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1.
青年被親的身體被迫後仰,一瞬有自己會就此墜落的錯覺。
沒有等他摸索着抓握住窗臺邊緣保持平衡,男人已經伸手扣住他的後腦勺,碾着他的唇把吻再度加深。
周築目光失焦,一只手摸索着拽住他的衣角,卻被傅冬川更用力地拽到脖頸旁邊,引導着他把自己抱緊。
窗外飄來街道上汽車交錯的喇叭聲響,以及熱燙的夜風。
傅冬川不像在吻他,像在一寸一寸地吃掉他。
他們都沒有同旁人接吻的經驗,甚至可能是因為單身的時間太久,有種打架般的碰撞對峙。
可是男人嘗起來是香的。
像烈酒,像清茶。
周築發覺自己什麽都不用做,像聽話的獵物那樣被他吞噬便已可以攝取足夠的荷爾蒙。
他忍不住意亂情迷地輕喘,放任對方索求更多。
“等一下,”周築竭力找回理智,被親到仰起下巴,露出喉結和脖頸:“傅冬川,你停一下。”
對方不依不饒地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周築擡手按住男人的肩,啞着嗓子說:“有些事,你是不是想繞過去。”
說,你喜歡我。
說你離不開我。
說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想要我的一切。
只要你開口,我就會答應。
傅冬川舔了下唇,字句在此刻呼之欲出。
他知道周築要什麽。
只要運用聲帶舌齒,說出那句他們都渴望許久的話,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我好喜歡你。
理智重新回籠的時刻,窗外汽車鳴笛的聲響撕裂開被深埋記憶。
他瞳孔一縮,往後退了一刻。
“對不起。”男人生澀地繞開話題:“我失禮了。”
“我送你回去,然後晚點出差去杭州。”
周築注視着他的雙眼。
你敢吻我,但不敢說喜歡我。
他隐約能猜得到緣由,也清楚此刻再問可能是一種殘忍。
他此刻躁動又落寞,歡欣又痛苦,像在荊棘叢裏試圖擁抱愛意。
“你不要走。”傅冬川牽住他的手,俯身去吻他的手背,低聲挽留:“我不會去招惹其他人,不會讓你等太久。”
“可以嗎。”
周築突然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他最終什麽都沒說出口,任由對方把自己握得更緊。
“放松點。”青年小聲說:“你今晚就要走嗎?”
“其實明早開車去也來得及,”傅冬川單手捂着眼睛:“我得克制點,至少你還在養病。”
“我們的節奏要放緩一點,”周築失笑說:“你要是足夠了解我的話,會發現我超糟糕的。”
“會嗎?”男人垂眸看他,像在用眼神再次親吻他的睫毛和鼻尖:“看來我們都藏了一些秘密。”
他們就此開車回家,在簡短遛狗之後,傅冬川開車離開了上海。
周築則光明正大地睡到了雙人床上,擁有足夠大的翻滾空間。
他抱着被褥玩着手機,腦海裏卻是傅冬川在開車的樣子。
阿福趴在床邊,心滿意足地啃着玩具球。
以前這個時間,我都在做什麽?
周築忍不住回想。
單身的時候,他這個點可能剛剛醒過來。
在晚上十點吃今日的第一頓飯,拍攝視頻,跟朋友開黑打游戲,看些無聊的綜藝節目。
但此刻,食欲和玩樂的想法都很淡很淡。
他反而只想見那個在努力和自己保持距離的人。
手機震動兩下,微信彈出消息。
[傅]:到杭州了,周三回來。
[狗]:好。
周築關掉手機,把臉埋進枕頭裏。
滿滿都是那個人的低郁氣息。
他覺得自己像是性格變軟了,像狼狗渾身硬到紮手的尖毛被梳洗到溫暖順滑。
電話又響起來。
“嗯?”
“是我。”傅冬川說。
“噢。”周築悶悶地回應。
你怎麽不在杭州呆一個月。
“雖然我三天後回來,但是,”傅冬川停頓一會兒,仍是說出口:“我現在就很想見你。”
“我還在生你的氣,以及讓阿福啃你的枕頭。”周築懶洋洋地說。
“你真可愛。”
“閉嘴。”
電話挂斷,兩個人都在悶笑。
周築在傅冬川的大床上又翻滾一圈,把電話打給了經紀人。
“啥事。”對面在打麻将:“等一下!我聽牌了!”
“自摸清一色!”
電話裏傳來噼裏啪啦的洗牌聲,有四川話和江西話混雜在人聲裏。
“還聊不聊了。”周築打了個哈欠:“要不我明天打給你?”
