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傅冬川這人,天生适合做領導。
面試運營商務和剪輯的時候,周築基本沒說話。
他性格裏的冷,多是為了應付讨厭的人。
熊孩子,壞親戚,不講道理的老大爺,靠眼神刀可以快速轟走。
來應聘的多是和他同歲的年輕人,周築只慶幸自己多帶了個面試官。
有人技能不夠薪水賊高,他拉不下臉拒絕,話變得很少。
傅冬川天生可以把距離感控制得很遠。
男人坐在那裏,地位,分寸,要求,一切都可以不言而喻。
周築痛快坐了副手位置,偶爾提幾個關心的問題,然後跟着傅冬川花了三天,把大批求職者篩選完畢。
他目前打算組建一個五人規模的小工作室,等産能上升收益穩定後繼續擴大。
男朋友很懂他的性格,挑的人要麽能取長補短,要麽能共鳴同好。
團隊雛形一出來,周築已經快看見自己後臺的數據雨後春筍般猛漲。
兩人去樓下吃火鍋時,剛好碰見面試一哥們和他女朋友,互相打了個招呼。
“狗哥,你們臺風天也在這邊嗎。”那人問:“聽說今年各個地方的臺風都很吓人,住高層更要注意安全。”
“好,多謝。”
等鴨血黃喉相繼端上桌,周築湊到傅冬川身旁小聲說:“臺風?什麽臺風?”
“還不确定會不會來。”傅冬川在幫他調勻料碟:“先前都說魔都有結界,臺風被擋在外面,進不來。”
“如果到了要停工停學的地步,各地都會發通知。”
這事八字沒有一撇,周築沒放在心上,放假七天大多在忙工作室的裝修和空間安排。
他抽空錄了個VLOG混更,手裏攢的許多素材只能連夜剪,最後放假比上班還忙。
一旦進入‘白狗子’這個身份,青年會變得格外心無旁骛,家裏有沒有人,誰在進進出出一概不關心。
傅冬川拿走他的備用鑰匙,回浦東提前搬了些衣物日用品過來。
小金魚這些日子都在啃水草,啃得魚缸裏只剩光禿禿的草莖。
回浦西的路上,傅冬川順路去了趟寵物市場,換了個更像樣的魚缸,又把毛絨絨油綠綠的水草一次性補滿。
兩個片子相繼剪完,時間是下午四點。
周築一回頭發現客廳裏多了兩桶飲用水,還有各類防災救災用品。
“冬川?”
“累了就休息會兒。”男人在對比表格,确認自己還有哪幾樣東西沒有到貨:“方便面有喜歡的口味嗎。”
“有不喜歡的口味,”周築舉手:“我不吃海鮮面,味道好假。”
“冰箱裏凍了扇貝白蝦,回頭給你煮。”
青年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我還有八個小時左右的活兒,忙完了就睡覺。”
“不外包?”
“不了,”周築把指關節揉得咔咔響:“外人做得節奏不對,最後還是要自己改。”
“等團隊組起來了,記得寫好通用規則。”傅冬川說完覺得不夠,自顧自地笑:“再幫下去,我怎麽都要被撬走了。”
“你來啊。”周築沖他抛飛吻:“我巴不得。”
假期一過完,周築直接遞了辭職申請,提前把《勞動法》關鍵詞條看了幾遍。
最壞的結果是飯團卡着法條,逼他在這裏交接事務三十天。
這三十天是法定要求,強行走會有合同糾紛。
好結果是當天就走,主打一個幹脆利落。
點擊提交的那一刻,某處工位的氣壓立刻低了好幾度。
飯團飛快起身過來,壓着聲說:“枸杞,跟我來一下小會議室。”
周築欣然答應。
進了會議室,落座的只有他一個。
飯團還在踱步,表情很差。
“身體還好嗎?”他選擇用更柔和的口吻來問候:“要是你傷還沒好,我多批幾天休息,合情合理,你不要多想。”
“不用。”周築說:“我想辭職。”
“是因為什麽呢?”飯團局促的笑:“我希望同事之間不要有誤會,大家開開心心共處。”
“你對誰有意見,盡管跟我說,我就是負責處理這個的。”
“沒意見。”周築誠實地說:“我辭職是想去追逐夢想,我想做百大。”
飯團拿手捂着嘴,想了半天。
“你現在多少粉絲了?”
“大概六百萬。”
“那,可以問一下你之前全職做UP主的收入嗎?”
