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丁小五:[……]
瘋女人!死變态!她果然還是讨厭透了這個女人!
但目前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難耐好奇:
[她是誰?是最初和你約定不可以傷害其他人的人嗎?跟她離開是什麽意思?]
“是她。”
蘭景淮抽出手指,甩了甩血跡,撸起袖子取出納戒中的紗布包裹傷口,漫不經心道:
“至于是誰,或許你以後會知道。但現在,我沒有心情繼續講故事了。”
手臂被一圈圈纏繞,拉緊,止住不斷溢出的血。
她仰頭自下而上,沉沉望了眼雕像,起身走到距離其兩步遠的前方,驀而下跪,雙手合十。
彎腰深深拜下去。
陽光自外射入久無人居的殿中,細小的塵埃于碎光中漂浮;清風灌入,赤發随微風輕晃,似火苗的躍動。一如惡魔對聖神的朝拜,穿過空間,逾越亘古時光。
再起身,眸裏似流動着滾血,将滿欲盈。
恨意如血濃稠,裹挾着粉碎一切的毀滅欲,又在望向雕像時深壓入眼底,瘋狂而虔誠。
愈是一無所有之人,愈是擅長将一切祈望系于神明。
但蘭景淮一點都不像擁有信仰、會對雕像下跪的人。
她傲慢又自我,狀似有情卻無情,一覽了然地可惡,像一朵自邪惡中誕生的血凝花。
這樣的人,卻輕易對一石頭雕像跪拜,給人的感覺未免有些撕裂。
丁小五眉頭緊鎖看着她奇怪的舉動,困惑而震撼。
宿主一定有秘密,藏得很深很深。
…
寝殿內,宮女端進一盤桃子,安靜行禮後将其放于秦姝之身前,随後習以為常地轉身去清理地面血跡,将屍體帶離。
秦姝之将一個個桃子拿下來,取走最底下壓着的那封信。
[陛下,見信安:
我等提前聚齊全部修士,随時等候陛下命令!拼死複我南霖國!
懇請陛下盡快下令!]
字裏行間的心急幾乎躍然紙面。
輕輕一聲嘆息,信紙化作灰燼。
實在過于迫切了啊……
山雨欲來,從風而靡,那個人…究竟還有什麽底牌,以至于如此有恃無恐?
…
回去的路上,蘭景淮神情逐漸恢複往常,好似什麽都未發生過,揪了路邊的野花捏在手裏把玩。
丁小五見狀松了口氣,終于不似先前壓抑得難以呼吸,有膽子開口:
[你去找秦恕給你治治傷呗,拉近一下關系。]
[讓你讨好人家,你就知道使喚人給你做飯,啥好事也沒幹。]
蘭景淮斂眸,盯着手中的花,“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麽?]
她微微一笑:“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我這不是在一直陪着她麽。”
丁小五:[……]
漫長的無語過後,氣急敗壞:[狗都會幫主人遞水,你光陪伴有個屁用!]
[都有兩個人找上門求秦姝之派兵殺你了,你就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嗎?!]
“既然她沒被勸動,那肯定是有她自己的考慮,你急什麽。”蘭景淮懶散地把捏爛的野花瓣一丢,在風中看着它們飄遠,目光悠深。
“該來的總是會來,不該來的…一定不會來。”
[……一天天的打什麽啞謎啊。]丁小五氣惱自閉。
回到寝殿,蘭景淮步入院中,目之随掃,表面一切如常,但氛圍又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院子裏的宮人會在不經意間悄悄打量她一眼,從之前的恐懼敬畏,變成了帶着一點激動的慎重。
就像弱小的人類看到瀕死的獅子,雖恐懼它的瀕死反撲,但又覺其已不足為懼,謹慎而期待地守在不遠處準備親眼見證它的死亡,便仿佛自己得到了親手殺死獅子的榮耀。
兩次被人在寝宮“密談”篡位,她的帝位有多麽不穩,如今誰人不知呢?
該死的侵略者,終于要被亂石砸死了。
可事實當真如此嗎?
蘭景淮轉悠着手裏的花環,似無所覺地推開門走進房間。
秦姝之仍在桌案旁批奏折,除了地面上的屍體與血跡已經被處理幹淨,其餘與她走前沒什麽區別。
對方聽到了動靜,但沒有擡頭。
她走到秦姝之身旁,将手裏的花環輕輕放到她的發絲未束的頭上。
這是她在路上扯野花編的,白黃藍都有,花小小一朵,聚集為一捧好似天上星星。
蘭景淮覺得,這花與秦姝之還是般配的。
三千青絲如流瀑,頂盛燦星惬作景。
擡眸一潭溪,夜映世上熒。
秦姝之回神摸了下頭頂花環,擡起頭看向身側女人,卻驀而一愣。
“你……”
大片的赤紅,發絲與瞳孔全部被血色充盈,膚卻白得森然,冷瓷被血焰包裹起了似的,像一只被血浸過的妖魔。
她聞到了血腥味,很濃。女人袖子上撕裂的破口與血跡顯明她又受了傷。
走得時候還好好的。
“發生了何事?”