“來了來了,我中場休息剛好抽根煙。”
陳召找了個還算安靜的地方,用耳朵肩膀夾着手機,手裏在點剛才贏下來的紅票子。
“你哥哥我今天心情很好,就算你要拒絕我我也不生氣。”
“不,我決定租了。”周築眼前一片清明:“七折,是嗎?”
陳召差點反向抽煙:“啊?啊??”
沒等周築說話,經紀人連珠炮彈般提問。
“你辭職了?你被項目組開了?你跟他們鬧翻了?你跟哪個UP主決定聯手了?”
“你打算在上海買房子了?你股票跌停了?你骨折了一趟突然腦子通氣了?”
“停——!”
“租金還能再便宜點嗎?”周築在備忘錄裏寫了幾個代做事項,還在考慮其他要素:“咱們注冊工作室的話,工商那邊需要挂牌嗎?流程我還不算清楚。”
“全都交給我。創意之外的事情,全都交給我。”陳召幾乎是用吼的:“新一年的百大在等着你,上啊狗子!”
“我确定了,我會好好幹。”周築說:“工作室落定之前,我這邊游戲項目還有些活兒要交接,可能九月底走。”
“沒事沒事沒事,你兼職上個班哥哥也充分理解。”陳召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人嘛,誰還沒有點小愛好了。”
次日周一,所有人齊聚晨會。
今天傅冬川不在,飯團明顯比平日還要更亢奮,直接把周會時間從慣例的半小時延長到兩個半小時。
前一個小時全程是所謂的行業監控。
朵朵一板一眼地讀了兩款游戲的官方微博,瓜子在心不在焉地玩手機。
飯團輕咳一聲。
“這裏,再讀一遍。”
朵朵愣住,倉促地點點頭,繼續往後讀。
周築像高中時偷看手機的學生,調整着角度翻閱微信消息。
[三分糖是壞文明(8)]
比格:操,這是什麽?烏姆裏奇?
瓜子:誰來救救朵朵,或者我幹脆表演心梗你們把我扛出去
奶黃包:你們說的很好,但是,為什麽不是那個傻逼心梗?
周築在挑一個足夠能表達心情的表情包,然後冷不丁被飯團點名。
“枸杞,你來回答一下,這個競品游戲的七夕活動預熱是什麽?”
周築擡頭看他,把手機放在一邊。
“我為什麽要說這個?”
“噢,喔,喔,”飯團微笑地說:“我們B站來的大神,這是基本的營銷素養。”
在場的同事們再次靜默地交換眼神,小樂則露出緊張而又興奮的笑容。
“我不知道。”周築回答。
“那麽這樣,”飯團把朵朵面前的電腦推到他面前:“你來讀。”
周築有一瞬間要露出嘲諷的笑容。
他完全可以現在語氣輕松地說一句,這樣吧,老子辭職不幹了。
但同一時間他想起傅冬川為這個項目加了多少次班。
《雪宮》還沒有公測,UA組完全是由他一個人在扛。
他太久沒有說話,反而讓飯團有點慌張,口吻也立刻軟和了些。
“看工作消息的時候,也注意一下同事們的感受,畢竟你看朵朵讀這些挺不容易的。”
“而且,枸杞,這些都是咱們輪流在周末整理的文件,現在再讀一遍同步給組裏同事們一起聽,咱們得尊重勞動成果。”
周築淡淡地說:“好,我讀。”
人一旦有其他在意的事,也就懶得跟神經病糾結計較。
他把枯燥無味的幾行內容讀完,飯團如班主任般露出滿意的神情,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坐下。
“下周輪到瓜子整理,再下周是枸杞來負責整理和朗讀。”
“都沒問題吧?”
小樂笑容滿面地說沒問題。
無獨有偶,視頻部換了新的剪輯師,把新gg做得稀爛。
周築看完PPT一般的角色介紹gg,原本把反饋寫在溝通群裏,發送前思慮片刻,決定給新人留點面子。
他剪切反饋,發給新視頻師的私聊。
[枸杞]:
1.淡入淡出效果使用了十六次,效果過于重複
2.鏡頭語言單調,引導性差,需予以優化
3.時長縮減至三十六秒以內
五分鐘後,對方發來消息。
[小悠]:你來我工位,我們聊聊。
周築隐約覺得自己跟小字輩的人都犯沖。
他嘆了口氣,問了座位號拄拐去了視頻部。
二十出頭的視頻師背對着他,發覺來者行動不便時也只是看了一眼,繼續看屏幕裏的樣片。
“哪裏有問題?”
“我已經發了反饋文檔。”
“不,”小悠拉高聲音,鼠标停留在他寫的那幾行反饋上:“十六次,你居然數這個,這有什麽意義嗎?”
“還有,鏡頭語言,”他仿佛看到什麽荒誕的字眼,看着周築覺得好笑:“來,大師,麻煩賜教,什麽叫鏡頭語言?”
