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再見
再見
夜晚的集團總是過分安靜。
身為全世界最知名的公司,它的總部設置在都市一環中央,像刺破天空的一道閃電,高聳而引人注目。樓身設置為全屏單向玻璃,當天晴的時候雲朵就在樓壁外游曳,而一旦天幕黑下來,蒼穹的所有光線都似乎被吸入其中,只留下暗沉的純黑色外觀。
淩晨兩點,大廈內部。
監控室內守着五位安保人員,時刻注意着大樓內部的風吹草動,确保沒有任何闖入者出現。
而人的耐受力是有限的,在長期的專注下,所有安保人員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些疲憊。
任何人都知道,闖入集團會承擔無法想象的後果。
只有不是腦子有問題,想要死無全屍,根本沒有人會試圖越過這道壁壘,雖然前幾天确實發生了一件保密級別極高的騷.亂,但他們很清楚今晚依舊和以前的那些日子沒什麽區別,只是強行保持這種狀态罷了——畢竟,有傳聞說顧诃成的脾氣變得很糟糕。
不會有人蠢到去觸他的黴頭。
“要是01還在就好了。”一個守衛突然說,“聽說它有事暫時休眠了。”
要知道以前這種活,根本不需要他們這種安保人員加班到這個點,智能AI有它的優越之處,這是所有員工公認的一件事實。
現在他們必須想個辦法提神。
雖然集團有規矩,但那些不會被頂頭上司顧诃成發現的,只要做的隐蔽,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誰都知道現在01不在集團。
雖然顧诃成被稱為暴君,恐怖到了極點,但失去了智腦的他,在某種意義上打破了固有的無堅不摧的形象。
“如果它在的話,我們就別想幹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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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邊的人正在分發煙,一聽這話就笑了:“我沒記錯的話,你幾天前還犯蠢,在01要輪班的時候試圖抽煙。”
這話頓時引發了一陣惡意的哄笑。
既然都為集團工作了,他們都是一群心狠手辣的人,哪怕對着同伴也稱不上有多友善。
“在01的眼皮底下抽煙?不想活了。”
“你才來工作一個月吧?之前只是個門衛?”有人扯嘴嘲笑起來,“要我說,你遲早去三樓的房間裏,拿去喂那些‘新産品’。”
幾天前發生的騷.亂事件讓很多安保人員丢掉性命,加上01休眠,集團為了能夠繼續維持之前的高度戒備狀态,将其他崗位的守衛調到了安保隊,眼前這個叫做林恩的家夥就是被調動職位的人員之一。
林恩接過電子打火機,點燃,半晌後,才莫名回了一句:“我覺得01沒那麽恐怖。”
他身旁的人側目,冷笑出聲。
“是嗎?我看你腦子一定出了問題。”
林恩沒有争執的欲.望,所以也沒再反駁,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盯着眼前的監控器屏幕。
直覺告訴他,01當時發現了他做出了抽煙的舉動,但它卻沒有彙報給顧诃成。
為什麽?
這種類人的舉動在他心底引發了一陣波動。
那種AI,也會心軟嗎?
不管如何,他唯一知道的只有一點,如果01按照顧诃成嚴苛的個人癖好進行監視的話,他一定會被清理掉。
林恩監控的區域正對集團的大門,時間顯示淩晨兩點過五分。
再過十分鐘,就是下一班換班的時候。
他又抽了一口煙,煙卻突然熄滅了,就像硬生生被人掐滅,他登時一愣。
與此同時,他看到一縷模拟煙從眼前飄了起來,讓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
煙真的熄滅了。
雖然需要點火,但那也只是儀式感而已,他手裏拿着的可是集團新上市的虛拟電子煙,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詭異的現象讓他心底一突,耳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咒罵聲,他下意識想轉過去看看其他人的煙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卻在轉身的瞬間,餘光裏卻陡然看到監控器畫面裏發亮的東西一閃而過。
那一刻,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轉身的動作,看向了身前正在傳輸畫面的顯示屏。
是電子門被重新啓動了。
門旋轉着,将大樓外的光抛了進來,照亮了一道被拉長的影子。
“有人……有人來了!”林恩大叫。
随着對方的走近,集團大樓內,終于顯露出了一個人類的身影。
在捕捉到人臉的時候,鏡頭之一迅速拉近,将不速之客的面孔投影在監控室的所有人面前。
他明顯在觀察集團一樓大廳的布局,沒有再動,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所有鏡頭都在一瞬間對準了他的身影。
“那不是人類。”
一只手摁在了林恩的肩膀上,對方擡頭,看向鏡頭:“他的後頸上寫着編號,這是集團制造的仿生人,市面上的最新款。”
但是……一個仿生人出現在這裏幹什麽?
