攻玫出來一起去便利店那邊的休息區用餐。
光是看着這架勢Kenny心裏就騰地冒起了火,不用林攻玫拒絕他也知道今天多半沒戲,可就是不甘心地站在原地沒走。
“嗨。”還是沈間先打了招呼,“好巧,你也來找阿玫嗎?”
“不是。”Kenny沉着臉說謊,“……我來這邊錄個節目。”
沈間歪了歪頭,頓了兩秒,友善笑笑,“都已經是飯點了,你們藝人真辛苦,那你快去吧,我就不耽誤你了。”
他看出來了!他一定看出來了!
一個聲音在Kenny內心嚎叫。
哪有藝人錄節目會孤身一人來電視臺,經紀人呢?助理呢?工作人員呢?
更何況,以他們組合的名氣,全員集齊都不太有機會來這裏參加節目,而他今天只是單獨一個人!
沈間的溫和在Kenny眼裏成了嘲諷,禮貌的語句統統被理解為陰陽怪氣。
“聽說,你就讀的學校挺不錯的。”Kenny忽然挑了話題,表情怪異。
沈間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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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ny扯開唇角,故作遺憾“啧”了一聲,“那怎麽就,心甘情願當小白臉被人家包養呢?”
“只聽說我們娛樂圈這種下三濫的事情很多,沒想到,你們學術圈也搞啊。”
沈間根本沒料到Kenny會冷不防說這些,有點懵,“什麽?”
“玫玫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錢吧?你就天天做飯來還?”
沈間變了臉色,眉宇壓下來,“注意你的言辭,你這是诽謗阿玫!”
Kenny的理智被惱火蠶食,輕蔑地看了一眼沈間手裏的飯盒,“還是說,你會做小伏低,提供情緒價值,或者還有其他方式,來補償?”
沈間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剛想開口,身後忽然傳來呵斥:
“你發什麽瘋?“
林攻玫冷着臉走上前,皮靴鞋跟與地面發出壓迫的撞擊聲,她一把将沈間拉至身後,漠然審視着Kenny。
“你是個藝人,如果我現在以尋釁滋事為由讓保安把你轟走,或者把你這個樣子錄下來,傳上網,你還能不能吃偶像這口飯,你們組合還要不要在圈裏混?”
好言相勸不能讓人理智回籠,威逼脅迫卻讓人瞬間意識到處于下風。
林攻玫面帶戾氣,Kenny明顯被吓到了,權衡再三,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微微泛紅,轉頭離開了。
沈間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從剛剛就一直雙拳緊握,他一點點緩緩松開,胸腔舒出一口氣。
“對不起……”
沈間伸手想要拉住林攻玫,可最終只是輕輕扯住她的衣擺。
林攻玫轉過頭,沒說什麽,只是接過沈間手裏的飯盒,狀似感興趣,“今天做了什麽?”
沈間知道她是故意岔開話題,可這坎他自己輕易過不去。
人言可畏,他不敢想如果Kenny剛才的話被哪個有心的人聽了去,在臺裏散播謠言,這将給阿玫的職業生涯帶來多大的麻煩。
“是因為我……”沈間情緒低落,好看的眉眼都低垂下來。
林攻玫嘆了口氣,捏了捏他的手,“沈間,不是你的錯。”
這種事,不是他的錯,向來都不是。
Kenny的所作所為像極了林攻玫某一任男朋友。
那時他們高中,橫沖直撞,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四中不像省實驗,外國語那樣精英遍地的重點中學,行色匆匆的優等生們和唯恐天下不亂的吊車尾們裝在一座教學樓裏交流碰撞。
按溫缇的說法,那時的林攻玫擔得起一聲四中校霸。
據說是有一次高二那幫社牛跟二中打球輸了,四中說二中下黑手,二中說四中輸不起,兩邊吵着吵着就約了小樹林打架,結果正好被跳牆逃晚自習的林攻玫撞見。
黑燈瞎火的,能分清敵我就不錯了,哪還來得及辨認是不是路人。
不知道哪個近視眼照着林攻玫肩膀捶了一拳,後者那天本來就生理期煩躁,老師又不準假,當時那火就上來了,撂了書包薅住那個人的頭發結結實實怼了三拳。
等溫缇趕到現場,林攻玫已經揍爽了,掰了下手指拎起地上的書包往肩上一甩準備回家。
籃球隊隊長回過神,一把扯住溫缇,指了指林攻玫不自覺壓低聲音,“這是……我們學校的?”