“沒什麽,發現了點小秘密。”蘭景淮似滿不在意地笑笑,擠着奏折坐到書案上。
居高臨下低頭,伸手替她正正花環,眸色專注,“真好看。”
血眸深沉,淺藏懷念與悲傷。
是很不适合出現在這張臉上的神情。
厭惡、輕蔑、高傲、憤怒、殺意凜凜,似乎這些才與她相配。
秦姝之頓了頓,望她一眼,收回視線繼續處理奏折,卻沒有取下頭頂的花環。
蘭景淮也未再開口,只是低頭看着她,沉默而仔細,像一尊靜默的石雕,看了很久很久,眸中血色時而流轉時而平緩。
“陛下。”
直到最後一本奏折批完,秦姝之終于放下筆擡首,探尋地與其對視。
“陛下無事可做嗎?”
“嗯,挺無聊的。”蘭景淮歪頭,笑了笑。
“既如此,我有一事相求,可否請陛下為我安排?”
“你說。”
“我曾有一貼身宮女,如今流落城中,如今我伶俜獨居殿內,希望她能回宮伴我左右。”
[貼身宮女?不會是她的暗衛頭子吧…]
丁小五不安吐槽,看到蘭景淮突然色變。但其脫口而出的卻是:
“獨居?我是死人嗎!?”
丁小五發誓,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宿主不滿委屈得如此之真實,不含虛作假。
[……]
秦姝之也沉默了。
“不是。”她頓了頓,眸色漠然:“但沒有差別。”
丁小五再次:[……]
紮心了姐姐,死變态的心大概要被紮透了。
蘭景淮眼盛赤血,乍似憤怒,卻湧動一絲複雜,有細微的水光一閃而過。
她盯着她,沉默片刻才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你希望我死嗎?”
秦姝之取下頭頂的花環,低頭靜視,淡聲反問:“你是誰?”
重來過四次,抹殺掉四個與她并無大仇怨的靈魂,這是她基本了解大致狀況後第一次再問出這個問題。
“……”
她張了張口,一字一句認真道:“景淮,蘭景淮。”
秦姝之擡頭,凝視那雙血眸,長睫輕顫,将手中的花環放至桌上,“是嗎。”
敷衍地随口反問,她起身便欲離開,态度并不急切,但卻有種逃避着什麽的虛假感。
連先前請求的結果都不再問了。
可她還是沒能走遠,便被一股巨力拉了回來。
平常懶懶散散、看似柔弱的女人,突然爆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力氣,撲上去拉扯着她,重新按回椅子上,雙臂将其整個人圈禁在內。
秦姝之僵硬的臉上微微蹙眉,眼眸低垂,并不擡頭看她。
聖女反常的樣子不常見,每一次都與蘭景淮有關。
恍似雕像撲簌撲簌落了點石屑。
蘭景淮手上沒有錘子,但她眼裏有燎原的火。再無情的草木,被灼燒時也會枝葉卷曲,發出聲響。
丁小五看不出宿主是突然失控,還是卸下僞裝露出了本性。
總之她看到蘭景淮半撲在秦姝之身上,雙手捏着她身後的椅背,指骨蒼白無色,木頭已經扭曲變形。
她如一頭被激怒的猛獸,劇烈的靈力在體內翻滾沖擊,憤怒,怨恨,惡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從她眉間那一點朱砂,到她烏青的唇,再回到那雙無波如枯井的眼眸上。
可她沒有做出任何攻擊舉動,呼吸壓抑着,那些情緒也并非落在秦姝之身上。這令她看起來如同其掌下的木頭一樣扭曲,似被煅燒的枯枝。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同意你的請求。”蘭景淮紅唇翕動,嗓音暗啞。
秦姝之在觀察她,微微恍神,“何事?”
蘭景淮不言語,蒼白的手指一點點松開,轉落到了她的雙臂上。血液緩慢回流。
随後她彎腰,将額頭抵在女人清瘦的肩頭,像行禮後的叩首。
“去床上,陪我睡一覺。”
“我累了。”
秦姝之默然垂眼,看着散在身前赤紅的發尾,"是。"
“不,不要說是。”蘭景淮驀而擡頭,緊盯着她,目光懇切:“要說,好。”
她眼裏閃過一絲茫然,但還是颔首:“好。”
是和好有什麽區別嗎?丁小五心中疑惑,然而沒想明白,最終歸咎到了宿主神經質上。
野獸似乎輕易收斂了兇性,松開她。兩人起身走到床邊,一裏一外躺上去,離得不近,井水不犯河水。
蘭景淮習慣性躺在外側,一個無法躲藏,但易進攻的位置。
她很快睡熟了,甚至沒再多和秦姝之說一句話,妖冶眉眼壓着很深的疲憊。
那些疲憊是由很多深重的情緒砸上去的,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在加碼。
不斷不斷地加碼,等來今日一個落不到實處的短暫爆發。
秦姝之側過頭,看看她的臉,又望向她沾血的手臂,一些墨青在瞳中流淌,随後遮于眼簾之下。
對于身側這道不同尋常的靈魂,最初的殺意,逐漸轉變成探究。
可這份探究中藏了至深的恐懼,令她觸碰一下都似被火燎。
…
這兩人之間的氛圍很奇怪。蘭景淮的态度也十分古怪。丁小五一直在觀察,将一切看在眼裏。
所以當宿主睡醒之後,她抛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和秦恕以前是不是見過?]
但問出之後又立刻被她自己駁回了。
[不可能…兩個世界的人怎麽可能見過,時空壁壘可不是那麽好穿的。換個問題,你曾經是不是認識一個和她長得很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