林恩咽了一口口水:“它是在做什麽?”
它的動作與其說是觀察,不如說是在熟悉,帶着一點說不出的奇異,好像它認識這裏,只是從未用這個角度看過周圍。
話音下一刻,仿生人擡起頭來。
它的面孔陡然讓監控室陷入了死寂,随後爆發出一陣深入靈魂的恐懼。
身為都市的住戶、集團的員工,沒有人會錯認這張臉。
與此同時,沒有哪個仿生人可以用這張臉,因為顧诃成設置了出廠要求,任何買家都無法仿制他個人獨有的AI。
“01……?”驚疑不定。
“可它不是休眠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集團外?!”
“它怎麽會用仿生人的身體——”
一道紅色的字跡驟然浮現在屏幕上。
對話戛然而止。
林恩感覺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緊了緊,而他本該立刻按下防禦機制,但腦海中閃過一支煙,身體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
他沒有動靜,但不代表其他人不會做。
只瞬間,他就被身後的人撲倒在操作臺上,對方按亮了紅色紐扣狀的開關。
沒有動靜。
一秒,兩秒。
所有武器都沒有按照設置的那樣直對眼前的仿生人。
按照原本的計劃,它應該在一秒不到的時間被重武器打成篩子,那是連一只蟲子都無法幸免的天羅地網。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聲音停在一個詭異的尾音,同一時刻,按住他後背的力氣也消失了。
林恩從操作臺上直起身體,在看清身後整個監控室後,睜大眼睛,發出了一聲急促的抽氣聲。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們放置在耳朵處的耳麥閃過紅光。
與此同時,血液從口鼻中溢了出來。
他們的大腦正在被耳麥處傳來的磁波攻擊,難以負荷,幾乎是在瞬間就失去意識,沒有一絲抵抗力地倒在了地面上。
林恩吓得夠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恐怖的畫面,因為人體在AI面前是這麽脆弱而不堪一擊。
“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他大叫。
雖然沒有回頭,但他似乎能感覺到身後屏幕傳來的視線,它似乎正在……打量他。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恐慌從腦袋席卷到身體。
拜托拜托拜托……
“抓到你兩次抽煙了。”他聽到它說,“現在就離開集團,否則不保證死活。你是個好人,不适合在這裏工作。”
它竟然還記得他?!
林恩猛地回過頭:“你上次果然看到——”
他的聲音陡然僵持在黑暗中。
熄滅的屏幕在瞬間印入眼簾,他愣了半天,才意識到對方已經在說完這句話後完全切斷了監控。
單夏收回視線。
它身後的門緩緩打開,一串腳步來到它的身後,它也沒有回頭,只是看向陌生又熟悉的大廳,那裏有一條走廊直接通向電梯。
雖然光線并不算亮,但從這個角度看去,它仍然能看清整個走廊。
在單夏切斷了武器和監控後,它在它面前狀态一覽無餘,包括被鎖緊的通道和空氣中尚未揮發的硝煙的味道,像一座死去多時的墓穴。
它不動,其他人也就跟着沒有前進。
這裏畢竟是集團,而在場只有單夏相當熟悉這塊區域。
“可以走了。”林凱文身體一動,就竄到了隊伍前面,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非常自然地就攀在了它的肩膀上,“剛才那是你在集團認識的人嗎?你對他說的話比對我說的還多呢。”
說完,他還啧啧幾聲,視線不住地往魏承安的方向瞥,似乎在期待他的反應。
但後者只是從他的身邊走過,沒理他抛出的問題,站在了單夏身邊,微微偏頭。
“怎麽了?”