溫缇看了看地上那一群二中的,又看了看他,意思非常清楚:對面都趴了,就你們好好站着,這還不明顯?
“這姐姐太能打了……考慮入校隊嗎?”
溫缇一仰頭,一臉與有榮焉,“阿玫從小學散打,我小時候被欺負,從不找我爸媽。”
籃球隊隊長叫李斯年,後來就成了林攻玫的男朋友。
李斯年是個坐不住的,除了學習一般般,逃課打架,惹是生非樣樣在行。家裏是做生意的,在省會周邊的鎮上有一間工廠,優渥的家庭條件時時刻刻為他的荒唐行為兜底。
金錢寵出來的小貴公子天性喜愛張揚,節日,生日,紀念日,動不動就是包場辦派對,再拉上女朋友唱歌拍視頻,緊跟潮流地秀恩愛。
一開始林攻玫覺得新奇,還有興趣陪他玩上幾趟,李斯年也鄭重地給她介紹自己的朋友圈。
這個是發小,那個是青梅,這個在一中是扛把子,最近被學校停了課,那個家裏有錢,捐了一批電子設備進了省實驗……
也算是一個小型名利場,形形色色的人沉溺在觥籌交錯的淺薄關系中。
那時候對電動摩托車的監管還不怎麽完善,李斯年把自己座駕照着暴力美學的方向改裝,他喜歡在校門口等晚自習下課,林攻玫一出來就大喊她的名字,手一揚将頭盔抛進對方懷裏。
李斯年在這種張揚的熱鬧中如魚得水,林攻玫卻很快喪失了新鮮感,在缺席了幾次聚會之後,分歧和争吵也漸漸顯現。
大部分時候是李斯年在生氣,林攻玫解釋一句,再有一搭沒一搭地哄一句。
李斯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複,開始用另一種方式企圖吸引林攻玫的注意——
招蜂引蝶。
他的青梅,他的前女友,對他有好感的同班同學……都先後被他當做工具,肆無忌憚地表演親昵。
可林攻玫并不接茬。
終于一次無意間撞見林攻玫和別的男生說話,李斯年驀地爆發了。
其實那只是正常的交談,沈間發卷子不小心多夾了一張給林攻玫,後者注意到了,叫住沈間還給他而已。
可李斯年需要一個發洩的借口。
他直接甩開自己今天叫來的女伴,上前直指林攻玫,“你在幹什麽?這男生是誰?你跟他說話就這麽開心?有跟他說話的時間都沒有理我的時間?”
李斯年的女伴是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這一次終于被李斯年反複無常的态度被氣哭了。
林攻玫上前遞上一張紙,轉過身,冷靜地看着始作俑者:
“你鬧夠了沒有?”
“我鬧?”李斯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林攻玫,不如問問這段時間你是怎麽對我的,聚會愛來不來,消息愛回不回,跟你說話也愛答不理,我是在跟一個死人談戀愛嗎?”
“那你就當我死了吧。”林攻玫耐心耗盡,轉身就要走。
“你什麽意思,你想分手?”李斯年一把将人拉住,一雙漂亮的眼睛倔強地看着林攻玫,“我跟你說不可能!要分手也是我甩了你!”
“行。”林攻玫抽回胳膊,抱臂看着他,“甩吧,正好這麽多人在場,都是見證。”
沒錯,這場不合時宜的争吵發生在教學樓走廊,正是接近下晚自習的時間,老師們不在,學生們也都蠢蠢欲動準備放學。
李斯年不想分手,可又拉不下來臉說好話,憋了半天小聲道:“你收回那句話,我當什麽都沒發生。”
林攻玫聞言笑出聲,“李斯年,世事不會盡如你意。”
走廊并不算喧鬧,多少雙眼睛透過門窗百無聊賴地看着外面的狗血戲碼,其實大家也并非那麽八卦,只是等待下課鈴響起的最後這幾分鐘,總要給自己找件事打發時間。
李斯年卻覺得,每個投來看熱鬧目光的人,都在嘲笑他。
回想這段時間做過的一切荒唐舉動,以及面前之人始終冷淡的态度,少年的自尊心扭曲成了一只可怕的怪物,他口不擇言地說出了一些傷人的話,其中幾根利刺,無妄之災般落到了沈間頭上——
“行,林攻玫,以後你就跟這個第三者膩歪吧,窮酸,書呆子,配你正合适,老子不伺候了!”
