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老者詫異對方受這一掌竟還未死,正欲上前再補一掌,卻見女人向後仰倒而去。
她躺在被火烤幹的泥地上,無窮的血色火焰驀而從她身體中散溢而出,紅衣似已與其融為一體。
黑壓壓的天空之下,樹木被焚燒成漆黑扭曲的模樣,火焰環繞的土地幹涸,成為暴雨中的真空地帶。
血色的火焰仿佛花朵的蕊芯,自火焰中心升騰向上綻開,妖異而詭谲,映在衆人瞳孔中,泛着詭異的不詳。
老者心髒猛地一跳,升起強烈的不安感。
這血焰比先前的烈火更令他忌憚。
他後退兩步,轉身打算沖出火海,卻眼見其身體中散出的火如巨蟒陡然向他沖來。
"滾開!!"
唇部肌肉驚恐地痙攣一瞬,他爆出全部靈力附着于體表,卻在下一瞬發出慘叫。
“啊——”
血焰古怪地越過護體靈力攀住了他面上沾的血液,似靈蛇般灼燒着他的臉,須臾将眼球與面皮焚燒殆盡,露出焦黑的枯骨。
老者凄厲地嘶喊着,五指緊繃而蜷曲,虛虛捂住面龐,因疼痛而痙攣的幹瘦身體似焚燒後的扭曲枯樹。
他再也支撐不住,屈膝下跪,轉瞬間被火海吞沒。
空間寂靜,身處暴雨中的人們怔怔望着那片火海,已經看不到其內有活人的影子,眼裏卻藏着深深的恐懼。
一道青色身影伫立原地許久,忽邁步朝火海走去。
“陛下!!”
葉流青從士兵群中驀地掠出,急慌慌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其向前。
“陛下,太危險了,您不能過去!”
秦姝之停住腳步,望着前方眨了下眼,一滴水順着睫羽靜然滑落,不知是淚是雨。
漆黑的雙眸映着赤紅的火光,将眼底的空洞照亮,顯露出無盡的荒蕪與迷茫。
“我不明白。”她說。
弗如靈魂深處發出的嘆息。
“她究竟是誰。”
“她究竟…有什麽目的……”
葉流青眼眶紅了,她擡手抹了把眼睛,神情盡是複雜。
她也不明白,為何對所有人視同一律的聖女殿下,獨獨待蘭曜清如此特殊。
一個瘋子一樣的女人,只看上一眼都令人膽寒,如今又做出如此可怖之事,傳為妖魔亦無違和。
所有人都以為聖女殿下身為階下囚受盡景淮帝壓制,只有她看得清楚,這二人之間根本不存在被迫與控制。
可她沒資格問出口,就像那不可言說的小心思,也一輩子不該說與聖女聽一樣。所以她斂了思緒,只是寬慰道:
“景淮帝想來是有把握,才會如此做的,陛下不必憂心。如今西肅已敗,該及時整兵清點損失才是。”
戰争開始不久便出現如此變故,人員損失不多,但士兵們受到了很大驚吓。而更驚恐的則是朝廷反心強烈的官員們。
他們沒有上戰場,全部躲在後方觀戰,并未直接如士兵們一般受到火海的沖擊,但心裏的恐懼半點不少。
他們怕蘭景淮活着出來。
她的實力太恐怖了,遠超衆人想象的恐怖。
上百築基修士,還有一個金丹中期,如此輕易地葬身火海。
李世昌頹然地靠着宮牆,望着那片烈焰,心知若蘭景淮此次不死,他将再也沒有膽量觊觎那個位置。
将領緩慢組織起士兵,開始戰後清點工作,葉流青無法違抗命令,被秦姝之派去幫忙。兩刻鐘後,沒受傷的人都各歸格崗,受傷的則放假回去修養。
他們甚至無需清掃戰場,這一整片的屍體都被燒了個幹淨。
皇宮大門外,除去守衛與巡邏隊,已經不剩什麽人了。大火還在燃燒着,似乎永遠不會熄滅。
葉流青忙完後又走了回來,站在不遠處望着秦姝之的背影。
她很久沒有動過了,像立在此地的一座雕像,沉默等待着火中的女人走出來,向她朝拜。
中心的血焰正在以緩慢的速度将火海同化染紅,葉流青猜測,如若蘭景淮還活着,待這片火焰全部變成血的顏色,便是對方出來的時候。
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
暴雨已經停了,天空的烏雲盡散,露出明澄的霞光,與地面上的火海交映着,不知是誰給誰染了色。
烈火已全部變成血色,開始一點點向中心收攏,逐漸顯露出一個人形,最終盡數被收進體內。
有風吹來,拂過赤紅的衣裙,猶如殘破的紅蝶之翅。
蘭景淮擡起頭,散亂的發絲被風攜着向後飄蕩,露出蒼白妖冶的面龐,與一雙紅寶石般剔透的眸子。
癫狂之色早已散去,她神情平和,手持一浮空的血色怪印,一步步走向秦姝之。
最後雙腿一屈,跪在青衫女人身前。
她好像很累了,雙唇失盡了血色,眼神微微空茫,仰頭望向秦姝之時又暗藏虔誠,高舉起右手,将血印托起至她眼前。
那是一個奇怪的符文,懸空在掌心,血色的能量詭異流動,與無害二字搭不上邊。
秦姝之低下頭,目光從血印移至她的臉上,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這是什麽?”
