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決斷
決斷
五日之期并不長,眨眼便可能到頭。但溫明裳卻好似并不着急,她依舊在白日裏在村中閑逛,會教那些孩子識字念書,也會講些他們不曾聽聞的故事。
她模樣生得好,脾性瞧着也好,自然招人喜歡。
除了望津依舊時不時守在遠處,從不曾放下防備。
洛清河偶爾會同她一起,但更多的時候,溫明裳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系在村口的馬還在,似乎也在昭示着她不曾走遠。
每日夜裏洛清河回來的時候溫明裳偶爾會瞧見對方身上挂着的草葉,她思忖了許久,想起來這是附近山上的草植。
這人往山上跑做什麽?
但她沒去問,權當做沒發覺。
這麽過了兩日,第三日的午後,望津突然找上了門。
彼時溫明裳還在給那群孩子念千字文。
“先生尋你。”望津丢下了這麽一句話。
溫明裳捏着樹枝的手一頓,應了聲表示知道了。
其實這兩日她偶有回頭,也曾看見過山坡上喬知钰的身影,盡管只是一閃而逝,無人知曉老人在那上邊看了多久。
“為何不問我考量如何了?”老人沉默須臾,忽然道。
溫明裳笑笑,不緊不慢道:“先生若是要給,自然不必我來讨要。今日先生喚我來此……不論是不是為了賬冊,晚輩皆恭聆垂訓。”
喬知钰凝視着她久久不語,窗外孩童的玩鬧聲依舊,似乎這樣的時光會亘古不變,這座村子也會成為永久的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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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都知道不可能。
溫明裳知道,喬知钰自己也心知肚明。
那是她曾共事過的同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人內裏的秉性如何,同樣,也更清楚他們的手段。
“垂訓委實稱不上。”她咳嗽了三兩聲,“你并非我門下,蕭承之該教你的已經教了,既如此,我也沒有什麽可以教予你的。”
溫明裳垂眸不語。
“你的時間并不多。”喬知钰道,“如今轉身離去,還來得及。”她拄着拐站起身,從雜亂擺放的雜物裏抽出了一本冊子遞到了她跟前。
“你要的東西,眼下可以拿走了。”
溫明裳卻沒有接,她搖頭道:“先生,我要賬冊不假,可我若此時離去,您,乃至整個村子的人,都可能亡于屠刀之下。”
“不。”老人眼中厲色一閃而過,“只有我。”
“先生是覺得……孔肅桓會放過村中幼子嗎?”溫明裳話音一頓,“即便他能放過……那麽,元嵩呢?”
“老身若此時還有這般想法,只怕白活了這許多年歲。”她嘆了口氣,“這便是我将此物予你的條件。”
“我要你和那位将軍,送這些孩子去北林。”
溫明裳聞言一怔,随即明白過來她這話外的意思。
是了……這本賬冊能夠證明州府貪墨,但證人已有,李家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上訴堂前,她喬知钰遠離廟堂數年,早已不是什麽必不可少的人。
更遑論那四年的上奏被一一駁回,三法司早就不再信任她的說辭。
她獨自留下,能以死暫時蒙蔽州府的眼線,讓孔肅桓誤以為,中樞的人再無可能找到實打實的鐵證。
“老身活得夠久了。”喬知钰又道,“但稚子無辜,你的先生……即便避居一方,可在書院,總歸比讓他們跟着我有出路。雖已不在朝中,但我信得過他的為人。”
溫明裳嘆了口氣,反問道:“先生,我可以答應你送他們區北林,但……您不能留下。”
老人微微皺眉,正要反駁,又聽她道。
“若您因此而死,您可有想過他們該如何想。”溫明裳深深一拜,“我知先生高義,但也請先生惜身,您不應當死在卑劣之人的刀下。”
“若老身不死……”她低聲道,“你可有辦法避過屠刀?”
溫明裳卻是笑了,她聽着屋外的吵嚷,神色篤定道:“有。”
“所以,還請先生将賬本收好,不論是自己留着還是交由望津,待到風波定,再予我不遲。”
“先生在太宰年間被駁回的奏本,也應當由先生自己去見證它們如何被重審。”
喬知钰良久不言,她捏着賬冊的手似乎微微顫抖着。
“容我多問兩句吧,你在朝中,供職何處?”
溫明裳指節輕輕摩挲過手腕,爾後輕聲開口。
“大理寺。”
“……此案主責除你之外,又是何人?”
“少卿,趙婧疏。”溫明裳嘆了口氣,“我知道她曾受教于您門下,您要聽聽我初入大理寺時她教過我什麽嗎?”
面前的人聞言擡眸。
“說來紛雜,卻也不過兩字。”
“公理。”
望津在日頭西垂時進來點了燈,他跨過門欄,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冊子。
“先生?”他彎腰撿起,翻了兩下卻是迷惑,“為何将這些空冊拿了出來?”
被翻開的書冊上不見分毫墨痕。
喬知钰後知後覺地回神。
“放桌上吧。”她低聲道,“望津。”
被喚的人聞言回頭。
“小人或君子……其實只在一念之間。”
望津困惑地皺眉,猶豫了片刻老實道:“弟子不知何意。”
“沒什麽。”老人卻不願多說,“多看護那些孩子吧,不必再盯着外來人了。這天啊,起風了……咱們也該出去走走了。”
“我給你收着的那本冊子……若是風雨摧不倒草木,你轉交給那姑娘吧。”
欽州邊境。
駿馬奔襲而過,卻驀然間攔在了車馬前。
前側的侍衛倏然抽刀,冷喝道。
“何方宵小竟敢阻攔齊王府車駕?!”