李斯年轉頭就走,下課鈴也在這一刻響起。
再大的熱鬧也沒有放學重要,教室裏頓時響起桌椅推拉,嬉笑道別聲。
熙熙攘攘中,林攻玫隔着人影變換望向沈間——
後者本來從容,可那一瞬,心髒一振,本能般錯開了林攻玫的目光,垂眸有條不紊地整理着手中的試卷。
教室很快空蕩下來,林攻玫走上前,第一次正兒八經注視着他們班這個萬年第一,語氣溫和:“抱歉。”
沈間拎起書包,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卷了卷書頁,又用指腹抹平,溫潤好看的眼睛裏沒有氣憤,聲音也清越:“沒事。”
“李斯年嘴毒了點,被家裏寵壞了,不是有意針對你,這次把你牽扯進來,實在抱歉。”
雖然是埋頭苦學的學霸,但沈間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他聽過一些關于林攻玫的傳聞,也知道“校霸”這個稱呼。
印象裏她身邊總是環繞着形形色色的熱鬧,以她為中心的教室後排聊着無數與學習無關,但不乏樂趣的話題。
有時候她是在一片嘈雜聲中趴在桌上睡覺,溫缇或者李斯年來鬧她,她頭也不擡,一胳膊夾着來人的脖子把人壓在桌子上,任憑怎麽求饒也不松手,直到上課鈴響起才放人回去。
再往校外延伸,林攻玫是什麽樣子沈間就不知道了,只記得和她打過架的人評論過一句,心狠手辣。
可今天看來這個詞或許不太中肯,即便是行為那麽過分的李斯年,林攻玫也在事後替他道歉,幫忙善後。
那天林攻玫耐心等着沈間收拾東西,和他一起離開了教室,然後一直把人送到了宿舍樓下。
路燈昏暗,沈間莫名其妙心跳加速,想開口問又覺得唐突,揣在口袋裏的左手無意識攥合成拳。
後來是溫缇好奇,開玩笑問林攻玫是不是那時候就圖謀不軌,後者翻了個白眼,“我是擔心李斯年腦子一抽糾集一群人放學後堵沈間。”
“他才沒那個閑工夫呢。”溫缇擺手,“确實是叫了一群狐朋狗友,但是是打着失戀是旗號買醉去了。”
溫缇本以為這就是個插曲,之後林攻玫和李斯年還是會拖拖拉拉膩膩歪歪地複合,畢竟李斯年說好聽點是為愛奮不顧身,說難聽點就是損招實在太多。
可自那天之後,林攻玫開始若有似無地對沈間有些特別。
當然林攻玫本人不這麽覺得,只是上完體育課路過小賣部順手多帶一瓶酸奶,看他中午食堂吃得少随手遞過去自己的零食,晚飯時候他忙着刷題沒空去食堂幫他帶一盒幹炸馄饨,下雨天他忘記拿傘順路把他送回宿舍……這有什麽可特別的?
“你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叫什麽嗎?”溫缇痛心疾首。
“叫什麽?”
“投喂,這是投喂啊!”
林攻玫聳聳肩,不甚在意,“那就多喂,他太瘦。”
也不是太瘦,清瘦而已,沈間就是這樣的勻稱身材,從小到大沒胖過。
溫缇覺得林攻玫怕是失心瘋了。
林攻玫:“如果那天你是沈間,莫名其妙被人當衆指責,你會怎麽樣?”
溫缇:“我當場就得把李斯年打得後悔長了張嘴,什麽家夥趁手用什麽。”
林攻玫:“沒錯,明明就是一件很委屈,很生氣的事情,沈間的第一反應卻是理解和原諒,作為間接肇事者,我難道不應該對他表示愧疚和補償嗎?”
溫缇眯着眼,腦子裏過了一遍林攻玫的邏輯,真是漂亮得無懈可擊。
但特別就是特別,不管以什麽為借口,雙标就是一種縱容,而且恰恰是因為這個借口,林攻玫才沒能及時發現,
自己對沈間的興趣,其實第一次對面時就在心底肆意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