“觸碰它。”
蘭景淮并不回答,只是微揚起唇角,眸光幹淨透澈,再次請求:“觸碰它。”
血眸含着魔鬼的蠱惑,秦姝之無法拒絕她的請求,纖白的指擡起,輕輕點在血印上。
符文化作一道流光鑽進指尖,頃刻闖入識海,烙下一個無法磨滅的印記。
那是作用于靈魂上的烙印,不用再問,秦姝之即刻明白了這是什麽。
她與那雙赤眸對視,緩緩下蹲,跪坐在她對面,臉龐木然,一滴晶瑩的淚水無聲滑落。
[你就是個瘋子!]
丁小五已經罵累了。她說不出多惡毒的詞彙,只能反反複複地怒斥她是個瘋子,以緩解心中難以言表的震驚。
[控神咒,你從哪裏學來的這東西?這邪術根本就不是這個低級世界能有的!]
這種邪惡的毒咒,一般只有魔修才會使用。以數十修士血肉凝練,其以常年接觸毒藥的毒師修士為最佳,加以數種毒草為輔,煉出兩個小小的符咒。
[你翻了那麽多關于毒藥的書籍,就是為了研究邪咒所需的毒草吧!]
主符烙于自身,從符烙于他人,便可徹底奴役對方,令其無法違抗自己通過主符發出的所有命令。相當于一個奴隸烙印,被所有正道人士鄙棄。
可蘭景淮竟将從符給了自己,主符給了秦恕!
哪怕是反過來,丁小五都不至于如此震驚。
蘭景淮似乎聽不到識海裏聒噪的聲音,她眼看着印記烙下,一道隐晦的連接在兩個咒印間生成,微微翹了下唇角,身體放松下來。
“終于…安心了。”
“姐姐,這具身體屬于你,再也不可能…”她伸出雙手搭在秦姝之的肩上,湊近她,神情輕柔,卻難掩眼底的偏執,“再也不可能傷害你了。”
秦姝之動了動唇,僵硬地表情一點點被細碎的隐忍攀爬而上。枯朽雕像注入生靈的生機,最先體會到的是灌遍全身的酸苦。
她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當笑女孩孩能活着回來,卻想哭她苦心竭力只為讓自己成為奴隸。
“小淮……”
清冷安靜的眉目在霞光下染上悲憫,淚水如碎珠滾落,砸在這簇血焰上,暴雨都澆不滅的火頃刻便熄了。
蘭景淮眉尾垂下,身子矮下來,雙臂摟抱住她細瘦的腰肢,将側臉與她相貼,擠掉她臉上的淚。
“為什麽要哭,姐姐…”
“你怪我不早些與你相認嗎?”
她眼見的虛弱,連語氣都低低的,無甚氣力。
但她太在意那些眼淚,不肯就此睡去,一字一字地去解釋:
“我到另一個世界生活了很久,死後才回來,腦子裏多出一個自稱系統的東西,我信不過她,怕她有什麽不可說的目的,一直警惕着,所以最初放棄了立即表明身份。”
“之後…我得知,在明明可以打贏最初那場仗時,你選擇了…相信我,不戰而降……”
她眼周燒起一圈紅,唇角輕勾着,卻浸滿苦澀:
“我太怕了…”
“萬一,萬一我的身體又一次被其他人占據,你卻信了我,要怎麽辦?”
“有壞人要害你,你卻當她是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不将這具身體全部交予你掌控,我不安心吶。”
她根本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身體會被一個外來靈魂搶奪占據,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帶着記憶轉世到另一個世界,更不知道那個靈魂為何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折磨秦姝之。
她什麽都不知道,也來不及去深究,将一切精力都投注到研究曾經在現代無意間得到的邪咒上。
那種種疑問,都不及研制出控神咒徹底掐滅隐患重要。
秦姝之擁住她,感受那灼熱的體溫無需節制地傳遞到身上,靈魂從麻木中逐漸解凍,雙手越收越緊,淚也越湧越兇。
像是要将這幾次輪回中的眼淚全部流出來似的。
“那道靈魂說,你死了,回不來了。”
所以她才殺了她。
“我也以為我回不來了。”
蘭景淮轉過頭,看着她的眼睛,赤紅的眼眸溢出的淚滴都恍似血淚,“幸好…幸好。”
幸好她回來了,她還有機會彌補。
“抱緊我,不要再抛下我。”
輕吻去她下巴處的一滴淚,蘭景淮低下頭埋入她懷中,困倦地蜷縮起來,低喃:“好累了…”
秦姝之依言将她抱緊,但并未縱容她在此睡去,抱着她站起身轉身,靜默地往回走,雙眸緩慢地聚起光亮,如同将熄的月重新汲取到日光。
情感如蟄伏在深水下的巨浪,在壓抑失效後,不斷翻湧而起,将她拍到浪尖上,每走一步都恍然飄忽。
可她并未急于說很多話,去談論曾經的崩潰或茫然,或此刻滿腔複雜的思緒。
僅是輕聲如誘哄般道:“睡吧,小淮。”
“姐姐再不會将你一個人丢下了。”
她的日夜祈盼,不知落到了哪位虛無的神明耳中,将希望化作真切賜予她,恐懼終于得以消弭。
晚霞将她們籠罩在暖橙色的陽光中,身影被拉得很長,兩道影子相互交融般密不可分。
葉流青站在原地,看着聖女殿下自她身旁走過,懷裏昏睡的女子被她抱得很緊,仿若什麽易碎的寶物。
翕動了下雙唇,一聲陛下沒能喚出,吞沒在堵澀的喉嚨中,連着心頭的苦與悲一同咽下。
她沒能全然聽懂二人間的交談,只猜到東昭的入侵或許另有隐情。而那些內情,身為下屬是并不需要知道的,只需明白,她已經無法再指着景淮帝喊一句仇人。
陛下當真就那般在乎她……
為何偏偏是她?明明自己才是先被陛下選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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