單夏:“不對。”
至于哪裏不對……它說不出來。
雖然一切數據都顯示正常,但就像過于平靜的海面,誰也不知道海底潛藏着什麽血腥可怖的巨獸。
突然,平靜的數據流裏傳來的一絲波動。
哪怕這絲波動極其細微,也被單夏在瞬間捕捉到了,而從數據流裏傳來的信息太過驚世駭俗,哪怕它已經完全解析了指令代表的意思,并對自己的技術水平高度自信,也不由遲疑地眨了眨眼,不能在一瞬間做出反應。
從身後陡然傳來了一聲驚叫,它猛的回頭,正看到瑞恩一臉驚恐地看着身後的門,而星光也警惕地直起身體看向後方。
“它剛才——”
下一刻,耳邊響起了一聲嗡鳴。
不同于剛才只有它才能聽到的波動,在場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大門在他們身後鎖死,與此同時,頭頂的燈光突然閃了一下紅色,如同撲面而來的瀑布,這道紅光洩下在轉瞬間鋪滿了地板,“咔嚓”一聲,所有燈光都熄滅了。
狀況發生過于快速,甚至沒有給人一絲一毫的緩沖時間。
而這一刻,就算再不相信、再突破理智,單夏也只能判斷得出一個結論——
顧诃成真的下達了這個瘋狂的指令。
他絕對瘋了!
不管之前他怎麽想,但一旦下了這個決定,他絕對是要毫不留情地将整棟樓裏的人全都置于死地。
它那顆虛假的心髒急劇跳動,幾乎要爆裂。
“不要上前,往後退!”
這也是林凱文第一次聽到AI用這麽激動的語氣說話,雖然它也常發表自己的看法,但語氣總是沒什麽波動,正如電子合成音給人那種平緩、漠不關心的冷漠感,此時的它卻用了這種音調,可見事情的發展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
瑞恩和星光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表情變得格外蒼白。
正在這時,一只手捏在了單夏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
魏承安的聲音貼的很近,帶着極度的冷靜,讓它原本急劇飙升的溫度驟然冷卻下來:“怎麽回事。”
“顧诃成關閉了所有安保措施。”
他知道這些東西抵擋不了它,所以直接全面解鎖了封鎖權限。
“……”魏承安皺眉。
單夏雖然轉過頭來看他,但是表情卻突然變得很遙遠,似乎意識已經脫離了這具身體。
“這棟樓裏有你們這些人想象不到的東西,那些生化實驗品,以及沒有對外公布的基因武器,這都只是冰山一角。”AI恢複了那種平靜的聲音,雙眼緊緊地注視着黑暗裏唯一亮着光的電梯,“它們被分散關閉在各個籠子裏,由顧诃成控制權限,保證它們不會出現在集團大樓內部攻擊活人。”
但是現在他關閉了權限。
也就是說,那些單夏不願意監控的生物在此刻不受控制地離開了籠子。
雖然它在反應過來的瞬間就重新關閉了門,但仍有數量可觀的生化産品抓住機會離開了籠子,正在這棟大樓的走廊上游蕩,懷揣着對完整血肉軀體的憎恨,兇狠地撕咬自己能找到的任何活着的東西。
而任何有道德的AI都不會打開大廳的前門,因為這意味着這些東西會逃離大樓,進入一環都市內部。
顧诃成正是算準了這點,所以只是敷衍地命令門重新關上。
他知道單夏不會讓任何一處通道有機會打開。
實驗物遲早會找到他們。
由于無法将它們放出大樓,就算不是現在,他們也遲早不得不選擇面對面硬剛。
瑞恩身為機械專家,接觸集團最多,所以是衆人中最快明白它意思的人,情不自禁憋出一句髒話:“他媽的,真是——太惡心了!”