周築調整了一下口罩,慢慢地說:“首先,你的特效素材庫應該不只有淡入淡出這一種,對吧?”
至少現在小學生做的PPT都比這個gg要來的高明。
“那是因為你寫特效自選,”小悠吊着眼睛:“為什麽你不能給出更清晰的需求要求呢?”
他的聲音又尖又高,以至于視頻部前後兩行的打工人都轉頭看過來。
周築暗自嘆氣。
狗子,脾氣躁會錘人的狗子,你是怎麽想到要在公司扮演一個情緒穩定的社畜?主人的任務是嗎?
2.
矛盾被激化時,勸架只會起反作用。
糟糕的是視頻組組長開始來勸架了。
沒有等周築再解釋什麽,小悠以尖叫般的方式對其他人嚷嚷:“他要我把特效全都換掉,要我用什麽——哈,鏡頭語言!”
“你看看他的需求文檔,我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出的成片!”
周築心平氣和地說:“這樣啊。”
小悠轉頭看向他,再次打量他的拐杖以及他本人。
“你會剪視頻嗎?用過PR嗎?知道需求文檔怎麽寫嗎?”
周築聽得只想發笑。
兄弟,你該看看我的百大獎杯。
他的笑容讓眼前的人更加憤怒,視頻組的組長當即伸手去隔斷沖突。
“這樣,枸杞你先回去,有什麽事咱們晚點開會聊,都是誤會。”
周築嗯了一聲,把那只憤怒吉娃娃和他的上司留在原地。
吉娃娃尖叫時鬧出的動靜并不算小,很快八卦的風聲已經鬧到發行組這邊。
比格端着熱可可湊過來找他八卦,半是同情半是發笑:“你是說了什麽,讓那家夥應激成那樣。”
“我記得以前上班的時候……很和平。”周築嘆氣:“現在像是一環扣一環地不省心。”
“其實以前也好不到哪去。”比格聳聳肩:“你忘了阿京和她七版被斃的稿子?還有方案洩密的事情?”
她一提醒,周築隐約想了起來。
似乎也不太平。
在游戲公司上班,不太平才是常态。
但是在他的記憶裏,那段時間過得平順簡單,糟心事少到幾乎沒有。
區別僅僅在于誰是他的上級。
比格說到這裏,自己也嘆了口氣,搖搖頭回工位繼續摸魚去了。
吉娃娃吱哇亂叫之後,視頻組和營銷組的上司們臨時碰了個頭,由飯團拉周築去單獨開會,內容主要是聽飯團即興演說半小時‘如何與同事們搞好關系’。
然後再返回工位,繼續做那些沒有完成的gg計劃,為《雪宮》的公測營銷做人群分析,以及按時下班。
他打車,坐車,等紅綠燈,如流水賬般度過獨自上班的第二天。
內心想法全程只有一個。
——真想辭職。
這僅僅是傅冬川不在的第二天。
鄰居已經幫忙用備用鑰匙溜好了狗,周築洗漱後躺在空空蕩蕩的大床上,原本打算把電話打給那個人,微信通訊錄卻一路翻到了Kk。
“是我。”
“嗯?需要情感咨詢嗎?”Kk看了眼攝像頭:“那個老哥,我在直播,你介意嗎?”
“啊?”
周築摸索着把筆記本拿過來,想起什麽:“對哦,我好久沒直播了。”
他調出Kk的直播頁面,調到了靜音模式,看屏幕裏的好兄弟跟自己打電話。
“來個五毛錢的情感咨詢。”
畫面裏,Kk看向鏡頭說:“我來介紹一下前情提要。我的好朋友Z,有個很帥的上司,他們互相有好感。”
彈幕立刻變得濃密起來。
[在線等一個溫暖的基佬愛情故事!]
[上海絕戀嗎?!是不是上海絕戀2.0!]
[好耶又到了K師傅的情感答疑時間!]
“沒事,我會用僞音,”周築調了下自己的聲線:“你可以開擴音鍵,省得轉述。”
Kk表示十分歡迎。
“讓我想想從哪裏開始講,唔,這幾天C先生不在,然後我突然覺得上班真的很沒意思。”
“……我戀愛腦了對嗎?”
彈幕裏一片問號。
[居然有人覺得上班有意思???這是真實投稿嗎??]
[???戀愛腦會禍害苦命社畜人嗎?]
[是我錯覺嗎小哥哥聲音好好聽哦!]
