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此時的葉流青并不知道,因自己那深深掩埋在心底的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從而生出的如此荒謬可怖的猜測,卻算是歪打正着,觸碰到了一部分真相。
總之她正在為自己這危險的猜測膽驚心顫,身體不受控地一陣戰栗,心慌而瑟縮,憤怒又恐懼。
她甚至想直接沖過去質問陛下,是否真的為蘭曜清背叛了南霖國。
可最終她還是什麽都沒做,幾次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片晌後出門找到下屬,交代下去一些事。
…
對秦姝之态度有疑問的,也不止她一人,丁小五盤起小腿百無聊賴地坐着,看宿主整日泡在藏書樓不知在折騰什麽。
[真是想不通,你說你明明啥好事也沒幹,還沒少到人家面前犯賤,殺人手段跟個精神變态似的…歐不對,你就是。]
她迅速改了口,疑惑地繼續道:[怎麽秦恕偏偏就不打算殺你了呢?]
蘭景淮不搭理她,同款盤腿姿勢席地而坐,翻過一頁書。
丁小五繼續叭叭:[以前我找到的宿主多好啊,不算第四個男的,那前三個女孩子都可溫柔善良了,對秦恕無微不至,簡直是在當祖宗供着。可是秦恕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就怎麽看她們都不順眼,只顧着探聽消息,一個比一個存活得時間短。]
[你說她該不會也有點變态傾向,就喜歡你這種沾毒的妖豔賤貨吧?]
蘭景淮抱着書擡起頭,眼神空了一瞬,面無表情道:“可能是的呢。”
[啧,真不要臉。]
丁小五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又補充:[啧,秦恕眼光真差。]
“是挺差的。”
蘭景淮出乎意料地沒有反駁。
或許也并沒有那麽意外,最近三天蘭景淮都很少怼她了,每天除了吃飯一直紮在藏書閣看書,經常神思恍惚的。
[你到底要幹什麽?看完西肅史記又開始研究毒術了?]
“與你無關。”
丁小五頓時俏臉一鼓,氣哼一聲:[每次你都這麽說!]
蘭景淮沉浸于閱覽,自動過濾腦子裏聒噪的東西。
丁小五得不到回應,憋悶了一陣,又忍不住話痨開口:[喂,最近宮裏多了個人,你還總在外面待着,就不怕那葉流青撺掇秦恕出兵開戰?]
這幾天對方看秦恕給她做飯時那個表情呦,難看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生吞活剝了。
連小竹林裏那個些小秦恕泥塑都被葉流青“一不小心”給砸了,小心眼得很。要不是花環被放在兩人房間裏,估計也保不住。
當時蘭景淮倒是想計較來着,但秦姝之先一步把人罰去清掃下人茅廁了,護得那麽及時,她也就沒好再出手。
蘭景淮倒是淡然:“不怕,她沒那個本事。”
丁小五撇了撇嘴,[真自信…]
“一無所知之人,沒資格摻和進我們中間。”蘭景淮輕笑一聲。
這話似乎飽含深意,但接下來無論丁小五怎麽問,她都不再說話了。
直到臨近中午,蘭景淮準時起身回寝殿。
剛一跨過大門,卻見三天以來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葉流青竟主動迎了上來。
蘭景淮微一挑眉,心道準沒好事。
果然,葉流青一上來便行禮鄭重道:“陛下,秦小姐有事急需出宮一趟,萬望陛下通融一次。”
蘭景淮蹙了蹙眉,一把将人撥開往房內走,“有什麽事讓她自己和我說。”
這一動作力道之大,直把人掀出去兩丈遠才勉強站穩,說不是故意的沒人信。
蘭景淮走了幾步又頓足,側頭斜睨着面容緊繃的女子,語氣漫不經心,卻帶着顯而易見的輕佻傲慢:
“連你也是我通融進來的,不明白嗎?你沒有和我平等對話的資格。”
葉流青倏地面色鐵青,死死咬牙瞪視着那道紅衣婀娜影說完後晃悠悠走入了室內,反手關了門。
其餘見到這一幕的宮人們噤若寒蟬,一個個埋着頭,像是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
房門內,秦姝之靜然端坐在榻上,罕見得既未在修煉,也未在批奏折。
“青兒心急,莫要與她計較。”她似注意到外面的事,淡聲提了句。
蘭景淮步伐一頓,莫名也沉下了臉色,沒好氣道:“我不和她計較,和你計較嗎?”
言罷還小聲陰陽怪氣了句:“青兒?叫得倒是親密。”
秦姝之沉默一瞬,看她的眼神生出一絲變化,帶有淺淡的古怪之感。
“…青兒,是我曾給她的賜名。”
屬于貼身宮女的奴名而已。雖是為了隐藏身份,但戲要做全,總不能叫自己的宮女也連名帶姓。
蘭景淮一怔,恍然大悟,“哦……”
表情肉眼可見地明亮了。
“她說你有急事要出宮一趟?”她身體松懈下來,懶洋洋挨着人往榻上一歪,紅綢似火,媚眼如波。
“嗯。”秦姝之颔首,側目與她對視,“虞妃在城中出了事,急要見我一面,陛下可否通融?”
“虞妃?”