空氣中彌漫着恐懼的味道。
但魏承安卻淡淡道:“顧诃成也在這棟樓內。”
單夏沒說話。
它比他更快得知這條至關重要的信息。
顧诃成是個過度謹慎、掌控欲極強的人,像關閉所有安保這種至關重要的指令,他絕不可能設置為遠程操控,而是自己享受這種将引爆器握在手裏的感覺,所以他一定也會在這棟大樓裏的某處。
“什麽?!”星光睜大了眼,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一下,“真是他媽的活脫脫瘋子,不擔心被自己的産品吃掉嗎!我可不相信那些實驗品全都由他掌控,畢竟傳聞這棟樓裏也有一些正在實驗期間的産品,它們可不是什麽聽話的‘小寵物’。”
當然是故意的。
正是因為這樣,單夏才無法控制它們遠離。
“看來他想和你殉情呢。”
說完,林凱文自己都被逗笑了。
而笑聲在此刻尚且空寂的大廳裏回蕩,牆壁上四處碰撞,掉到每個人的鞋邊,讓人覺得瘆冷到了骨子裏。
“我還挺想和他交個朋友的。”林凱文又慢吞吞道,“難道這種瘋子都喜歡01那一類的?魏承安,你回答一下我呗?”
沒人說話。
他眯起眼睛看去,發現單夏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其餘人都保持着和它一樣的動作。
林凱文很快發現了他的笑話不好笑的原因。
電梯的燈光沒有熄滅。
它平時指路用的幽綠色光投下來,卡在電梯的縫隙裏,随着門的緩慢打開,壓迫感極強地擴大了侵占地板蒼白顏色的範圍。
這一刻,有什麽東西正從電梯下來。
“叮——”
機械女聲冷冰冰地說:“您已到達一樓。”
電梯門沒有立即打開。
瑞恩全神貫注地看着前方,卻突然注意到身前的人轉身看向他,動作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嗎,示意他擦一擦臉。
“你在流鼻血。 ”單夏道。
聞言,他下意識擡起手擦了擦,掌心立刻沾染上了濕漉漉的一團液體。
他睜大了眼睛,因為除了血之外,這團肮髒的東西裏還混雜着一些惡心的絮狀物。
是植物。
他怎麽會吸入……植物?
下一刻,他攤開的手掌濕潤觸感更加明顯,又有血液,滴答落在了上面。
但他很清楚,這血不是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空氣中血腥的氣息在此刻越發濃郁。
他緩緩地擡起頭,和一雙在黑夜中呈現出惡紅色的眼睛對上了。
一只畸變的生物正四肢并用,身形粘在天花板上,就像剛被剝皮出來,散發出一股熱氣,長長的舌頭垂到了衆人的頭頂。
而那雙眼睛正貪婪、熱切地盯着他。
在視線對上的瞬間,刺啦的風聲響起,舌頭立刻朝他席卷而來,瑞恩在此刻無處可躲,下意識恐懼地閉上了眼。
“砰——!”
突然,頭頂傳來了一聲槍響,伴随着突然亮起的一束光,舌頭被打得稀碎。
血液全都濺到了外套上。
畸變物吃痛地尖嘯起來,龐大的身軀掉到了地面,仍在不斷地撲騰掙紮,像只快要窒息的腥魚。
他惶惶地睜開眼,單夏扣動扳機的手指正好移開。
那把槍是它從他的外套裏抽出來的,而魏承安不知何時已經拿出了照明燈,将他們周圍十米範圍內的黑暗驅散至更深的角落處。
他擡起手,往上一照,在昏黃的光線下,大廳的部分景象得以窺見。
只見原本往上蔓延的高聳天花板,此刻已經長滿了粗壯的樹枝,就像蒼白幹癟的手臂一樣交錯抓撓着皮膚,在牆壁上歪歪斜斜地直立着。
而樹枝上則長滿了眼球,被照明燈照射,流出腥黃色的粘液。
而這只是大廳的一角。
難以想象藏在潮濕陰暗的黑暗中,又有多少糾纏的枝條,它的數量足以讓密集恐懼者發狂。
瑞恩已經看得呆了,他身體哆嗦了一下,咬出幾個顫抖的音節:“……真震撼。”
單夏的信息庫裏收錄了許多植物。
從這些植物的走向來看,大廳的枝條明顯只是莖幹分支,負責輸送營養。
真正的源頭不在這裏。
而它心底已經浮現出了一個接近于真相的想法——
這些枝條,是由它之前在顧诃成下電梯時看到的那顆龐大的藤蔓根莖的産物。
和沙漠裏的失敗品不同,它已經被基因編輯到了完美的程度,如果它也試圖闖出集團,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正在這時,啪嗒一聲,魏承安突然關閉了手電筒。
大廳再次陷入了黑暗。
“什麽……”星光的茫然中帶着幾分恐懼,“這些植物——”
“聽,有東西來了。”魏承安沒解釋,單夏只能輕聲道,“植物暫時沒有發起攻擊,說明它們正在觀望。”
至于觀望什麽……
“咚。”
話音落下,大廳傳來一道刺耳的聲音。