周築想了想,給了模糊的範圍。
但即便只是一個範圍,也遠遠高過他現在的薪水數倍。
飯團本來是一只手捂着嘴,聽完改為兩只手捂着臉,像做不出題的高考生在苦思冥想。
周築坐姿變得更加放松,堪稱安詳地等待着辭職結果。
“是這樣,我明白,你在這上班也就是副業,”飯團深呼吸一口氣,露出最誠懇的一面:“你也知道,現在項目都在關鍵宣發期,組裏雖然發動了全員gg、全員三方號的要求,其實都還沒有進入正軌。”
“枸杞,我是個看結果不看過程的人,其實你以後下午在剪誰的視頻,寫哪個腳本,我根本都不關注。”飯團難得露出無助又窘迫的表情,口吻已經接近于哀求:“有些可能都是誤會,我還是想拜托你再多考慮一下。”
“你的績效一直是最好的,而且作品成績都很漂亮,我相信,你在海芒游戲也能得到大量的成就感,對吧?”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明示他可以工作時間私用摸魚了。
周築看着面前這個人,一時間心裏覺得發涼。
說到底,僅僅是還沒有找好替代品而已。
公司不存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存在誤會這種詞彙。
一切都是權衡利弊。
飯團突然就壓着自尊讓他多留幾個月,只是怕自己業務垮臺,風評受影響。
如果有更好的替代品,也就立刻挑刺趕人了。
周築其實心裏一直有答案,但對方一拿出兩款游戲出來說事,還是會動搖。
他能放下在這裏工作的很多快樂,唯獨對這些游戲有作品般的眷念。
他在這一層加班過許多個日夜,去打磨角色說話的口吻,優化活動方案的每一個細節。
其實做不到那麽快說再見。
見周築沉默了,飯團暗暗松了口氣,和緩地以退為進。
“你想辭職,我這邊肯定不會卡流程,尊重你的選擇,也希望你在每一條路都發展得足夠好。”
“當然,我一定是歡迎你留在這裏,繼續發揮你的才華。”
磨砂玻璃門外傳來敲門聲。
“進?”
阿京探頭進來,晃了下手機。
“臺風快來了,人事部那邊發公告說提前下班,都趕緊走吧。”
2022年9月11日,臺風“梅花”進入沿海徘徊階段。
13日,官方發布臺風橙色預警,14日升級為紅色預警。
随後又發布暴雨橙色預警,風力最高達12級。
出于員工議論聲潮,以及安全考慮,各大公司在12日下午提前放人回家。
此刻天色半陰,主幹道的車堵成長條積木,城市上空回蕩着喇叭聲。
臺風還沒有正式登陸,但大風肅冷,吹過皮膚時帶着雨意。
周築下樓等車的時候,看見有程序員在搬主機,美術師在搬顯示屏。
更多數在這附近上班是金融人士,或西裝革履,或高跟鞋踩得咚咚作響,在烈風裏硬着頭皮快速撤退。
不管穿着價值多少,人們像是變成了一只一只螞蟻,渺小脆弱。
坐上副駕駛時,周築還在看不同方向的逃亡人群。
他第一次不為提前下班感到高興。
“像是突然進入戰争時期。”他喃喃說:“有什麽紙醉金迷的外層被撕開了。”
幾輛出租車堵住了出口,有人不耐煩地按着喇叭催促,氣氛變得更加膠着。
傅冬川伸手往窗外探,說:“還沒開始下雨。”
“一開始下,估計就停不下來了。”
周築扭頭看向他,由衷道:“多謝你提前準備,我真以為沒多大事。”
傅冬川捏了捏他的手。
他們前幾天還在曬太陽喝豆漿,僅僅是天氣變了,一切好像都在跟着變。
小區都是老樓層,沒有高空風險,但窗戶穩固程度成憂。
柴犬嗅到不安的風聲,蜷在角落裏嗚嗚低聲叫,不敢動彈。
當天夜裏,巨量大雨滂沱落下。
風聲刮得撕心裂肺,每一扇窗戶都被震到尖銳作響。
第一聲轟雷劈下的時候,周築在被子裏裹緊自己,用力握着傅冬川的手。
他從來不怕雷,極端天氣除外。
太極端了,像老天都發了狂,要歇斯裏地的報複什麽。
雨聲如槍炮子彈成片掃射,風聲無休無止,鑽過每個縫隙吹出尖叫般的哨音。
直到這時候,周築才發覺鋼筋混凝土的房屋原來有這麽多縫隙。
他只覺自己是睡在紙盒子裏,一切都可以被輕描淡寫的摧毀。
“今晚是睡不着了。”傅冬川低頭親他的額頭。
“像是世界末日。”周築說:“我慫了,我真的有點怕。”
他們十指相扣,壓得很緊,不留縫隙。
然後,他忽然聽見他貼在自己耳邊說:“我愛你。”
“周築,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