蘭景淮回憶了一下,想起似是那日穆憶柳提到過的一個妃子,“是她啊,出什麽事了?”
自那日提起後,秦姝之很快便将後宮的妃子都遣散到了城中,并找了一棟大宅子安置。
過後她就沒有多留意了,但以秦姝之的性子,給的遣散費必是少不了的,能出什麽事呢?
秦姝之輕輕搖頭,“我不知,青兒傳來的消息,說是關乎與生死的大事,請我務必盡快與她見上一面。”
聞言,蘭景淮眯了眯眼,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她壓下長睫收斂思緒,再擡眸微笑道:“行啊,想去就去,況且我也沒能力阻止你不是嗎。”
秦姝之站起身,對她行了一禮,恭敬輕緩,“陛下過謙了,您有這個能力。”
蘭景淮不言語,安靜望着女人話落後轉身走出門,與迎上去的葉流青一并離開。
過了許久,才失神般低聲喃喃一句:“我寧願我沒有…”
…
秦姝之二人動作很快,因為不願多生是非,所以一路是避開人走的。
等離開皇山入了城,便稍作一番喬裝,隐蔽身形進了那座大宅。
宅子的挑選雖不說多麽用心,但位置與裝修都是頂好的,面積又大,且地處繁華的城中心,基本能保證她們的安全。
被遣來的妃子一共五人,她們雇了幾個下人負責衣食起居,生活水平絕不算差了。
虞妃傳來的消息中提到過,若是到了直接從後門去西廂房找她即可,無需敲門。
着實有些神秘,似是在防備恐懼着什麽。
二人依言直接翻牆入宅,避過院中的下人閃身進了西廂房。
屋內一容貌清柔的紫衣女子正坐在窗邊發呆,乍然見房內多出兩人被吓了一跳,險些驚叫出聲。
慢半拍瞧清二人長相,她蒼白着臉撫了撫心口,立刻起身行禮。
“拜見陛下。”
“我已非南霖皇帝,無需對我行禮。”秦姝之示意她起身。
站在她身後的葉流青卻突然面色難看了幾分,望着她的背影,神色一時極為複雜。
秦姝之并未注意,目光落在依言起身的虞妃身上。
短短幾日,她的身形又消瘦了些,全不複曾經身材略豐腴時一身紫衣的端莊風華。原本精致姣好的五官有些瘦脫了相,面色發白,眼底青黑,像是很久沒能睡好了。
“虞妃急于見我,是為何事?”
“嗐,我亦已不再是妃子,姝之喚我本名方淳蘭就是。”
她局促擺擺手,先拉開椅子招呼秦姝之入座,随後坐在她對面,長長嘆了一口氣,面露凄惶。
“姝之,我只求您一事……”
“能不能…能不能将我帶回皇宮?”她語氣很猶豫,但神情盡顯祈求,“不用您白養着我,宮女能做的活計我也能做得,只要能有口飯吃就好。”
秦姝之不太明白,“為什麽?這裏的生活有何困難之處嗎?”
方淳蘭面色又白了幾分,神色帶着隐隐的惶恐,“我……”
難以啓齒般,她猶豫了很久也沒說出話,只祈求般喚道:“姝之,能不能…”
秦姝之等候片刻,淡聲拒絕:“若無緣由,恕我無法答應你的請求。”
葉流青微微睜大眼眸,心驚于她的漠然。曾經她們二人關系那般熟稔親近,如今竟也全不做數了嗎?
陛下究竟何故變成這般模樣,莫不是被那景淮帝施了什麽妖法?
方淳蘭卻根本無暇關心對方的變化,只餘心急。
“不!我說…我說……”她眸子震顫,愈發倉惶,額角冒出點點汗珠,隐有崩潰之相。
“剛入城中那日,我出了趟門,想賣些在宮裏閑事制的刺繡,卻不成想被城中那商賈大戶黃家的公子瞧見了。”
“他上來便說要納我為妾,哪怕我解釋自己曾是先帝的妃子,他也不依不饒,只是态度更加輕蔑惡劣,許是覺得我一殘破之身,被他相中是我的榮幸。”
“我當時趁其不備逃回了家中,但當日下午便被找上了門。我怕極了,躲在屋中根本不敢出去。他在門外揚言只要我松口,便八擡大轎迎娶我進門,若我不同意,就每日都來門口守着。”
“幾日來,路過的百姓都對此議論紛紛,說我不知好歹,一個…破鞋,也敢自命清高拒絕黃公子。更惡毒的,還道我們這些人為何未給先皇殉葬,應該自絕于景淮帝面前以示忠心才對……”
“我報了官,可他們說黃公子并沒有傷害我,他們無權幹涉。如今連其他姊妹也不敢出門了。她們怪我…怪我為什麽要将黃公子引過來,害苦了大家。”
說到這,方淳蘭有些哽咽,低下頭擡手以袖沾了沾眼,“她們希望我答應那黃公子,還大家一個安寧。可是…那黃公子不是好人,家中許多房小妾,我聽聞時不時便有妾侍被折磨至死,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求求您,帶我回皇宮吧…”她突然起身朝秦姝之跪下,通紅着眼淚流滿面,“只要在外面,無論身處何處,對于女子都沒有真正的安全可言…我好恨自己為何偏偏是女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