突然出現在大廳裏的東西每一步都落地極重,仿佛一只重錘,讓在場的所有人的情緒都驟然緊繃,陷入了一種可怕的臨界點。
“嘩啦。 ”
鐵鏈在地上拖拽,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和人類不同,單夏不需要借助任何設備也能在黑暗中視物,它的視線很快就鎖定了電梯。
它竟在他們的注意力都轉在天花板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而現在,裏面一片空白。
無論它送了什麽東西下來,它此時都已經出現在了大廳內。
“六點鐘方向。”魏承安輕聲,捏了捏它的手心。
單夏立刻看過去。
它大致有成年人的身高,寬度和身高相接近,如同一座小山,面頰上雙眼極其突出,如同行走的魚類,周身脂肪厚重地堆積在臉上,油脂覆蓋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滑膩感,不過只是簡單幾眼就讓人想要作嘔。
有這種高脂軀體,恐怕連子彈都無法穿透頭顱,就能卡在層層肥肉裏,這絕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
但根據觀察卻能發現,和它肥胖的身形相反,它貼着牆壁走的動作格外靈活,兩邊肩膀都塌下,像是渾身骨頭都融掉了,它從電梯出來之後就漫無目的地游蕩,而他們因為沒有移動,所以才沒有被它第一時間發現。
在場都不是什麽無知的人,見到此景,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死寂。
集團的确在之前做過反人類的實驗。
但這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概念性的想法罷了,如今,這些源于靈魂最深處的恐懼猜想都成了真。
他們默默地等待,默契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只見它探着身體,做出了一個類似于“嗅”的動作,配合它那張爛臉,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意味。
它的眼睛已經高度腐爛,無法視物,顯然只能靠聽覺尋找食物。
單夏側過臉,餘光中看到龐大的腫脹身體一閃而過。
一股惡寒的腐臭鑽進了鼻裏。
只見那肥碩的身形在瞬息間就出現在了衆人極近的距離,停在了那具被打爛的屍體面前,伸手一把抓住它的舌頭,猛地往嘴裏塞,只聽見“咕嚕咕嚕”幾聲,那活像是剝掉了皮的鮮血淋漓的屍體就被它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進食過程中,它周身的油光逐漸變得更加顯眼了。
它那張爛臉上流露出了一絲餍足,随着呼吸之間,皮膚被繃緊成一張薄薄的紙片,竟然透出兩顆呆滞的怨毒珠子。
那是……剛落入肚子裏的屍體的眼睛。
不知為何,它雖然完成了“進食”這個動作,但更像是強行進行融合。
瑞恩強行捂住自己的嘴,否則他一定會直接吐出來。
雖然上次和魏承安來過集團,但作為機械擔當,他要做的就是待在車裏等他們回來,他根本就沒有見過這麽反人類的東西。
他以為自己做好準備了。
但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沒有做好準備看到這種畫面,心底升起一絲真實的畏懼,讓他瞬間覺得自己很可笑。
難怪魏承安會再向他确認一遍,顯然是提前料到了這一點。
他下意識看向魏承安,卻發現他的視線正落在單夏身上。
而它眼底正閃着幽藍色的光,顯然正在分析眼下的情景。
不能讓它攝取更多的新鮮DNA了。
單夏知道它是什麽東西,由人類改造成的半成品,缺少鮮活的基因,一旦由它自己完成進化,它的棘手程度就會上升數十倍。
于是,它再次向後,安靜地移動了一下,從林凱文的肩膀上取下了沖鋒槍。
考慮到每個人都身體素質不同,攜帶的武器也不一樣,林凱文喜歡一些相對輕便且殺傷力精準的東西。
見它取走了自己的武器,他挑了挑眉,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做完這一切後,單夏看了一眼魏承安。
沒想到,立刻對上了他的視線,見它看過來,他動作輕微地點了點頭,它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然後端起槍瞄準前方。
“跑!”