馬上的人勒馬而立,遠遠地抛過去一塊鐵牌。
“雁翎飛星,雲玦。奉鎮北将軍之命,求見齊王殿下!”
這便是那日祁風給洛清河提過的出身雁翎飛星營的雲玦。
洛清河讓她橫跨偌大一州,星夜兼程去尋了眼前車內的人。
車內傳出一聲輕笑,而後便有人掀了簾子。
鹹誠帝子息不豐,年過而立才有了這第一個皇子,賜名長卿。傳聞這位齊王殿下的生母在他出生後不久便薨了,也不知當時的鹹誠帝存了什麽心思,沒讓他養在中宮膝下,反而是指去了貴妃那頭。
那位貴妃便是晉王的生母,算起來,他們二人或許要比起同慕長臨更為親近些。可惜慕長卿這個皇長子實在是有些文不成武不就,只喜歡到處閑逛,對比之下大概鹹誠帝也覺得心煩,早早封了王爵把人打發出了京城,頗有些眼不見為淨的味道。
雲玦從前沒見過齊王,這第一眼只覺得……果然京城傳聞不是虛的。
馬車上的錦衣人半支着下巴,唇角勾起點笑意的模樣很是随意。他生得不像鹹誠帝,約莫是像了已逝的母親,俊是俊的,可惜瞧着太陰柔,乍一眼看過去差點會以為是個女子。
雲玦清了清嗓子,說明了來意後把洛清河寫的書信轉交給了王府的管事。
“邊郡動霆鼓,銀槍寄飛星。”馬車上的人把玩着手裏的镯子,一手接了書信卻沒拆,面上反倒是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稀客啊……閣下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竟然有一日你家主子會讓人來請我幫忙。”說到此還啧啧搖頭,“少見,當真少見。欸傅安,今兒個太陽沒打西邊出來吧?”
馬車前的人勒緊了缰繩,聞言道:“今日日出東方,王爺,沒人在同你開玩笑。”
“啊……”慕長卿摸了摸下巴,露出個很是遺憾的表情,“好吧,既然如此……閣下随車馬來吧。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诶對了,此處人多耳雜,不方便。”
這副不着調的樣子讓雲玦沒忍住眼皮一跳,但身負重責,又是有求于人,她當然也就只能應下來。
慕長卿見狀輕輕哼起了小曲兒,擡手示意車夫放了車簾。
回了落腳的宅子,這位閑散王爺更是沒什麽規矩,屋裏點着炭火,他就這麽倚坐在軟榻上,若是放在京城給禮部的人瞧見了,能參好幾本。
雲玦站在下邊,道:“敢問王爺,現下可以談了嗎?”
“嗯,談,自然可以談。”慕長卿眯起眼,支着下巴看她,“你家主子的信我看過了,不就是要我去一趟欽州?我這種閑人,走一趟本也沒有什麽,不過麽……”
“不過什麽?”
“即便我去了,能有用?”慕長卿連連搖頭,似是慨嘆,“唉,堂堂雁翎主将竟然落到同我這個閑人借人的地步,真是時也命也。但這欽州的守備軍少說也有好幾萬呢,我這帶出來的王府護衛也不過百餘人,啧,我是真想不到你家主子能拿這些人做什麽文章。”
“這些,恐怕無需王爺來操心。”雲玦擡眸,很輕地笑了一聲,“王爺只需看過信後,予一個答複便是。”
“也是。”他笑得坦蕩,仿佛真就一幅混吃等死的纨绔做派,“一代名将,哪裏用得着我這種人來操閑心呢?不過……恕我直言,雲護衛,即便現在動身,真的趕得及嗎?”
“只要殿下願意。”雲玦扶着刀,微微傾身,“何時都來得及。”
慕長卿笑意更深,他拖長音應了聲,手裏還攥着那枚珠玉翡翠的镯子,堂前沉默須臾,他幹脆利落地把镯子一抛,也不心疼會不會直接砸壞了。
“行,這事兒本王應了,你可以給你家主子遞消息了。”
雲玦得了他一句準話,也不拖沓,直接拱手彎身道:“多謝王爺,為保王爺安全,卑職會等您同往,告退。”
“不送。”慕長卿擺了擺手,向後靠在了榻上。
腳步聲漸遠,又在不久後複起,只不過這回走進來的是齊王府那位叫傅安的管事。
“王爺,已經吩咐了下人準備。只是……”他欲言又止,“您當真……當真要去欽州管這種閑事?若是宮裏曉得了……”
“哈?知道便知道呗,大梁立賢不立長,你看本王這做派像是能威脅到她寶貝兒子的樣子?”慕長卿撇了撇嘴,“與其把心思放到我身上,不如盯着希璋呢。去掉我,他跟慕長珺一個嫡一個長,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至于這欽州嘛,也算不上閑事,我猜啊,真打起來也沒我們什麽事。再者說了……”
“權當做還洛氏一個人情,順帶着加一個滿足我好奇心的機會,其實也不虧。”
戰鷹飛掠過穹蒼,在黑夜裏盤旋在村落的上空。
洛清河站在樹下,朝着頭頂打了個呼哨,黑點俯沖而下,落在她手上。
紙條看過即毀,碎屑散落在夜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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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慕長卿提的希璋是慕長臨的字。
講一個姬友吐槽。
她:你讓齊王一個鹹魚強行上班簡直喪心病狂。
我:他那叫上班嗎,明明是公費旅游。
姬友:那小溫算什麽?
我:……上班之餘支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