Kk給自己倒了一淺杯的威士忌。
“兄弟,我也是在公司上過班的人,你不要騙我。”
“他在的時候,你難道覺得上班就很有趣嗎?”Kk又隐約想通了什麽:“那你喜歡的人可能真的很辣。”
“怎麽說呢,”周築回憶着之前的相處:“他會稱贊我的創意,就算否定我的策劃,也能給出更明智的建議和引導。”
“他不會給太多工作量,尊重每個人,對女生很紳士。”
“和他相處的時候,我總能想到以後工作會怎麽往深層次發展,上班很愉快。”
聊這幾句時,彈幕裏問號濃度進一步增加。
[我還是大學生不要騙我!]
[→_→編的,絕對是編的,請你再編五毛錢啊不五十塊錢的量我還要聽]
[求問哪家公司這麽好我也想去,我的老板純純廢物!]
[姐妹,誰的老板不是弱智啊,每天我上班就跟上墳一樣!]
[這小哥得積多少德才能遇到這種神仙老板……]
周築顯然也看到浪潮般飄來的彈幕,試探着問:“所以,我不是戀愛腦?”
Kk默默說:“你最好是,我寧可相信這都是戀愛濾鏡而不是真的有這種絕品好上司。”
“那你們感情應該很好吧。”Kk狐疑地說:“你今天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嘚瑟一波?”
周築怔了下,聲音放低。
“嗯,謝謝,我先挂了。”
他把自己埋進被子裏,有些焦躁,又在忍不住笑。
笑傅冬川是多麽好的人,以及自己會變成一個戀愛裏的笨蛋。
寂靜裏,守在床邊的阿福忽然聽出什麽信號,支棱起來沖到門口,興奮汪汪。
青年還悶在被子裏,過了幾秒才意識到這個家的主人已經提前回來了。
他只從被子裏露出兩只眼睛,看向那個走來的人。
男人彎腰蹲下,和他視線持平。
“噢。”傅冬川輕聲說:“有只小狗躲在我的被子裏。”
周築的心用力地撞了兩下。
傅冬川伸出手,幫他裹緊被子邊沿,像是幫躲在洞穴裏的小狗掩好痕跡。
期間眼睛笑意彎彎,有說不出的愛意。
“回家時能看到你,我真開心。”
周築任由他輕撫自己的頭發,說:“你提前回來了。”
“我忍不住。”男人感到遺憾:“我本來想,碰到動心的人總該穩一些,不要顯得太急切。”
青年從被子裏鑽出來,笑眯眯地親他一口。
“我想說兩件事。”傅冬川望着他。
“你說。”
“第一,我給你帶來了剛出爐的舒芙蕾,海鹽香草味。”傅冬川有些緊張地看向客廳:“我不确定你喜不喜歡那個味道。”
“我超喜歡。”
“那太好了。”傅冬川用力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第二是……”
他坐正了些,在地毯上望着周築。
“周築,我以前遇到過很難去回憶的事。”
“我甚至覺得,那一整年的記憶都被我清除掉了。”
“十七歲出事以後,我很難再說出口,”傅冬川露出落寞的笑容:“對任何我會動心的人或者事,說出那句話。”
“我暫時還是做不到,因為那句話像詛咒一樣,牽連着以前的事。”
“如果你無法接受的話,我也明白。”
傅冬川已經做好了會失去他的準備。
“你會咳嗽嗎?”周築突然問。
“什麽?”
這個問題來的有些莫名其妙,傅冬川以為自己聽錯了。
“咳嗽。”周築用力咳了一聲:“像我這樣。”
傅冬川皺眉看他,點了點頭。
“會的。”
“我們可以用這個當作代號。”
“代號?”
“就像《雪宮》沒有對外公開的時候,代號是S7。”周築露出笑容:“我們不能直接稱呼它,但是可以叫代號。”
他又用力咳嗽一聲,看着傅冬川笑。
“如果你用這個,來代表那幾個字,你還會覺得那是一種詛咒嗎?”
他不知道他的過往,也不會急切地去挖他在意的人傷口裏藏着什麽。
他只想陪他輕快地跳過那個難以回望的深淵。
傅冬川喃喃着說:“這樣,也可以嗎?”
“你可以試試看。”
“所以,”男人用力咳嗽了一聲:“這樣,就代表我把那句話說出口了?”
“可以代表,也可以只是個尋常的咳嗽。”周築望着他:“你咳嗽以後,感覺怎麽樣?”
傅冬川深呼吸一口氣,為他們的此刻感到難過和快樂。
“你接收到那句話了?”
“嗯,很清晰,很鄭重。”周築輕輕地說:“我聽見了。”
這一聲,我知道你是在說,你喜歡我。
“我不知道我的夢魇什麽時候才會消失。”男人握緊他的手:“至少,我自己不希望,我永遠靠着一個咳嗽來表達這些。”
“這未必是壞事。”周築親了親他的手背。
“人就算老到心髒都快跳不動了,也一樣會咳嗽。”