與此同時,魏承安驟然嚴厲出聲。
比衆人的動作更快,他一個滑鏟越過了畸變物,整個人的身體驟然貼在了電梯按鈕處,走廊立刻傳來了叮的一聲,電梯閃爍的紅燈驟變為綠色,伴随着轟地一聲巨響,老舊的電梯門緩緩地向兩邊拉開。
幾乎是立刻,這樣不同尋常的聲音引發了整個大廳的動蕩。
肥胖身軀頓時一扭,轉身看向電梯方向。
衆人表情驟然一變。
林凱文左右兩只手抓住隊伍裏毫無戰鬥力的星光和瑞恩,迅速從大廳移到了電梯門,但畸變物的身影也恰好消失,猛地出現在了電梯的路線上。
“這我可過不去啊!”
林凱文還是笑,但笑聲已經帶上了緊張的意味。
話音落下的下一秒,清道夫肥碩油膩的身影出現在了他們三人的眼前,星光已經屏住了呼吸,瑞恩直接克制不住地尖叫出聲來。
肥胖的手掌抓了過來,林凱文将星光率先往後一丢,沒來及将瑞恩拉到身後。
“對不住了,女士優先。”
看到即将而來的肥膩腐肉,瑞恩直接閉上了眼睛,做好被向剛才那只剝皮實驗品一樣吃掉的準備。
突然,他聽到了兩道巨大的槍聲。
“碰——”
畸變物的兩顆眼珠應聲爆裂。
哪怕在高速移動中,單夏依舊冷酷地完美預判了它的位置,輕松引爆了它的弱點。
“率先分析出它的弱點,聰明。”林凱文笑了。
碎片飛濺,綠燈熄滅,第三槍直中了電梯門正對的應急燈牌,讓它掉落下來,劇烈的響動刺畸變物的耳膜,讓它無法辨認确切方向,轉而撞擊在通往電梯的牆壁上,留下幾道深深的凹陷。
過于狹窄的牆壁讓子彈跳彈,飛濺到走廊的各個地方,擊碎東西的聲音交疊刺耳。
被刺激到的畸變物就像無頭蒼蠅那樣四處亂撞,憤怒地想要發洩周身的疼痛。
瑞恩瞳孔一縮。
單夏的每一槍都正中彈跳安全點,果然是精準無比的AI,難怪在場兩個狙擊手會讓出這個位置,因為沒有哪個人類能夠确保百分百的準确率!
林凱文抓住時機,再次抓起星光,夾着發愣的瑞恩沖向了電梯。
腐臭的味道從身側逼近,近在咫尺,他們和狂怒的畸變物插肩而過。
它突然在混亂中頓住,伸出手抓向幾人的方向。
林凱文雖然仍然是那副輕松的模樣,但心底卻剎那一緊,目标體型太大,他們避無可避——
下一刻,子彈掠過他的發絲擊中了走廊的燈。
畸變物一頓,轉頭沖向了墜地的碎片,再一看,單夏依舊保持着開槍的動作,表情從未有過的冰冷。
他的心髒重新開始跳動了。
他飛速進入電梯,魏承安立刻松開按鈕,而單夏則後退一步,卡在門阖上的前一刻進入了電梯。
門再次發出了嗡嗡聲,在幾人眼前合攏。
瑞恩松了口氣。
單夏垂眸,思考極短,摁下了三樓的按鈕。
不管顧诃成在哪裏,他的秘密就藏在三樓,那個它從未有機會踏足過的地方。
單夏知道他的每一個秘密,除了那些和魏承安有關的,如果他需要找到自己遺失的眼睛,那麽三樓是必須要去的地方。
在那裏,魏承安會在瑞恩和星光的幫助下拿回眼睛。
雖然它并不清楚那有怎麽樣的影響,但也完全能夠推測出它的威力足以影響到集團的存亡。
“啪嗒——”
突然,電梯一顫。
星光驚叫一聲。
“門,電梯門!”
衆人悚然,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發現畸變物肥胖的身形驟然在窄窄的縫隙裏出現,它伸出手想強行掰開電梯,門縫在眼前不斷擴大,露出血窟窿的雙眼,死死盯着他們,肥膩的手臂擠入電梯拉拽,甚至在邊緣蹭出了不少脂肪油漬。
魏承安猛地把單夏往身後一拉,抽出了備用槍,對着門縫砰砰幾槍。
巨大的沖擊力讓它反了個轉,向後跌倒,撞在地板上,徹底沒動靜了。
門得以重新關上,向着原本設定的三樓上升。
電梯陷入了死寂。
由于切斷了大部分電源,除了幽幽的電梯燈光,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讓衆人之間彌漫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沉重氣息。
星光沉默後,說道:“這地方比我想的要糟糕。”
“還不止……”林凱文玩味道,“如果不是我們的01動作夠快,還有更多的東西會從籠子裏出來。”
瑞恩是那個受驚最多的人。
他心有餘悸道:“為什麽暴君會做這種事?我始終無法理解。”
“他想毀掉。”魏承安道。
瑞恩一愣:“毀掉?”
“毀掉證據。”他淡淡道,視線看向單夏,但它只是盯着上升電梯外的黑暗,沒有回以視線,“很早之前就有人試圖揭發他的實驗。但他始終能夠擺脫懲罰,因為他會殺死揭發者,毀掉洩漏的實驗計劃,讓集團的負面新聞無法傳出。”
顧诃成很清楚,只要有單夏在,他就無法殺死魏承安。
那麽只剩下一種途徑,那就是毀掉實驗品。
比起身敗名裂、牢獄之災,顧诃成這麽聰明的人,會選擇犧牲一部分利益,畢竟他現在賺的錢也夠多了。
哪怕是從頭再來,也完全不需要擔心未來。
單夏将手放在了電梯的玻璃壁上。
随着電梯的上升,衆人看到了走廊上的景象,雖然只是二樓,但地上的血跡和殘肢卻足夠鮮明,那些穿着安保制服的人臉色灰白躺在地上,而玻璃房內,身着白大褂的實驗人員的屍首也四處仰倒,鮮血濺的到處都是。
屍體有些明顯留有被撕扯過的痕跡,但有些只是後腦勺有穿透的彈孔,眼睛瞪着,充滿了臨死前的不可置信。
林凱文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了。
“真夠狠的。”
“對顧诃成來說,這很正常。”單夏收回視線,“他不止一次殺死員工了,如果實驗品會被銷毀,制造的人也難以逃脫。”
對顧诃成來說,沒有不可以放棄的。
如果說單夏對他還有些期待,到現在已經完全粉碎了那些天真、幼稚的想法,意識到它一直以來服務的到底是怎樣殘忍的人類。
早安、晚安只是小恩小惠。
實際上顧诃成一直都是這種人。
星光:“我恨這種人。”
電梯到達三樓。
單夏的視線落在了轉向他們的攝像頭。
這一刻,它無比清楚一點,顧诃成一定在這棟樓裏。
而他知道他們已經來到了三樓。
那個他一直以來想要掩藏的秘密,第一次如此坦然地出現在單夏面前,而它不再會對他赦免。
衆人走出了電梯。
單夏依舊站在電梯內:“我會遠程幫你們解開機械門的密碼。”
“那你?”瑞恩一愣。
他完全沒有設想過對方不和他們一起行動這種情況出現。
但最後話語權的魏承安,只是靜靜地看着它。
“我想沒人比我更合适找到顧诃成了。”它第一次淡淡地說道,“我能夠感覺到他在哪裏,而我需要第一個見他。你們在結束後可以來找我,我會把顧诃成交給你們。在這之後,無論怎麽處理他,我都不會再有意見。”
是時候正式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